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厉与凌云都垂眸不言,智杰站直了身子斟酌着说:“凌熙,你说的都有道理,我们肯定也都不觉得你是故意想要留着闻听。但是你刚才是在说闻听父母的想法,那闻听自己想不想要出去呢?我们也应该听他怎么想,也许还能帮他爸妈做做功课。” 凌熙摇摇头:“我也不是没和闻听聊过,他原原本本地告诉我如果不在这里打工,他自己也会去其他地方找点工作。我和他说了现在专心学习是为了之后能够出去的道理,但他只是点点头,也没有什么变化,我想总归还是会受到环境的影响吧,潜移默化地。” 这下三人都沉默了,凌熙看看他们的神情,低声劝道:“闻听有他自己的判断和想法,也有很多无奈。该说的我都和他聊过,你们以后就别再随便跟他说这些了,反而给他压力。” “知道了。”智杰挠挠额头,“我保证不说了。” 凌云也点点头,然而苦恼道:“那我能怎么帮帮他呢?” 凌熙闻言与他对视片刻,见凌厉也立在货柜边上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竟生出几分欣慰。“看他需要什么,我们就帮他什么。不过,也别总想着帮不帮的,也许反而是我们自作多情。” 凌云没听懂,歪着脑袋问:“什么意思?什么叫自作多情?” 凌熙想了想:“我们有自己的一套价值观,但这未必适用于闻听。他觉得什么是好的,那就是好的,而不是一味把我们觉得好的东西强加给他。而且,你们也别总是刻意地做什么小动作,更别觉得自己的帮助是施舍,要不然闻听会不自在,他是很自立很骄傲的小孩。就像你今天拉着他去看电影,闻听家里条件不好,是你提出来的确实该你付钱,但是直接说闻听不会答应,凌厉的电影卡就编得不错。” 凌厉突然被夸,借口也被点破,慌得身形一晃,不自然地摸鼻子。 智杰换上调笑的表情:“是啊,我们之前还说呢,没看出来你这么贴心。” “什么贴不贴心。”凌厉嘟嘟囔囔,做不耐烦状,“在仓库里闷死了,出去出去。”
第19章 停电 凌厉洗漱完回到房间,将空调调低了两度,拿起沙发上的备用枕头垫在背后,百无聊赖地瘫坐在床头。群里在打电话,今天是他们结伴去旅游的第二天。他默默地盯着聊天界面看了一会,也点进了通话页面。 他的头像缓冲片刻,汇入群通话的方块格群里。上方画面中的四人簇拥在一块,室友率先看见他进来,惊讶地喊道:“哎哟,稀客啊,厉哥竟然来了。” 单独窗口里的同学笑了两声:“厉哥现在在乡下都无聊死了,才有空跟我们打电话。” “不对啊,我今天中午好像看见凌厉上线了,你不是说那边网不好打不了游戏吗?还是你已经回来了?” “没。”凌厉烦躁地捋头发,“早着呢,得暑假结束吧。我是下午去了趟网吧。” “那儿还有网吧啊。那明天下午去不去了,我蹲着上线一起开黑。” 他胡乱扯过一点被子盖在身上:“没法去啊,太远了,离这儿开车一个多小时。今天他们正好临时去进货,我才搭车过去的。” “搭什么车呀?你自个儿车技不是六得很。” “这里都是山路,他们肯定不让我开。一路弯弯绕绕的,是有点犯怵,还是算了吧。” “行吧厉哥,我们在这里慰问你啊,祝你早日回城,回归现代生活。”“你懂什么?下乡好啊,这叫什么,体察民情,贴近人民群众。”“对,对,这段时间是不是在插秧呢?”有男生笑着说:“你们别拿他开玩笑了。看他这脸臭的,肯定每秒钟都想着回来。让凌厉去乡下,还真是历劫去了。” 屏幕那端的人们笑成一团,凌厉却一时没有接茬。他们说得一点没错,他是想回去,从来这儿的第一天就想回去。受不了积灰积油的木板凳,不愿走雨后泥泞不堪的田间小路,无法忍耐时断时续的网络信号,也不想过这只能望着天空发呆,傍晚无聊到陪两个小孩散步的日子。 咖啡机、游戏厅、24英寸高清大屏、西餐厅、小酒馆、无论何时出门都能光顾的便利店、一年四季未曾有过间断的艺术展,他没有一刻不想念。可是他们一口一个城里、乡下地叫,竟然叫他心里莫名地不是滋味。眼前交织着闪过许多画面,最近的是他方才斜倚车窗,望见树枝交错地遮挡之下广袤湖面上的月光如雪。你们有多了不起呢?他模模糊糊地想。不过这念头一闪而过,只落作心头的一点堵。他还是开了口,语气是理想中的不耐烦:“可不是么?连外卖都没有,烦得要死,再也不来了。” 话音刚落,电话那端又炸裂开:“外卖都没有?那你这段时间怎么活下来的?”凌厉随口应几声,懒懒地将头靠在枕头上。 又有新的朋友进入通话,话题很快转走,他似关心又似走神地听着,不知怎的,闻听在书店门口为了六十块钱就欣喜若狂,又一本正经地整理纸钞放回口袋的样子,在脑海里怎样也挥不走。总是计较着花费多少的人,他本来是最讨厌的,到了这儿倒是懂得了什么叫做无奈。 他曾不小心听见凌云跟闻听聊天。凌云忿忿地,与闻听抱怨马千傲的目中无人、虚张声势。有什么好骄傲的?一副自己多牛的样子,还感觉他有点欺负你!凌云打抱不平。他都这样子了,你怎么还不讨厌他?还要和他一起玩? 闻听露出意外的表情,开口却未否认马千傲欺负人的事实,他有时是有点过分。