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那么多干什么?”韩明心思缜密,他不说不代表一无所知。不过已经这把年纪了,很多事情看淡了。在他眼里和心里,只记得魏武强和覃梓学是自己相交了一辈子的好友就成了:“半截身子入土了还十万个为什么呐?” 秦飞拍拍身侧的季鸿渊,开口也挤兑毛小兵:“咸吃萝卜淡操心。小王伟那次拦你爸车闹腾那出我赶上了,你不知道,那个大肚子变成枕头掉下来的时候,你爸那个失望。哎老季,我可记得你那时候傲气,看上去就不好打交道的主儿。” “没有吧,”季鸿渊拄着手杖笑笑的抽着烟,眯着眼看着电线杆上停着的一排麻雀,头上的根根白发寸立着,桀骜不驯:“你们强哥不就跟我打交道打的还挺好?关键那会儿我在长安,轻易不好下来。” “对了,季哥,这回还去长安农场看看吗?”韩明接过魏武强递过来的烟,道了声谢:“现在路好走了,不像过去那样事儿,晴天一身灰雨天一身泥坑坑洼洼的了,也快,开车半个来小时。” “不去了。”季鸿渊看了眼王伟,夹着烟的手摆了摆:“劳动改造的地方,说起来都是眼泪,不去也罢。” 几个人都当他是打趣开玩笑,嘻嘻哈哈的一笑置之没当回事。 秦飞感慨:“一晃这都多少年了?我是再也想不到,咱们能聚到一块儿的时候,头发都白了,说起来就差个倪勇胜了,听说他现在广东那边混的挺好,上次回来……我想想啊,得有五六年了。” 魏武强没好意思说倪勇胜前两天还去参加自家儿子婚礼的,赶紧换话题:“对了,去永红小学瞅瞅,我哥当年教书的地方。” “永红小学啊。”毛小兵咧着嘴没什么心眼的样子:“没了。前几年就并到一中了,现在咱这儿就一个学校,东安一中,韩明家姑娘在那儿当老师,教语文。” “没了?”覃梓学吃惊的挑挑眉:“这些年不是应该学生多了吗?怎么就把永红小学教学点给撤了?” “一中扩建了,小学中学统一也好管理。再说了,”韩明叹气:“也不怕你笑话,覃老师。咱这儿地方这么多年一直封闭落后原地踏步,外头翻天覆地的变化,年轻人和有本事的人都留不住。我姑娘啥水平我知道,她教教小学还行,中学那是误人子弟。可是咱这儿林业局现在没人呐!早几年那些个好老师都走了,最不济的也去了新市,像是原来评选过咱们省级优秀教师的关老师,那是真爱孩子真负责任一老师,前年也离开了。他儿子在天津那边成家生孩子了,没人带。哦对,覃老师你还记得施小敏不?你教过的一个孩子,眼睛挺大瘦瘦的一个小姑娘。” 覃梓学依稀有些印象,就点了点头:“好像是有这么个女孩,挺懂事的,学习也不错。” “现在是咱一中的校长。”秦飞呵呵的笑:“那小姑娘,嗐,也不小了,今年四十多了。嘴皮子厉害,说话一套一套的。让我想想啊,还有个赵小乐也是你学生吧?教导处主任!” “赵小乐我记得!”魏武强想起来了:“他写的那篇作文我还记得呢,说我哥的……覃老师是我的榜样,他带领我们走进知识的海洋,教会我们书本以外的知识,让我明白了外面的世界有多么的宽广,而我们应该奋发努力好好学习,为祖国的建设添砖加瓦……” 覃梓学听的特别不好意思,耳根子的发烫了,赶紧打岔:“这都什么时候的事儿了,你记性还怪好的。就那时候在永红小学教书,我就觉得这小子看着一脸机灵样儿。” “也不是不能去。”