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靖苏向青柳打听消息,青柳说,凌晨周拂打电话到旅馆来,从旅馆的人再一层一层地传到了广田部长的耳朵里,大概整条仙兰街的日本人都听说了东乡的死,这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不过广田部长并没有很生气,一边组织人给东乡办后事,一边下令不得议论关于东乡和他身亡的任何内容,而广田本人则带着护卫去了一个中国商人的家里。 “哪个中国商人?”张靖苏问。 青柳想了想,“简旌,不过为什么这个时候要去简旌的家里?我以为部长一定会先去找周拂。” 张靖苏想,看来青柳还没有锁定杀害东乡的凶手。 “靖苏哥,你问这些做什么?” “喔,你知道我当过日本驻上海总领事的经济顾问,总领事在福建在东南亚有一些投资计划,因为这些计划,我以前跟东乡有点不太好说出来的过节……” 青柳涉世未深,被张靖苏三两句就蒙混过关,不再多问。 最后一块油豆腐下肚,青柳向张靖苏说了声“多谢款待”就起身离开了,张靖苏把自己一口没吃的小吃放回柜台上,卤锅后面的老板娘用日语喊了一声:“(客人)——” “(我不吃了)。” “客人,您着急去哪儿?”有人模仿老板娘的腔调说话,拦住了张靖苏的去路。 这爿仅靠一个锅子就出来做生意的小店里又拥挤起来。 “林秘书也喜欢光顾这家店铺?”张靖苏盯着走进来的林育政,心中一阵不安——这家伙说什么也不像会跟自己一条战线的人,再说既然南拓的广田正带了人手扑往简府,身为简旌秘书的林育政应该没有理由会在这个时候出现在浦岛屋附近。 该死,这个人到底是不是真的在替简旌做事。 只见林育政转头间眼波流转、唇角上扬,山崩于前面不改色,甚至还笑盈盈对简府的危难漠不关心的样子,眉宇抬起又带着细微讽刺,他开口说到:“张兄和我好像总是在吃东西的地方碰面,说明你我对食物的喜好真是惊人的一致。对了,上次见面的时候忘了问,张兄受伤住院,我托饼店的人送去一盒点心慰问,不知送到没有?” “……我收到了,非常感谢。”张靖苏这才知道送礼人是谁,他对点心盒上的圣母像有点印象,不过那盒点心已经被转送给了甘小栗。 “怎么样?” “你是问味道吗……相当的美味。” 林育政的笑容中夹带着洞察真相后的阴损,“我是关心张兄的健康。” “喔,已经恢复不少。” “幸好伤口藏在头发当中,留疤也看不出来。”他倒是观察仔细。 可是张靖苏对于这样细致的关心并无半点感激,反倒觉得像是被一条鬣狗盯上了。 对方又说:“张兄像是要走了?不知道要去什么方向,我带了车,可以送你一程。” “不打搅你享受美食,我还有事,告辞了。”张靖苏侧身从旁通过,挤出卤味店,看见大路上浦岛屋的门口停着一辆黑色的汽车。 林育政也不打算吃东西,仿佛专门过来会一会张靖苏,跟着从店里快步走出来,“以后打听消息可要小心点,不管张兄之前是不是总领事的经济顾问,上海是上海,槟榔屿是槟榔屿,这里的日本人对张兄可是一点也不信任。” 张靖苏毫不掩饰到:“多谢提醒。不过林秘书你好像比我更了解日本人。” 林育政大大方方地说:“跟着我们老板,这两年和他们接触得比较多,慢慢的也就了解了。” “简老板和日本人?林秘书,这绝不是可以随随便便讲出来的话啊。”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何况是张兄你呢?” “我还以为简老板的麾下是铁板一块,现在完全看不出来林秘书是他的得力干将,反而像是——” “一个内奸,你是要说一个内奸吗?”林育政在昏暗的巷子里仰着头,脸上的五官显得朦朦胧胧。 张靖苏挣脱巷子里的阴影先一步走到大路上,阳光立刻晒得人头晕眼花。“这个玩笑可开大了。就到这儿吧,我当真有急事,先走一步。”说完他甩开长衫前襟,大步离去。 林育政在他身后,原本就像个幽灵一样的出现,现在又像个幽灵一样钻进一辆车。 “我还以为你准备把那家伙带上车。”司机的一张脸隐藏在阴影中。 “只要他敢答应,我绝对让他这辈子都不会从车里下去……只不过那是不可能的,张靖苏和我并不是同一条路上的人。”
第128章 林育政的目标(一) 甘小栗大约昏睡了一个多钟头,醒来的时候他发现高燕晴正在旁边照看自己。 “你怎么在这里?” 高燕晴劈头盖脸扔过来一块湿毛巾,说到:“这里是我家。” 甘小栗记起高元保牵线做媒的事,有点别扭:“你叔叔呢?” “出门了,开不了店他就出去找人喝酒聊天。” 他将脸上的毛巾拿开,蠕动着坐起来。一阵天旋地转头痛欲裂,他不由得闭起眼睛。再睁开眼睛,发觉天色暗淡了许多。甘小栗问到:“已经晚上了?” “还是中午。躺下别动,你发烧了。”高燕晴过来按住他的肩膀说。 甘小栗揉揉眼睛,看清了周围环境,自己正在高记天井里的一条楼梯下,屁股底下垫着一张草席。这儿阴凉通风,比闷热的房间更适合一个高烧病人。 “不行,我要起来。” 