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身影好像在几个小时内,就蓦地变得不堪重负,被压弯了脊梁,消磨了斗志。 许奚轻声走过去,尽量不发出什么突兀的声音,以免搅扰了蒋旻池的心绪。 走近来到他面前,许奚看到蒋旻池垂着的侧脸上,眼皮耷拉着,偶尔才眨一眨。 他小心地蹲下来,双手攀着轮椅的扶手,细声叫道: “蒋旻池。” 蒋旻池听到声音后也没动。 这画面太熟悉,不久前才出现过。 生活总是有种宿命感,不停地在这样的场景中轮回,一次次揭示着他们纠缠得理不清又抛不开的爱情。 “休息一会儿,好吗?”许奚又道。 这声音仍然没有让蒋旻池有任何反应。 许奚看着他,蓦地就想到他不在的这五年,蒋旻池是经历过多少次这样的夜晚。 在这样的夜晚里,他独自一人坐在窗前,被再也无法修补的创伤折磨得不成人样,一次次质问着命运的不公。 可没人能给出回答,也无人能赠与良药。 他有着最充分的理由不接受自己,且一定一次又一次地想要了却残生,结束这破碎的余生。 许奚骤然就觉得,蒋旻池能活下来,还好好生生地坐在这里,已经是上天给他最大的恩赐了。 想到这,他突然就很想抱着他,仿佛只要抱着,就能抹去脑子里面那些设想出来的画面。 他本能地跪下来,又本能地真的抱了上去。 “我陪着你。”他哽咽着,“好吗?我哪里也不去,你让我陪着,好不好?” 蒋旻池没有推开,任由他抱着自己。 “虽然我不能说都会好的这样不负责任又轻松的话,但是,慢慢的,总会好一点的,好不好?” 总会好的,许奚终归这样觉得。 如果蒋旻池所有的苦难都来自王尧,那现在,总应该结束了吧。 如果有些东西无法复原,甚至连修补都修补不全,那总可以在那样的残缺上,去描一些色彩。 他知道自己有点自私,所有人要求蒋旻池活下来,都是自私的。 可比起再也见不到他,他更愿意背负这个自私的名头。 没办法,他是真的很爱他。 第二天许奚依旧在那陪着。 方贺舟打电话来问情况怎么样,要不要过来看看。 “没事儿。”许奚看看紧闭着的房间门,“让他自己待一会儿吧。” 方贺舟沉默片刻,接着好像前叹了一声,“也好。总归,”他顿了顿,“还是得靠他自己走出来。” “嗯。” “他现在在干嘛?” “好像在房间。” “一直没吃饭?” “早上喝了点牛奶。” “那就好。有什么事儿你找我或者蒋未。” “嗯,知道。” 方贺舟打算挂的时候,突然又想到了什么,便继续说:“沈钰那边有蒋未,你们不用操心。” “好,我知道了。” 打电话的时候已经是中午了。 挂完电话,他正准备做饭,这时蒋旻池却从房间里面出来了。 “怎么了?”他赶忙上去问。 “没事。”蒋旻池也没看他,“我去一下老师那边。” 许奚怔了一下。 原本因为这段时间的事情,陈乾已经让他暂时不用过去 ,现在事情还没了,按理说是不会让他现在过去的。 “是……”他试探性地问,“老师叫你了吗?” “不是,”相比较之前,蒋旻池的语气和缓了许多,“我想找点事情做。” 许奚松了口气。他愿意找事情做让自己忙起来,自然是好的。 “那我送你去。”说着他就打算放下手里的东西。 “不用。”蒋旻池马上拒绝道,“你,”他看着许奚,眼里有摸不清的情绪,埋得深深的,像是藏在浓雾中的茂密森林里。“回去吧。” “蒋旻池。”许奚的心又一下沉到了谷底。 “我的态度还是没变。”蒋旻池继续道,不过不似之前那样疾言厉色,而是心平气和,“去做自己的事情,不要再围在我身边。” “我不要……” “就这样吧。我们,”蒋旻池停了好久,才再次缓缓开口,“可以做朋友。” 可是怎么做朋友呢?许奚坐在蒋旻池家的客厅里想。 他们自认识以来,都默契地从没有说过想跟对方做朋友的话。 互相一见钟情,谁也不想跟对方做朋友。可现在,蒋旻池却说他愿意做朋友。 他没办法怪罪什么,只是在这样的反复中觉得挫败,有种快要输给命运的气馁和无力感,也有种被它捉弄的怒意。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虽然有爸妈之前留的房子,可也徒生出一种无处可去的无助。 就这样落寞地在那一直坐了很久之后,电话突然想起来。他拿出来一看,见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可现在并不想跟无关紧要的人说话,于是按掉了。 可那电话老是响,就像之前王尧给他打电话时那么讨厌。 “谁啊。”他没办法,只得接通,语气中带着烦躁。 “XXXX的快递。”里面一个陌生的男声说,“到门口签收一下。” 许奚觉得奇怪,为什么蒋旻池这边的快递,会给他打电话。 不过他没多想,还是起身往门口去了。 刚一开门,他就只觉得眼前一黑,接着哪里好像是被刺痛了一下,然后就失去了意识。 