原来闻听不是迟钝地一无所知,凌厉暗忖。既然知道是欺负,那还不反抗?差点要给他冠以懦弱的罪名,便听他继续说,但是没什么好讨厌的,他也只是虚张声势。闻听摇摇头,顿了片刻道,我们其实一样,出不去的人都可怜,我讨厌不起来。 思绪一旦起了头,就变得难以遏制,像钻进裸露肌肤里空调冷风一般,无声无形却也无法忽视。凌厉随意地聊过几句,随意找个借口退出通话,站起身将空调调回原先的温度。隔着木门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是晚归的客人在上楼。噪声虽然烦人,但也无意地使他回了神。他自嘲地笑笑,未曾料到自己竟会如此地同情心泛滥,莫非是被这些日子村里居民之间时刻不停地家长里短影响同化。 这一夜入睡得很有一些迟缓,但在真正睡着后又极尽昏沉,第二天醒来已经将近正午。最近受到生物钟影响,他很久没有睡得这么晚了,恐怕又要被小姨说。凌厉收拾洗漱完毕走进大厅,意外地看见客厅桌前一个熟悉的身影。简单的水色短袖下露出纤瘦的手臂,搁在坚硬的玻璃茶几上,肘关节泛出微微的粉红。闻听正埋头看书,指间握一支木头铅笔,有一搭没一搭地落在一旁的稿纸。 凌熙坐在吧台后对着电脑打字,没注意到凌厉的探头探脑。他挪过去,不知为什么压低了声音问:“闻听怎么来了?” 凌熙听见他的声音抬起头,打量一下四周,不回答问题,先反问道:“你干嘛鬼鬼祟祟?” “有病。谁鬼鬼祟祟?”他理直气壮,声音却依旧低着,像怕惊动什么。 然而有的是人不识相,凌云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响得一如以往、不知分寸:“哥,你才起啊。” 凌厉顿时无语,抿起嘴唇要转头,视线在半路率先与闻听相对视。闻听冲他大方地一笑,凌厉扯扯嘴角,不耐地回头与弟弟吵哪一天都少不了的架:“才起,怎么了?有意见?”随即快步越过他,去冰箱取昨天新买回来的鲜牛奶。 凌云一头雾水,懵地没来得及还嘴,只得可怜巴巴地问凌熙:“他咋了?” “起床气吧,他不是都一直这样,呛来呛去的。”凌熙见怪不怪,“快吃午饭了,你帮我去院子里叫智杰进来。” “行。”凌云摸摸后脑勺,但没有立刻动身,倚靠着吧台,隔着客厅叫闻听:“闻听,今天留下来和我们一起吃午饭。”闻听笑着对他点点头。凌云说声“好”,这才跑出门去喊智杰。 凌厉三两口喝完杯中的牛奶,嘴边沾上一圈白。他打开水龙头,用手掌接起一捧水胡乱地一抹,眼见着闻听朝这里走过来,直起身子问:“今天怎么一直在这?” 闻听看着他,表情有点不好意思:“上回看日出,你说我平时也能过来待着。今天正好爷爷一整天都不在家,我早晨就随身带了作业来,凌熙姐也说没问题,我今天就等晚上做完活再走啦。”他停下来,眼睛笑出弯弯的弧度,话音里带上调侃:“结果你一早上也没起来。” 凌厉有一瞬的窘迫,心虚地移开视线,很快又不甘示弱地为自己辩解:“我这是难得,昨天出去玩累着了才睡得这么久,结果正好被你碰上。我最近作息可规律了。” “是吗?但我平时早上来整理,也从来没有见过你呀。” “你那是多早呢,七点,我这辈子都起不了那么早。” 闻听吃吃地笑。凌厉也随他弯了嘴角,不知从何时起,每次面对闻听,他总是讲不出重话,哪怕是玩笑也不行。 “怎么留着吧台和餐厅不坐,倒待在茶几那儿?埋着脑袋多难受。” “刚才有客人下来吃早餐,我就让座了,下午再搬回去。” 智杰推门走进来,拖鞋趿在地板,一声声闷闷地响。凌熙站在仓库门口看见了,忙竖起手掌制止他:“你的腿!出去冲干净再进来。” 他们闻声都往门口看,只见智杰穿着中裤,小腿肚裸露在外,沾着一小滩灰。 智杰被凌熙吓了一跳,扭着身子检查腿部,随后不屑地道:“哎呀,就一点点嘛,湿巾擦一下就好了。”虽这样讲,身体还是乖顺地往门外走。四人在餐桌前坐定了,他才又趿着鞋姗姗来迟,嘴里依旧嘟囔着:“这里磕磕碰碰正常的嘛,乡下灰大,擦车什么的不小心就碰上了。” 凌熙给自己夹一筷空心菜,将筷尾偏向闻听,回问道:“那怎么人家闻听从来都是干干净净?自己邋遢还好意思狡辩。还有你的拖鞋,走路的时候别拖在脚后跟,难听死了。” 智杰下意识地觑一眼桌底,扁扁嘴,对凌厉和凌云使眼色:“真凶,跟她姐越来越像了。” 兄弟俩对视片刻,凌云为凌熙鸣不平:“那小姨还是好多了的。”凌厉点点头,罕见地对他的观点表示认可。 闻听一边好笑,一边忽地想起看日出时与凌厉的对话。这位传说中的凌风,他是只闻其声未见其人。不过凌熙四十多岁不婚不育,独自来这里开客栈,这样的选择已经足以使村里的人震惊咂舌,然而听智杰说起来,她姐姐凌风似乎比凌熙更要厉害不少。 “闻听,吃这个。”正想着,凌熙拿起勺子,舀出一勺浓郁的咖喱,朝闻听的碗里放,“特地带来的咖喱粉,这个拌饭超级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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