课间操的时候,苏未屿跟在队伍的末尾,看着温淮骋拿着班牌站在最前面带队,尽管今天的太阳被阴云遮盖,苏未屿仍然觉得他的身上是带着阳光的。 广播里播放着伴乐,苏未屿无知觉地摆动着四肢,凭着并不深刻的印象做着操,勉强还算得上姿势准确。而身旁的几个男生则无不列外都在蒙混过关,十几岁的男孩子们,有着自己的一套酷哥理论,总觉得这规规矩矩的课间操动作怎么看怎么来得让人羞耻。 但温淮骋不一样,作为班长又是领队人,他不得不站在队伍最前面领操,而他的动作也总是标准又漂亮的,丝毫看不出扭捏和尴尬。 苏未屿从前不在意这些,也无所谓动作标准与好看,他总是被默认为班里的异类,因此,也没有人要求他在这种地方多么合群,即使他只是站着不动,也并没有人会来在意,连轮班查操的 纪律人员,见了他也往往默契地装作没看见。 有时候他觉得这样也没什么不好,又或许,他本身就注定会是一个异类。 一个不会被社会容纳的人,一个被认为注定叛离众人的人。 可是现在,他没有想那么多,就像早晨看着那些被标注出来的英语单词一样,他看着最前面只能看到一个背影的温淮骋,安安静静地跟着他做着每一个动作。 没有人舍得拒绝这种温暖的存在,苏未屿想,他也不例外,尽管他无法拥有。 英语课是下午第一节课,苏未屿记着早上张丽的话,一下午自习,去了趟厕所后就往办公室走去。 只是才走到办公室门口,就听到了里面温淮骋的声音。 苏未屿脚步一顿,一时犹豫要不要现在进去,然而犹豫的这片刻间,里面传来的对话让他彻底止住了脚步。 “这几天下来觉得怎么样,相处起来可以吗?”申辉用手拧开手里的保温杯,问。 “挺好的,他话不多但其实挺好相处的。”温淮骋手里还握着一支红笔,替申辉改作业本上 的选择题。 “真挺好相处的?高一那会儿,可是隔三差五就有人和我反应他不好相处,找我调位置。”申辉大概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把苏未屿往好了说,语气颇有些稀奇。 温淮骋不着痕迹地皱了皱眉头,说:“他脾气挺好的。” “那就好,之前喊你看着点他,也是怕他新到一个环境里不适应,他身上已经背了个处分,要是表现正常,后面也方便给撤掉,要是再背个处分,到时候自主招生什么的都会有影响。这个孩子,我教了他一年也没摸准他的性子,明明也才十七八岁的年纪吧,心思却藏得深,家长会也从来没见他有什么长辈来过,听说是很小就没了父母,也是可怜。”申辉叹了口气,盖上杯子。 温淮骋自听到那句没了父母后就抿紧了唇,他想过也许苏未屿的家庭并不美满,甚至可能有些糟糕,所以才会养成现在这个性格,但他没有想过,苏未屿会是一个人长大的。 那意味着什么,温淮骋并不敢深想,只觉得好像只要往那想去,心口就会产生一种沉闷感。 他改好最后一本练习册后就拿着笔和申辉打招呼离开,步履匆匆却在走出办公室大门的那一刻被面前人的目光所定住。 苏未屿在听到温淮骋和申辉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便想离开,却不知道为什么怎么都迈不动步子,直到看着温淮骋从那扇门出来,一脸错愕地看着自己,才终于有了力气一般,转身快步离开。 温淮骋直觉不能让苏未屿就这样离开,几步跟了上去,攥住苏未屿的手。 “我……” 脱口而出的“我”后面却又戛然而止,温淮骋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紧张,又该说什么,或者说解释什么。 而苏未屿只是沉默地挣开他的手,深深地看了他一眼。 那是他第一次清清楚楚地在苏未屿的眼睛里看到不加掩饰的情绪流露。 是温淮骋不曾体会过的一种痛楚。 苏未屿一路下了楼梯,脚步不止又跑到了早已废弃不用的学校后门,翻过并不算高的围墙出了校。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只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着。 脑子里还如电影般回放着方才办公室里的对话。 所以一切都是被刻意的吗? 借他英语试卷,给他买胃药和牛奶,甚至说要和自己做朋友,还答应给他辅导英语,原来都只是因为身为班长而不得不接受的来自于班主任的嘱托吗? 温淮骋可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好学生啊。苏未屿有些恶意地想,可又很快想要抹杀掉这个想法。他也没有做错。只是多少显得苏未屿这些日子的多虑有些自作多情。 不知道走了多久,弯弯绕绕走进了一个巷子,耳边是嘈杂的人声与锅铲乒乓的声音。苏未屿 看了眼左右,觉得有些眼熟。 “哟,小孩,逃课了啊?” 听见这个声音苏未屿动作一僵,终于想起了这个地方是哪。 在左右都是沙县、小炒一类的餐馆之间,夹着一道一米来宽的卷门,卷门后是一条通往地下的深幽楼道,此刻,那个喊住苏未屿的人就站在卷门前,手里拿着一块歪歪扭扭写着“洒吧”两字的斑驳旧黑板正往卷门前面的钉子上挂,嘴里还含着半只没烧完的烟。 苏未屿转过身,看向那个人。 这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年轻男人,留着一头鲻鱼半卷发,右耳上缀着一颗黑色的方形耳钉,一件港风衬衫配一条浅蓝牛仔,眉眼里带着些刚起床的倦意和慵懒,是个漂亮的男人。 这人名字叫尾狼,如果非要解释苏未屿和这个人的关系,苏未屿一定会说是债主与欠债人的关系。 除此之外,苏未屿一点也不愿意和这个人扯上别的关系。 “进来坐会儿?”尾狼挂好黑板,拿下手里的烟,吐出一个小烟圈。 苏未屿盯着黑板上那两个字看了会儿,走上前从地上捡起一颗一截拇指长的粉笔,在“洒”字下面加了一笔。 “酒吧。” 尾狼望着补上的两个字,嗤笑一声,转身走向楼梯。