高燕晴不同意,手上一使劲竟生生将甘小栗压倒在草席上,只是这力道施得太猛让她自己偏了重心,连带自己也倒了下来,两人从相逢至今数次跌在一起,少男少女肢体触碰,换做别人也许早有情愫暗生了,他俩却没有。 坦荡荡的就是没有。 “那……你起来吧。” 高燕晴笑了,她扶着甘小栗两个人一起坐在草席上,草席的边边放了一捆报纸包起来的香蕉,她掰下一根递给甘小栗:“吃吧。那个,我叔叔跟你说了吧……别理他,你有简家做靠山,他怎么敢强迫你。” “是说跟你的婚事吗?” “呸,别理他,我没答应,是他一厢情愿。我的婚姻大事我父母都不能做主,更何况是是他。”高燕晴说得很是诚恳,“我这辈子,一定要找一个我真心喜欢、又真心喜欢我的丈夫,找不着就不嫁人。” “我也不要同你结婚,只不过高老板的考虑也有道理,万一打仗——” “甘小栗, 你害怕打仗吗?” “当然怕,怕得很,怕极了。” “胆小鬼,我就不怕,我有……我有信仰。” 喔……甘小栗吃完了那根香蕉,对于有一阵没有好好吃东西的他来说味道真的甘甜无比。他对热血女学生的信仰一无所知,甚至一点也不想深入去了解那到底是什么,他只想活着,要是能够实现为父报仇和兄妹团聚的目标,在那之后,他只想心无旁骛地活着。 还有那张事关家乡鼠疫的实验报告,恐怕也是一件需要处理的事吧。 啊不,还有简行严,简行严就更棘手了。 他发起愁来,视线中又飘来一片云雾,伸手一揉,左眼有些热辣辣的感觉。 “你别揉啊,眼睛要揉坏的。是沙子吗,我帮你吹吹吧。”说着高燕晴凑过来,翻开甘小栗的眼皮,轻轻地吹了一口气。 “刚才说到哪里了?喔,我是说,万一打仗,你周围实在没个人可以帮忙的话,你可以找我。” 咚,咚,咚,敲门声打断了他俩的对话。 高燕晴跳起来应门,进来了一个不速之客。 “姑娘,甘小栗是不是在这里?” 那声音很有一些耳熟,清越动听,本该叫人心情愉快,甘小栗却打了一个激灵。 高燕晴不明就里地带着林育政走进来。 “栗少爷,别来无恙。” 林育政的话绝对是在讽刺,面对蓬头垢面、瘫坐在一张草席上像个乞丐的甘小栗,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这样的结论。 “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鼻子下面就是嘴——我这个人,不知道的事情就喜欢不耻下问。栗少爷,我是专门为了找你而来的,你们做的事我都知道了。诶,不要着急解释,知道这件事的人越少越好,没必要把眼前美丽的高小姐也牵连进来对吧?” 高燕晴满脸疑惑,随着林育政一步一步逼近地上的甘小栗,她脸上的疑惑渐渐变成了警惕。 “喂,你要做什么?” 这一端甘小栗眉头紧锁盯着来人,心中不断在想,到底是谁要找自己,是简旌还是林育政,还是……其他的人。 林育政在草席边蹲下来,轻声说:“跟我走吧,栗少爷。你现在的处境危险得很,我说的不只是你在升旗山做了什么事,而是你知道你的身上有什么东西,那个东西很危险。” “什么东西?”甘小栗咬紧牙冠,不让牙齿叩出声音。 “还需要我多说吗?就是你从宁波一直带在身上的东西。你该不是以为没有人知道吧?” “是简旌叫你来的吗?你要带我去哪里?” 林育政注意到甘小栗直呼了简旌的姓名,说到:“怎么说你一点也不信任你的爸爸啊。那就好办了,实话告诉你,不是简旌的意思,是我的决定。我准备带你去一个安全的地方。再说了,我也一点也不信任你的这个爸爸。” “我不去,我跟你不熟。” 一直留意他俩对话的高燕晴觉察到事情的不妙,悄悄在林育政身后就地取材,捡起高家老阿嬷用过的洗衣服棒。甘小栗不自觉地移动了视线,朝高燕晴的方向看过去。 “不要搞小动作,小姐。”林育政蹲着没动,他把手伸向了自己鼓鼓囊囊的腰间。 “别动,侄小姐!” 无视甘小栗的尖声提醒,高燕晴手里握着洗衣服棒即将朝林育政的后背挥过去,等她看清状况,吓得在最后一秒停住手。 林育政正面用枪指着甘小栗,看也不看自己身后,他笃定高燕晴一定经不起这样的吓唬。 果然高燕晴被定在了原地,两条腿还能努力支撑着身体已是她最大的努力,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真枪,那个铁块是为杀人而造的装置。 “别动,侄小姐。”甘小栗重复一遍,明明对面枪口,语调却恢复了平静,“我没事。” 至少在林育政得到他想要的东西之前,甘小栗没那么容易死去。 “那我们赶紧动身吧。” “去哪儿?” “都说了,是安全的地方。” 林育政就那么公开在街上拿着枪,一点也不担心被路人瞧见,他把甘小栗胁迫进一辆停在路边的汽车。车子立刻发动,一溜烟地开走了。 车里空气沉闷,司机还在前排抽着烟,从背影看像是个不好惹的家伙,留着光头,一道深红的疤痕从右耳根一直往前延伸,在甘小栗的位置看不到它的终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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