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门就能听到各种各样的机械运作声,声音不大,但不同频率、分贝的声音汇聚起来,显得环境异常嘈杂。 实验室的灯光亮到刺眼,一台台巨大的金属器材立在炫目的白光里,就像一座用钢筋水泥搭建起来的复杂迷宫。 纪光山震撼地环顾四周,终于在一个将近两人高的仪器旁边,找到了姜哲衍的身影。 他正拿着镊子,小心翼翼地把样本放到支架上。纪光山见状不敢上前打扰,直到他把样品棒送进显微镜的操作室中。 “姜哲衍!”他大声喊了一句。 姜哲衍闻言抬头,看到站在门口的纪光山,放下了手里的工作:“你怎么来了?” “打你电话不接,我担心啊。”纪光山微微皱眉看他。 “你打我电话了?”姜哲衍赶紧摸了下口袋,发现手机不在身边,赶忙转头看向身后。 “我再给你打一个。”纪光山说着拿出了手机。 电话很快就接通了,在实验室的某个角落,传出了一个比环境音更响亮的震动声。 姜哲衍站在原地没动,凭着记忆往某个方向看去,眼神反而更加茫然了。 在如此混乱的环境中,他分辨不了声音的方位。 纪光山循声往里走去,翻开一堆杂乱的文件夹,找出了压在下面的手机。 “谢谢。”姜哲衍接过手机,摘下护目镜,露出了那双被疲倦包裹的眼睛。 田子真指着电脑上扫描成像的图问:“这个样品能用了吗?” 姜哲衍单手撑着桌子,移动拨杆反复看了几遍数据,突然一声不吭地关掉显示器,处理掉样品,走到垃圾桶旁摘掉了乳胶手套。 一系列动作弄出了不小的声响,纪光山愣了几秒,上前拉住他:“今天就到此为止吧,和我回家。” 姜哲衍却条件反射地推开了他:“别碰实验服,上面很脏的。” 纪光山闻言后退了半步,姜哲衍又在实验室里走了一圈,确认设备都关闭后,走到洗手台前消毒,然后脱下实验服挂到衣柜里。 等他处理完所有步骤,纪光山再次上前抓住了他的手:“跟我回家。” “嗯。”姜哲衍点了点头,“你等我回办公室拿下东西。” 纪光山看他故作平静的身影,扭头问田子真:“姜哲衍一直都这样吗?” “师兄真的把自己逼得很紧。”田子真叹了口气,“特别是确定要去美国交换之后。” 纪光山担忧地跟了上去,不出一分钟,姜哲衍就拎着书包从后门出来了。 纪光山看到他手里的车钥匙:“你的车在学校?” 姜哲衍轻轻应了声。纪光山朝他摊了摊手:“今天我来开。” 姜哲衍没有推辞,把钥匙交到他手里。两人转身和田子真说了声再见,在他不可思议的目光中一齐走进电梯。 大楼后面就是停车场,到了下班的点,就只剩几辆车了。 姜哲衍系好安全带,等纪光山把车开到大路上,疲惫地摘掉助听器,靠在椅背上看他:“抱歉,我这几天好像……有点焦虑。” “……”纪光山也不知道该怎么处理,小心地试探道,“你有问过导师原因吗?” “问了,他回了我一篇论文。”想起那篇还没弄懂的文章,姜哲衍更加头疼。 如果有选择的话,姜哲衍真心希望纪光山永远不要看到自己这幅脆弱狼狈的模样。 不就是一个样本测出来有问题吗?还有几个月时间,又不是明天就要答辩了今天才新建文件夹。 道理姜哲衍都懂,可他就是会控制不住地焦虑和害怕。 他想起读书的时候,一次考试跌出年级前十,就要被爸爸逼着写几千字反思;练字练琴的时候,一个字或者是一个音符出错,就要被妈妈逼着重写、重弹。 就好像他的人生不允许犯一丁点错误。 可现在自己在干什么?姜哲衍打开手机,仔细回看了和纪光山的聊天记录。 小区里的狗很可爱,学校里的花很漂亮。姜哲衍一张张地划过去,他记得自己看到过这些照片,结果却忘了回复。 明明一周前,自己信誓旦旦告白时,给纪光山的承诺不是这样的。 姜哲衍锁上手机,痛苦地掐着自己手心的肉——他感觉自己好像又做了一个错误的选择。 他不敢再看纪光山。车厢里一片沉默,纪光山同样没有说话,把车开回小区,找了个地下停车位。 姜哲衍磨磨蹭蹭地跟着纪光山走进了电梯,看他打开家门,从鞋柜里拿出两双拖鞋。 “别发呆了,有什么话进屋再说。”见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纪光山终于发话了。 他会对自己说什么?姜哲衍不敢想象,因为他知道此刻,一切抱怨和臭骂都是自己应得的。 换好拖鞋后,他埋头往屋里走去。 然而,就在他忐忑到极点的瞬间,一股温热的气息从身后袭来。纪光山单手箍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吃力地绕到他右耳处,沿着耳朵的轮廓,轻轻摸了几下。 沙沙的声响仿佛火柴与红磷摩擦,随着他干脆有力的拥抱,在黑暗中倏然升起了一团火焰。