蒋旻池醒来的时候,听到隔壁有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感觉自己睡了长长的一觉,浑身乏力,花了好一阵儿才弄清楚自己是在一所废弃的楼里面。 从破烂的窗口看出去,外面有他熟悉的风景——他在曾经来过两次的那栋楼里面。 只是没在楼顶。 从高度上判断,也在高层,很像是顶楼。 旁边房间的声音时断时续,同时伴着一个男人粗重的喘息。 他眉头紧锁,想要叫一声,却发现自己的嘴也被贴上了胶带。 本能地想去撕,接着就发现手也被反绑在了身后。 他这下终于明白自己是处在什么样的境地了。 不过却是好奇大过害怕。他真想知道是什么样的人,居然还会对他这个半身不遂的人感兴趣。 正想着,旁边房间的声音停了片刻,接着就是一阵脚步声,由远及近。 一步一步,慢慢到了门口。 蒋旻池耐心地等着,紧盯着那扇破旧的门。 最终,在脚步声短暂地断了一下后,他看到王尧穿过那扇门走了进来,眼里带着愤恨和鱼死网破时才有的癫狂。 “醒了?”王尧看到蒋旻池醒着,没有太意外,只是冷冷道。 蒋旻池没法说话,但也没出声给他一个回应。 王尧见此并不生气,只是悠闲地走进去,拉了个椅子在窗前坐下,跟他面对着面。 初冬的天很是阴沉,看着要飘雨的样子。 在如此雾沉的光线下,蒋旻池觉得王尧的脸色也跟着暗了几分。 不过说起来,他本来也从未觉得这人心里有多敞亮。 “你大概知道了吧。”王尧自顾继续道,“不过这么说不严谨,你本来就知道了。” 蒋旻池目光一错不错地看着他,等着他往下说。 “不过你还不知道原因吧。” 蒋旻池依旧不理。 王尧见状站起来,慢慢走过去,最后在他面前站定。 接着,他把目光从蒋旻池脸上移开,往下落到他的腿上。 “哼。”他轻蔑地笑了一声,之后就朝着蒋旻池的腿踢了一脚。 蒋旻池的腿因为失去知觉,所以被踢到的时候没有任何本能地反作用力。 王尧踢他的时候,就像在踢一只泄了气瘪下去的皮球。 “知道了又怎样,”王尧于是肆无忌惮,“蒋旻池,你这样可比我现在痛苦千百倍吧。” “不过我有成人之美。”他接着又笑了,“你之前来这里两次,都没敢跳下去,今天,我就帮你这个忙。” “我,”他俯下身凑到蒋旻池面前,嘴角带着邪恶的笑意,眼里却是阴冷的利刀,“是不是还挺体贴的!”
第37章 “你知道我有多恨你吗?”王尧说完,一把撕掉了蒋旻池嘴上的胶带。 接着,他坐回窗边的凳子上,神色晦暗地看着对面的人。 一阵刺痛钻心而来,但蒋旻池没吭声,忍着缓了一会儿。 王尧也没想能等一个蒋旻池的反应,只是盯着他看了看后,便自顾继续说: “在学校的时候,你就总是压我一头,不管做什么,我的名字前面都有一个蒋旻池。因为你,别人总是看不到我。” “这与我无关。”蒋旻池终于开口了,淡淡道。 “怎么与你无关!”王尧腾地站起来,上前两步朝他吼道,“这一切都是因为你! 因为有你,老师看不到我,同学忽视我,就连……”就在许奚的名字即将脱口而出的时候,他还是忍住了。 “如果没有你,”他忍了忍,最后总结道,“我的路原本可以很顺。” 蒋旻池静静地听王尧说完这些,脸色没变,只直视着他眼睛里燃着的猩红的怒火。 他突然觉得王尧也挺可怜的。 “如果你真的觉得是因为我挡了你的路,”他徐徐开口,“那你应该做的是超过我,把我远远地甩在身后,而不是只会用这些卑劣的手段。” 王尧怔了一下,然后却笑了。 “你当然可以这么说,”他走上前去,“因为你是天才嘛,把别人甩在身后易如反掌。你还有个学医的父亲,一个支持你的母亲,一个永远护着你的弟弟。你当然有资格说这样轻松的话。” 蒋旻池对王尧了解不多。 他们虽然同届求学,但王尧一向跟别人不是那么亲近,所以他家是什么情况,几乎没人知道。 “你们这些既得利益者,”王尧绕着蒋旻池边走边说,“总是高高在上地说你应该这样,应该那样,站在高处对地上的蝼蚁指点江山。殊不知,你们面前那一脚就可以踢开的一块石子,我们这些蝼蚁却要花大把的精力来翻过它。” 或许蒋旻池真的不能体会那种竭尽全力越过小石子的艰辛,但是对于他而言,这条路也没有轻松过。 “或许我不能理解,”他回答道,“但是我也并不是一帆风顺。” 可这话并没有让王尧觉得他在努力感同身受,反而激怒了他, “当然。”他凑进来再次吼道,“我们还在翻越石子的时候,你已经在攀登大山了。你是不是想说你翻山越岭的时候,也是多么的艰辛?” 他突然大笑起来,带着莫名的亢奋,“你看,蒋旻池啊蒋旻池,你们这些人,永远都不能理解作为一个普通人的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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