毛小兵冷不丁插句话:“永红小学还没拆,那块地荒了两三年,也用不上,就那么搁着。覃哥你要去瞅瞅也行。不过一堆破烂房子啥的也没看头。” 到底几个人还是转了方向去了永红小学。 东北的秋天凉爽宜人,天空辽阔高远,接近中午的日头明晃晃的,将一切照耀的纤毫毕现。 覃梓学没进去校园,就站在大门口,透过虚掩的铁栅栏大门远远看着。 红色的铁皮招牌只剩下一点点残存的锈红,缩在红那个字最下面的一横里,顽强挣扎着。永红小学四个大字几乎掉光了漆,勉强能看出上面曾经存在过的痕迹。铁栏杆对开的大门满是锈蚀,转轴坏了一半,左边这扇倾斜着,摇摇欲坠斜斜向着脚下丛生的荒草,不知道哪天风吹雨蚀的,轰然倒下也无人得知。透过大门看向校园内,洞开残破的教舍,疯狂蔓延的野草覆盖的操场篮球场,孤零零倔强挺立的旗杆,也只有荒凉无声阐述着今日的故事。 风过沙沙,带来泥土的气息草木的芳香,还有留在记忆里的鲜活影像。是昨日,是回不去却永难忘的昨日。 书声琅琅,欢声笑语。 泪流满面。
第148章 (大结局) “明天就回去了,要不,”魏武强犹豫了一下:“中午我也不去吃了,这些天吃的这个腻歪,我留招待所陪着你。” “不用你陪,”覃梓学摆摆手,连忙赶人:“我就是有点闹肚子,加上昨晚没睡好,休息一会儿看看书,什么事儿都没有。你快去吧,难得回来一趟,多跟你那些老弟兄聚聚聊聊天。少喝点酒,都不年轻了,秦飞肝不好吧?我看他脸蜡黄的,还死命喝酒。还有韩明,三高加上痛风,真是一点不知道爱惜自己身体。” “这不是难得吗?”魏武强蹲在覃梓学面前,双手放在他膝盖上,抬眼看着他:“都是老家伙了,有今天不知道有没有明天,谁也不想说这些扫兴的话。见面了,高兴就喝,管他这病那病呢。” “我也不想扫你的兴,”覃梓学弯了弯嘴角:“可是再高兴也不能像二十岁那样喝大酒,你们要是在桌子上喝倒一个两个的,你说合适吗?” “听媳妇的。”魏武强抓住他的手:“那你好好睡一觉,甭看书了,我吃完饭就回来,给你炒俩菜,清淡点好消化的,完事儿陪你出去溜达溜达。” 房门一关,重归静谧。 覃梓学靠在椅背上,疲倦上涌,忍不住垮了肩膀。 到底年纪不饶人,这几天连轴转着吃喝,身体先顶不住了。 转而又羡慕魏武强,还家伙是底子好不掺假,跟自己比起来,该吃吃该喝喝,完全无负担。 伸手揉了揉太阳穴,覃梓学振作下精神,撑着膝盖慢慢站起来。 天气好,窗户只压了一道缝,是魏武强怕外头风太凉,再把他吹感冒特意关小的。 笑着摇了摇头,自己怎么会那么娇气到弱不禁风呢? 伸手把窗户整个推开,晴日里卷着沉甸甸收获的秋风迎面扑过来,清爽干净,豪迈爽朗,跟这里的土地这里的人一样,都那么的让人心喜,一直喜到骨头缝里去。 靠在窗沿,覃梓学索性弯了腰,双肘撑在窗台上,好整以暇的欣赏着窗外的风光。 招待所是四层小楼,朝北的一面向着东安的主干道那条热闹的大街,朝南的一面没有楼房挡着,远远近近商店平房饭店粮仓等相映成趣,再远一些能看到起伏的小山包,绿意葱茏,在天际线之下恣意自由的生长。 覃梓学魏武强俩人就住在四楼朝南的房间,隔壁是季鸿渊王伟,视野宽阔位置极好。 楼是老式的楼,米黄色明漆刷的木头窗框,好在窗明几亮够干净。窗边一左一右两张单人铁艺床,上面铺着的床单被罩不像是现在城市里酒店清一色的纯白,略略泛旧的蓝色格子还带着浆洗后晒饱了太阳的味道,有种家的感觉。 