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林并不算远,原本只是十几分钟的路程罢了,但是因为带上了任惟,这段路生生走了半个多小时才到。 到了之后,应春和让任惟把东西先放下,然后教任惟怎么辨别竹子,怎样的是年份比较大适合做竹编的,可以砍的;怎样的是年份较小还没长好的,不可以砍的。 教完基本的辨认竹子,应春和再教任惟怎么用柴刀砍竹子,怎么使力会比较轻松,砍哪个地方会比较好砍,并且让他注意着不要砍到自己。 应春和教得认真,手握着任惟的手,教他怎么拿柴刀去砍,给他比划落刀的位置。任惟却不算是个好学生,在看到应春和跟自己交叠在一起的手之后便心猿意马了起来,出神地盯着应春和近在咫尺的脸,看他一张一合的唇,愣是一句话没听进去。 “听懂了吗?”应春和已经说完了,将手拿开,问任惟。 任惟回过神来,没好意思让应春和再说一遍,干脆点了点头。 应春和叉腰站在一旁,打算验收一下教学成果,“那你试着砍一下吧,把你面前这根竹子砍下来。” “好。”任惟点头,双手收紧握住柴刀的把手,挥起来朝那个竹子砍去,噔的一声,竹子纹丝不动,刀将将陷进去一些,轻易就可以拔出来,唯有一些竹叶被震得抖落下来。 应春和看笑了,“不是这样,你这样得砍好多下才行,你走开,我给你示范一遍。” 他说罢,便将任惟手里的柴刀拿了过来,对着那竹子挥下去,噔噔噔三四下,那竹子就应声倒地,被他拦腰砍断了。 任惟看得瞪大了双眼,很是惊奇,“应春和,你好厉害。” 应春和对他的称赞并不受用,很嫌弃地看向他,“你别光顾着夸,学一下。” 任惟接过刀自己上手又试了几次,这几次都比第一回要好得多,明显已经渐渐摸到了窍门。 孺子可教也,应春和在心里感叹了一句,随后便不再同任惟搭话,自己也到一旁砍起竹子来。 应春和教任惟砍竹子有两个原因:第一,任惟闲不住,如果真的让人站在原地什么也不干,到时候也还是会来影响他;第二,他自己的手不能一直用力,也使不上多少力,光靠他一个人砍,不知道要砍多久。 虽然他做竹编本来用的竹子并不多,但是因为他精益求精,每次会用报废很多,故而每次都尽量多砍一些,免得做一次竹编还得上山砍好几趟竹子。 做起事来的任惟没有平日里那么粘人、聒噪,很专注,像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里,连应春和早就没有在砍竹子,而是停下来偷看他都没有发现。 他看任惟挥刀时手臂上冒出来的青筋,也看自任惟额角留下来的汗水,任惟对此一无所知。 任惟虽是第一次砍竹子,学会之后倒并不显得生涩,应春和需要砍三四下的竹子,他也只需要砍个六七下。只是偶尔会认错竹子的年份,每当这时,应春和都会及时提醒他,以免他砍错了竹子。 有意思的是,任惟会在发现自己认错之后,心有余悸地摸着那根尚且年幼的竹子跟它道歉:“对不起啊,竹兄,我没想到你还是一个宝宝,差点就把你给砍了。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这话配上任惟那一口京腔,应春和以为自己在听相声呢,乐坏了,“任惟,你在干什么呀?” 任惟的手掌拍拍竹子,回头对应春和笑,“我在安慰这根竹子啊,它刚刚受惊了。” 瞧任惟这理所当然的样子,应春和突然想起来很久以前的一件小事—— 任惟曾经有一个习惯,他出门的时候身上都会抓一把零钱带着。那时候电子支付已经广泛使用,人人出门都是只带手机就够了。 刚开始应春和也不知道任惟为什么会这样做,直到看到有次在街上路过一个乞讨老人时,任惟停下了脚步,从兜里掏出一把零钱放进了老人面前的碗里。 应春和第一次看见的时候挺惊讶的,毕竟绝大多数人心里,那些在街边乞讨的多半是骗子,背后有团队,或者那根本就是个有钱人装的,因此少有人会往那个碗里放钱,可是任惟却会这样做。 应春和当时还问过任惟:“你就不担心对方是骗子吗?” 任惟倒是满不在乎的样子,“骗子就骗子喏,那也是我心甘情愿被骗的,骗一点也没什么。再说了,这点钱对我而言根本算不得什么,如果能够真的帮助到有需要的人也挺好的。十个里面如果有一个人真的被我帮助到,也很好了。” 善良的、天真的像一个孩童,可是应春和无可抑制地为此动容。 就像现在一样,应春和看着任惟小心郑重地安抚那根竹子的样子,无可抑制地为此感到心动。
