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楼那边应付完同学,挤出人群走向那棵树,还没到跟前,嘴角已经扬了起来。 黎棠当他看穿自己所想,鞋底在地上胡乱擦了擦,将那刻度线抹掉。 没想,蒋楼笑的并不是他的幼稚行为。 他在黎棠面前站定,抬起手。 猝不及防的举动让黎棠下意识缩脖子,偏开脸——结果弄巧成拙,反而让蒋楼举高的手,不轻不重地蹭过他左侧面颊。 蓦地屏息,在暧昧得仿佛被按下慢放键的氛围里,黎棠看见蒋楼放下手,指间夹着一片扇形枯叶。 原来是银杏的叶子不知何时落在他头顶。 而那动听的低音因为距离拉近变得格外清晰:“你发烧了?” 被带到校医务室门口,黎棠还在企图逃避:“我是临时溜出来的,广播台那边还在等我……” “少你一个不少。”蒋楼几分强势地打断他,推开门,一个眼神瞥过来,“进去。” 黎棠就闭上嘴,听话地进去了。 运动会期间,校医室反常地热闹,两张单人床坐满受伤的运动员,有的跑步摔跟头,有的跳高磕到头,最离谱的是一个在观众席的学生被接力棒打中,正捂着胳膊哀哀痛叫,也不知那接力棒是怎么飞到他身上的。 李子初也在其中,背对黎棠坐在校医旁边的椅子上,黎棠刚想上前打招呼,蒋楼从人群中挤出来,递给他一支水银温度计。 黎棠没用过如此原始的温度计,懵懂问:“这个放哪里?” 蒋楼指胳膊,黎棠点头,挽起袖子,把温度计夹在了臂弯里。 忽闻一声叹息,蒋楼没办法地抬了抬胳膊,指腋下:“是这里。” 黎棠顿悟地“啊”了一声,拽开拉链,小心翼翼地把温度计塞到胳肢窝底下。 五分钟后一看,三十八度五。 清晨淋的雨吹的风,这会儿热度刚升上来。校医忙得不可开交,退烧针是打不上了,蒋楼让黎棠在原地等,他去拿药。 黎棠听话地站在那里,莫名引人注意。李子初很快瞧见他,一瘸一拐地蹦过来:“我猜你这回也不是来看我的。” 看见李子初一条裤腿挽起,膝盖有拳头大的一块破皮渗血,黎棠问:“怎么弄的啊?” 旁边一道男声代答:“看你看得太入迷,摔的。” 黎棠这才发现霍熙辰也在。 “听他瞎说。”分明摔破了腿,李子初心情却不错,“你怎么也来了?蒋楼受伤了?” 听说蒋楼受伤,霍熙辰立马伸长脖子:“蒋哥受伤了?他人呢,在哪儿呢?” 李子初露出嫌弃的表情,似在说——瞧你那狗腿样。 黎棠解释道:“他没受伤,是我有点发烧,他在帮我拿药。” 霍熙辰就缩了回去,斜视黎棠:“你和蒋哥什么时候这么熟了?” “不算熟。” 就去过他家两次——黎棠在心里补充。 那边蒋楼隔着货架探出半个身体:“有感冒症状吗?” “没有。” 黎棠立刻回答,又想起这边人多吵闹,举起两条胳膊交叉,对着蒋楼摆了个夸张的X。 转回身,看见李子初用刚才看起霍熙辰的眼神看着自己,明晃晃的无语——瞧你那殷勤样。 后来李子初给黎棠发微信:还肤浅不? 附带一个贱嗖嗖的猫猫斜眼表情。 在黎棠的定义中,喜欢不应该是只建立在外貌之上的肤浅感情。蒋楼的外貌无疑是出众的,可要问黎棠是不是只欣赏他的脸,黎棠会回答,当然不是。 因此这条微信,导致本来就发烧的黎棠的脸更热了。 那药不允许空腹服用,索性先去吃午饭。 本来李子初和霍熙辰也要一起,奈何李子初腿伤行动不便,霍熙辰虽然看起来极不情愿,还是留下陪李子初。 走到校门口,黎棠忽然想起还有职务在身,打算回广播台说一声,蒋楼一把将他拽回来:“你累不累啊,先管好你自己。” 去的是校门外北侧小巷子里的家常菜馆,拨开厚重的塑料门帘进去,蒋楼在门口侧过身,手却没松开,黎棠愣了半天才明白他是在给自己撑着门帘,忙低头自他手臂下钻进屋内。 小饭店的菜单直接贴在墙上,问过黎棠有没有忌口,蒋楼做主点了两个菜。 等上菜的时间里,黎棠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那句“你累不累啊”,是在说他管得太多。上次在蒋楼家,他也花了很长时间打电话安顿参加聚会的同学,蒋楼甚至趁那段时间出去买了蛋糕。 黎棠想,他对我,似乎一直都很有耐心。 “午饭平时,你都在这里吃吗?”摆弄着一次性筷子,黎棠问,“总是看不见你,在食堂。” 颠三倒四的语序把蒋楼逗笑:“别说话了,省省力气。” 从小到大,黎棠发烧的症状都与众不同,别人头疼打喷嚏,他看起来与常人无异,一张嘴说话就暴露无遗,语言能力退回幼稚园水平。 直到这会儿,黎棠才察觉自己身体的不对劲,尤其是脑子,一团浆糊似的乱,吃个饭差点把土豆丝塞鼻孔里。 饭毕,蒋楼把药盒拆开,抠出一颗放桌上。 黎棠盯着那药片看了好几眼,又看向蒋楼,欲言又止。 蒋楼没办法:“现在可以说话了。” 黎棠抿了抿嘴,为难中带一点委屈:“太大了……吃不下去。” 过去几分钟,黎棠又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才说的话不对劲。 