覃梓学想起四个人婉拒一众朋友让住在家里的好意而选择招待所时候毛小兵的嫌弃—— 那啥老古董招待所啊,都可以进博物馆了。现在哪还有人住那儿? 可恰是这种古旧的环境,勾起了覃梓学心底最深的惦念,让他有种回到过去时光倒流的错觉。 这样一个人安静的时候,可以歇口气,让心思澄明沉淀,真的很舒服。 楼下不知道哪间敞开的窗户飘出来熟悉又怀旧的歌曲,覃梓学忍不住往前倾了倾身体,试图捕捉到更清晰的歌声。 “年轻的朋友们今天来相会,荡起小船儿暖风轻轻吹。花儿香鸟儿鸣春光惹人醉,欢歌笑语绕着彩云飞。啊亲爱的朋友们,美妙的春光属于谁。属于我属于你,属于我们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覃梓学湿了眼眶。这样的歌曲啊,或许在现在的年轻人听起来有些土有些不够时髦不够好听,可是在他们这些经历过、见证过那个年代的老人家来说,是多么美妙动听又是多么的令人沉醉。 那是一代人的回忆,是褪了色的黑白照片,是家里压箱底的语录,是热火朝天劳动号子里挥舞的镰刀和锄头,是为了国家建设无怨无悔奉献青春的淳朴笑脸…… “……再过二十年我们重相会,伟大的祖国该有多么美。天也新地也新春光更明媚,城市乡村处处增光辉……为祖国为四化流过多少汗,回首往事心中可有愧。啊亲爱的朋友们,愿我们自豪地举起杯,挺胸膛笑扬眉,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覃梓学情不自禁跟着哼唱起来,强烈的情愫激荡在胸怀,那些旧日不再只是回忆里的唏嘘。像是重新点燃的炉火,一团团的烈焰炽猛而高昂,甚至几欲舔舐到高远的天空。 “光荣属于八十年代的新一辈……” 刚刚身体那些疲倦酸乏不适统统不见了,覃梓学觉得自己这会儿精神百倍,甚至轻快的能跳起来摸到天花板,跟最初到东安时候一样。 哦不,不不!是比最初到东安时候还要精力充沛的感觉。那种强烈的情绪荡涤着清洗着,把他身体里沉睡的沉积的负疴都卷走了,龙卷风过境一般,留下干干净净、比金子还要纯粹的空白。 【我觉得我们什么都没变,还是当年的模样!】 这是昨天晚上吃饭,喝到激动的秦飞说的话。 如果有小辈在场,一定会暗暗笑话他们不服老吧。可是这其中饱含的感情,远不止是不服老那么苍白单一。 覃梓学闭上眼,在风中深吸了一口气。 感觉很好,耳目聪慧。 血液从大脑欢快的畅流,到心脏,到全身的每一处角落,带来充盈丰富的眩晕感。 【行李重吧,来,我帮你拎上车。我叫魏武强,武术的武强大的强。你呢?】 “我叫覃梓学。”站在窗口闭目沉思的老人喃喃自语,嘴角上翘的弧度是那么的温和好看,甚至超过了岁月的摧残:“木辛梓,学习的学。” 【覃老师收工了吧,我妈喊你去家里吃饭!】 “好。”覃梓学没睁眼,有剔透的泪珠沁出了眼角,小小一颗摇摇欲坠,好似最纯粹的钻石:“我还有几十件没做完,你等我一会儿。” 顽皮的风放缓了脚步,走过那长了皱纹的额头和鬓角整齐的华发,眷恋不去,不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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