第63章 没有困难的工作 是拥抱。 姜哲衍在心里确认了几遍,还是不敢相信纪光山抱住了自己。 纪光山保持这个姿势有点吃力,推着他往前走了几步,走到了餐桌前。 他拉开椅子让姜哲衍坐下,从冰箱里捧出半个西瓜,递给他一把勺子:“一起吃吗?” 姜哲衍捏着勺子,迟迟没有动手:“我这段时间的表现让你失望了吧?” 纪光山确实有很多东西想抱怨,但看到姜哲衍糟糕的状态,还是忍住了:“你又不是故意的。” “我……”姜哲衍尝试组织语言,“每次遇到计划之外的情况,达不到预期效果,就会很急躁,感觉自己很没用。” “是你父母教育方式造成的暗示吗?” “算是吧。我和心理医生聊过这个问题,其实从失聪的打击中走出来后,情况好了很多。”说到这儿,他看向纪光山的眼神有些无助,“这几天不知道怎么回事,老毛病又犯了。” “要不今天先休息吧。把你的计划往后放几天,肯定能找到解决方法的。”纪光山挖了一勺西瓜递到他嘴边,“不要去想你爸妈的话了,至少在这里,没有人会觉得你差劲。” 姜哲衍听话地吃掉了西瓜,顿时一股清凉的汁水在嘴里蔓延开:“好甜。” “那还不多吃几口?”纪光山撞了下他的胳膊。 姜哲衍点头,先舀了一勺喂他吃。 新鲜清爽的水果让姜哲衍恢复了一点精神。感觉状态有所好转,他对纪光山说:“以后遇到有趣的事,可以随时和我分享。我看到会回的。” “别把回消息当做任务,顺其自然就好。” 姜哲衍又问:“你放松的时候喜欢干什么?” 就像田子真和魏然都喜欢打游戏,如果能和纪光山找到同样的喜好,应该也能让两人的相处更加自然。 “我的话,一般就是刷剧看电影,偶尔练练舞,也会看喜欢的主播打游戏。”纪光山的娱乐活动都很常规,“你呢?” “我以前玩PUBG,不过现在没法听声判位,就不怎么玩了。”想起曾经傲人的战绩,姜哲衍还有些怀念。 “这样啊,”纪光山光是听描述就觉得很可惜,“难怪那天竞速比赛,你上手这么快。” “不要对博士生有刻板印象,其实我不算特别文静的人。”姜哲衍搭住了他的手,“以后有什么想看的电影,我们可以找时间一起。” “真的吗?”纪光山抱着他的手臂靠了上去,“学长,你能看恐怖片吗?” “不算特别恐怖的,像闪灵、寂静岭之类的,我都看过。” “那太好了!”纪光山晃着他的胳膊说,“我一个人不敢看,有你陪我就不怕了。” “好,等我处理完实验的问题,就陪你看。” 得到了纪光山的谅解,姜哲衍觉得轻松了许多,听他的话准备早点休息。 洗漱完上床后,姜哲衍侧卧在床里,期待地看向他:“光山,你能再摸下我的耳朵吗?” “嗯?”纪光山从另一边爬上床,没有多想就搭住了他的脑袋。 姜哲衍的刘海杂乱地搭在额前,床头灯的光落在他眼里,让他疲倦的眼神有了一些光亮,就像一只翻出肚皮、完全信任主人的大狗。 纪光山的手擦过他鬓角的碎发,好奇地问:“骨传导的声音是怎么样的?” “嗯……”姜哲衍闭上眼睛,静静地感受自己听到的声音,“是一种有规律的震动,就像火柴摩擦的声音。” 纪光山会意地点头,和他对视了几秒,突然意识到:“姜哲衍,你会读唇语?” 按理说,在压住左耳的情况下,姜哲衍基本上听不到什么声音。 “不止,我还会手语。”姜哲衍集中注意看他,坦然解释道,“经历两次突聋后,我害怕左耳也会彻底失去听力,就提前做了一些准备。” 确实很像姜哲衍的作风。纪光山感叹的同时,心中涌起一阵心酸无奈。 姜哲衍笑了笑说:“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 至少这样,他就可以正大光明地看纪光山的唇了。 纪光山的气色很好,无需修饰,唇色就很自然健康。 今天仔细一看,姜哲衍发现纪光山的上唇偏薄,唇峰微翘的弧度,好像索吻一般。 姜哲衍眨了下眼,抬手揽住纪光山的肩,一点点将他带进被窝里,面对面侧卧在自己身边。 纪光山躺在柔软的枕头上,不明所以地看他:“怎么了?” 姜哲衍不太想动,但还是挺身往他那边挪了一点,凭感觉勾住了他的脚踝:“没什么,就是突然想抱你。” 偏凉的触感自带一股侵略性,就这样毫无预告地入侵了纪光山的领地。 纪光山应激地缩了缩肩,毫不留情地关掉了床头灯。 周围顿时落入一片黑暗,姜哲衍一时间有些不知所措:“你欺负我,这样还怎么和你交流?” “就是为了让你闭嘴!”纪光山气急败坏地捶了他一拳,“这几天累成这样,还不早点休息?养好精神明天才能去做实验。” “……”姜哲衍只模糊地听到了几个词,半晌,委屈地应了声,“好吧。” 纪光山担心刺激到他,又腾出手隔着被子拍了他几下:“第一次被人抱着睡,我还得适应一下呢。” “嗯。”姜哲衍本能地回应他,思维已经在药物作用下,逐渐变得迟钝了。 不过入睡前一秒,脑中却是从未有过的轻松感。 因为今天,他第一次得到了原谅。纪光山无条件的宽容,在几近崩溃的瞬间,给了他与过去那个自己对抗的勇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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