他并非什么都不懂的乖宝宝,也上过群魔乱舞的同性论坛,他知道如果换个情境,这话简直是在助兴。 好在,蒋楼似乎没有想到那里去,他用湿巾擦干净手,然后拿起椭圆形的药片,果断地掰成两半,问:“这样行不行?” 其实还是有点大,黎棠不想他觉得自己事多,点头道:“行的。” 捻起一半药片,故作镇定地放进嘴里,舌尖抬起往后卷一下,拿起桌上已经拧开瓶盖的水。 按照以往的经验,水越多越好,最好多到腮帮子鼓起,再一口咽下去。 然而多次失败经历让黎棠太过紧张,他深吸一口气,嘴对瓶口猛灌水,脑袋还仰着,手腕被一把扣住。 “我们先走。”蒋楼低声说。 黎棠就这样含着一口水,被蒋楼连车带拽到餐馆外,沿着来时的巷道往马路方向跑。拐弯时才得空看一眼身后,竟是一个月前那几个混混,三五成群地在后面追,喊着让他们别跑。 那晚被堵在墙边打劫的经历记忆犹新,黎棠被吓得一哽,连水带药一股脑咽了下去。 校门口往东两百米就是公交站台,刚好有辆公交车进站停靠,蒋楼拉着黎棠一路狂奔,从后门上车,车子启动时门随之关闭,那几个小混混慢一步没追上,气得对着空气手舞足蹈,好不可笑。 头一次经历这种只在电视上看过的“生死逃亡”,黎棠惊慌之余莫名兴奋。 蒋楼自车头刷完卡回来,看见黎棠双颊绯红,一双大而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就差把崇拜两个字写在脸上。 直到蒋楼摊开手掌,手心里是剩下半颗药。 黎棠一下子蔫了,讨价还价道:“我觉得,半颗,就够了。” 蒋楼看着他,唇角平直,没什么表情。 “说明书上说儿童减半。”蒋楼问,“你是儿童吗?” 坚决不承认自己是儿童的黎棠,一边艰难地把半颗药咽下去,一边在心里想,之前觉得蒋楼对我很有耐心,可能是错觉吧。
第14章 哭也是可以的 公交车上座位不少,两人坐下,蒋楼说:“下午先别回去,那帮人多半会守到放学。” 而且叙城一中正举办运动会,校门敞开,想要混进去并非难事。 上次碰上他们是在晚自习后,黑灯瞎火就算打群架也没人注意,现在是白天,若是被校领导追究起来…… 实在危险。 可是黎棠有任务在身,思来想去,他给唯一一个有联系方式的广播台成员,也就是苏沁晗,发微信请假。 对方没回复,直接一个语音电话甩过来:“你不是在装病吧?” 蒋楼正偏头看窗外,黎棠侧过身,对着电话小声说:“没有,真的发烧了。” “那你拍张温度计的照片我看看。” “……刚才没拍。” 苏沁晗在那头笑:“逗你呢,你还真打算拍啊?” 黎棠一时无言。 “诶算了,反正下午没有蒋楼了。”苏沁晗说,“看在你选了好几篇蒋楼的稿子的份上,帮你这一次。” “……谢谢。” 挂断电话,黎棠发现蒋楼转过脸来,视线无甚意味地落在他身上。 以为被发现刚是在跟谁通话,正犹豫要不要坦白,蒋楼先开口:“你要回家的话,两站后下车,转乘21路。” 黎棠愣了一下:“我还不想回家。” 蒋楼便不再说话,抱着双臂,合眼休息。 接下来的三十来分钟,世界异常安静。 想象中的某人睡着之后脑袋一歪靠在身边人的肩上,或者两人分一副耳机共享同一支歌的情景,统统没有出现。蒋楼靠着椅背打盹,任司机开车生猛,总是急刹急拐弯,他至多身形微斜,待行至平缓直道,他便又正了回去。 黎棠猜测,这是常坐公交车练出来的技艺。 接近终点站时,蒋楼醒了。他起身,行至后门等下车,黎棠也跟着站起来,拉着吊环艰难地走向车尾。 察觉到蒋楼的视线,黎棠解释道:“我有个朋友住这边。” 待公交车停稳,气门打开,这一站只有两个人下车。 是处人迹罕至的地方,目及之处只有四四方方的灰矮厂房,还有交错纵横坑洼不平的水泥路。 蒋楼走在前面,经过一家名为“福鑫化肥厂”的地界,在路口转弯。 而黎棠,早就在前一个路口佯作抵达目的地,和蒋楼告别后,他便躲在墙角处,探出半颗脑袋。 他看着蒋楼走过化肥厂的前门,走向通往地下的楼梯,身影一步一步消失在地平线。 等到确定不会被发现,黎棠才顺着那条路走到那架铁制的楼梯前。 有轰鸣声自下方传来,仔细听,隐约可辨出是尖叫和掌声。 下面有很多人,连地面都在震颤。 做了好一会儿思想准备,黎棠深吸一口气,拾级而下。 却没能进去。 未知的地下场所,厚重的铁门前,保安模样的人让黎棠出示证件。 黎棠心脏都提到嗓子眼,抖抖索索从口袋里摸出身份证。他今年十七周岁,距离成年尚有一年时间。 果不其然,那保安看一眼他的身份证,便摆手赶人:“这个不行。” “跟踪”未果,黎棠有些丧气。 他开始在周边闲逛,边走边想,那到底是什么地方,地下酒吧,还是私人赌场?
84 首页 上一页 13 14 15 16 17 18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