第35章 “任惟,你离我太远了” “应春和,你怎么不说话了?”任惟奇怪地回头,发现应春和自打刚刚就变得有些沉默。 应春和摇摇头,“没什么,快点砍完下山吧,时候不早了。” “噢,好吧。”见应春和这样说了,任惟也没再多问,说起了别的事,“应春和,我听外婆说,你砍竹子是为了做竹编,那你想好要做些什么了吗?” “嗯……暂时还没有,为什么突然问这个?”应春和不会傻到以为任惟只是随口一问。 任惟依旧没有直说,而是道,“那你现在不想一想吗?外婆说你做竹编一般是用来找灵感,那通常会做些什么呢?应该不会是做竹筐吧?” “不做竹筐,会做一点别的,一般都是小东西,做大的东西太费力气了。”应春和自认竹编手艺完全没有到他外婆那个地步,很有自知之明,“而且竹编很伤手,竹子时不时会划到手,做得太久会影响我画画。” 本来做竹编就是为了画画找灵感,应春和当然不会本末倒置。 “小的东西吗?比如呢,蝴蝶、星星那些吗?”任惟听后若有所思。 应春和偏头看他,“有做过,不过也不止这些。为什么突然问这个,你是想学吗?” “不是,我只是在想,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任惟的语气很平静,期间甚至还砍断了一根竹子。 竹子倒下时,应春和却觉得触目惊心,那一声就好像不是砸在了泥地里,而是砸在了自己的心上,这下也明白了任惟话里的指向性,联想一下出房间的时候看到任惟在和外婆说话,不难猜测发生了一些什么。 “你知道风铃是我做的了?”应春和询问任惟,实际上心里已经有了七成把握。 “嗯。”任惟将刀放下,回头看应春和,“我只是好奇为什么你不告诉我。” 为什么不呢?这明明只是一件很小的事。 应春和抿了抿唇,“因为我觉得没有必要。” 任惟皱眉,“什么没有必要?” “风铃是不是我做的并不重要,你只是喜欢那个风铃而已,我并没有必要特意告诉你那个风铃是我做的,我不觉得这会改变什么。”应春和把话说顺了,也说完了。 “为什么你会这么觉得?”任惟完全不能理解应春和的这种想法,“你为什么会觉得风铃是不是你做的不重要呢?明明很重要。” 应春和堪称平静地看着他,“那你现在告诉我,如果当时丁阿婆告诉你那个风铃是我做的,你会怎么样?” “我会更加想要那个风铃啊,也会更加喜欢它,拿到之后我也会把它收藏得更好。”任惟不假思索地回答。 “然后呢?”应春和看着他,“如果我们两个没有在一起,那场暴雨没有下,你按时坐着轮渡离开这里,你会想要把那串风铃带上吗?” “我……”任惟一下子竟答不上来,他心底觉得自己是会的,但不知道为何对上应春和的眼神,他竟有些迟疑,也有些想要逃避。 “你恐怕不会。”应春和笃定地说,“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没有必要,因为告诉你那个风铃是我做的,除了给你带来不必要的负担之外,其实没有任何的意义。比起这样,我更情愿你把它当作一个普普通通的,跟我没什么关系的风铃。” 这样你就会在离开的时候带走它,在你不知道的情况下,它承载我的一份情长久地陪伴在你的身边。 任惟被应春和说得哑口无言,这实在是太奇怪了,他创业这么多年,没少跟人谈合作,在谈判桌上向来是雷厉风行、坚决果断,可是每每对上应春和,他总是落在下风。 是因为应春和比自己更加伶牙俐齿吗? 好像并不是。 任惟看着应春和冷静表面下轻颤的手指,在心里找到了答案:是因为他在面对应春和的时候,他并不是想着赢,所以很多时候都甘拜下风。 他要的不是赢,是喜欢,是爱,是应春和。 “也许你说的有道理。”任惟这样回答应春和,微微垂头,“应春和,我发现你对我一点信心都没有,你这样让我很挫败。” 在这样的一句话里,应春和惊觉任惟发现了他们重逢以来的一个最大的问题,那就是应春和不信任任惟。 任惟说自己失忆的时候,应春和不相信;任惟说自己怕青蛙的时候,应春和也不相信;任惟说自己不想走的时候,应春和还是不相信。 所以应春和也选择不告诉任惟许多事情,包括他们之间为什么会分开,也包括他分开之后发生的一些事情,他统统都不愿意告诉任惟,因为他总觉得任惟过不了多久就会离开,现在的一切都不长久,任惟不可能永远留在离岛,也不可能再回到他身边。 “抱歉。”应春和难得地对任惟说了一句道歉,“我承认,很多时候我都不愿意相信你。没办法,任惟,你离我太远了。” “什么?”任惟不明白应春和口中的“远”具体指的是什么“远”。 “离岛跟美国很远,跟北京也很远,我跟你也很远,你能明白吗,任惟?”应春和想说的并不仅仅是指距离。 任惟摇头表示自己并不明白,“我不明白,我从来没有说过要你跟我去北京,我一直都说的是,以后我可以经常过来,距离对我来说不是问题,你只用在离岛等着我就好,不需要你为我做什么。” “首先,你话里说的这种你经常过来找我的方式对你来说并不公平。”应春和皱了皱眉,还是决定将话说得更明白一点,“其次,我说的并不仅仅是指距离远。任惟,穷人和富人之间也很远。” 任惟愣住了,很快就眉头紧锁起来,“你为什么会这样想?我难道做了什么让你感觉到你跟我之间有很大差距的事情了吗?是我冒犯到你了吗?” “并不是。”应春和回答。 实际上任惟作为一个高阶人士,出生在富贵家庭里的少爷而言已经做得足够好,他没有绝大多数富人身上的傲慢自负,他知书达礼,尊重他人,好教养,好脾气,可谓是一个好好先生,怎么也挑不出错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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