第13章 走到楼梯的终点,正如门外挂着的黑板上所写,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地下酒吧。苏未屿第一次来这个酒馆时,还怀疑过这是什么非法交易场所,但事实是,这还真就只是一个卖酒的酒吧,多的连个烟都不卖。 走到酒吧门前,尾狼摸出兜里的钥匙开锁,开了门后进去摸开关开灯。苏未屿就跟在他后面,也不说话,直到店里昏黄色的灯光亮起,才轻轻“啧”了一声,以示对这过于暗淡的灯光的不满。 “嗤,你还别嫌弃这灯,可贵着呢,来这喝酒的人,就图这个气氛。”尾狼把钥匙往吧台上随手一扔,又顺手从台上拿起一瓶罐装的黑啤,单手拉开后就往嘴里灌了两口。 苏未屿不理他,在旁边的高脚椅上坐下,也从吧台上拿了罐啤酒打开。 尾狼勾着唇看着苏未屿一口气灌完一罐子啤酒,不正经地笑:“以前不是死活不肯喝我的酒吗?今天转了性了?还是说想不开了,终于决定跟着你尾爷我过了?” 苏未屿没忍住还是白了他一眼,不说话。 “唉,怎么越来越像个闷葫芦了,小孩以前骂人不是挺凶的?” 苏未屿现在就是后悔,后悔干什么想不开要跟着进这酒馆来听这人拿自己开涮。 “你好吵。” “嘁,喝你尾爷的酒还敢嫌你尾爷吵,说说吧,又干什么了,都逃起课来了,当初是谁说要读书不要跟着你尾爷干的?” “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开一个酒吧?” 苏未屿知道这是个没人知道的秘密,也是尾狼的一个雷区,所以他故意这么问,有迁怒的意思,但也的确是好奇。 尾狼这个人很是神秘,没人知道他到底什么时候来的芜城,只知道他大概在这混迹了有五六年,开了一家酒吧算是主业,副业是给人放高利贷。 但苏未屿把他当做自己的债主,却并不是因为跟他借了高利贷,一是尾狼自认是有道德底线的,绝不借钱给未成年,二是这个债并不是金钱债,而是人情债。 “别转移话题,老是这一套,我不会上当了。”大概今日尾狼心情不错,竟然没有冷脸。 苏未屿知道自己今日不讲清楚为什么,尾狼是不会放过自己了,但要他解释为什么要逃课,就是解释为什么会对温淮骋失望,但这个答案他自己也不知道。 人得先有希望,才会有失望的可能,但他对温淮骋何谈来的希望呢? “你说,朋友是什么样的。” 尾狼挑了挑单边眉毛,意外道:“怎么,你终于交上朋友了?” “我也不知道算不算,很奇怪。” “交朋友有什么奇怪的?你只是不习惯,多交几个就好了啊。”尾狼伸手摸了摸口袋想要找根烟,又想到苏未屿还在这,便又收回手转而把吧台上的青桔子捞到手里摸着玩。 “他有自己的朋友,他们那样就很好,但我不一样。” “他?唔,就是你交到的那个朋友?他也这么想吗?觉得你不一样?” 苏未屿摇摇头:“我们班主任好像提前和他打了招呼,让他……关照我。” 尾狼把手里的小青桔往苏未屿手里一塞,嗤笑道:“原来是别扭这个,合着你是觉得人家是 接了班主任的活,才和你做朋友?你也想得太多了,小孩子想事情别弯弯绕绕的,有什么问题就直接去问。” 去问他吗?苏未屿沉默,自己有这个勇气吗?万一他说是,自己又该说什么呢? 苏未屿没在尾狼这待太久,看差不多到营业点了便回去了,来这里的大多是熟客,而且基本都是男人,原因无他,这不仅是个酒吧,还是个gay吧。 尾狼喜欢男人。 苏未屿有点恐同,这也是为什么当初尾狼帮了他,可他仍然没办法亲近尾狼的原因之一。 猎人总喜欢把猎物狠狠攥在手心里,尾狼想做那个猎人,但苏未屿不会做他的猎物。 苏未屿回了家什么也没做,脱了外套就直接往床上一躺,一觉睡到了晚上九点。 醒过来的时候迷迷糊糊地只觉得有点饿,苏未屿去浴室里冲水抹了把脸,然后去看了眼冰箱,只剩下一个蛋和一瓶李婆婆给的辣椒酱。 他关上了冰箱门,摸出口袋想看一眼手机,却发现手机已经没电关机了,于是又走回房间,把手机插上电后扔在了床头。 苏未屿从抽屉里摸了张十块的纸币,又迟疑地多拿了两颗一块钱硬币。他昨天回来路过巷口的面馆时看到鸡肉面好像涨了一块钱。 从面馆里提着打包好的面出来时,苏未屿兜里还剩下五毛钱,鸡肉面的确涨了一块钱,外加打包费五毛。 他抬头看了眼天空,今天的天气倒是不错,不仅月亮又圆又大,连星星也能瞧见不少。也只有在见到这样灿烂的夜空时,他才会短暂地觉得,活着也许多少还是有意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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