禾瑍居住的殿室是整座宫殿里最大的,色调是他喜欢的鹅黄淡粉,看上去就春意盎然生机勃勃,天花板上镶嵌了些螺钿和大块的宝石珍珠,闪闪发光的,像是落入恶龙的秘境。 禾瑍看着最大的那块珍珠好一会儿,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冷静地在心里头细细地盘算接下来要如何。 那道黑雾把他送过来这儿,定是有些意义的。 如今他形单影只孤身一人,灵力又被封印不能使用,正正好是下手的机会,他就不信黑雾能忍得住。 为今之计,就只能等,只能等…… 希望在他耐心耗尽、理智消失之前,黑雾自个儿能识相些,自己出来。 禾瑍把脸埋进被褥里深深地呼了一口气,强压下灵魂深处的躁动不安。 为什么,为什么我一无所知呢? 为什么我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呢? 为什么明明是在保护我,却又在切实地伤害我呢? 禾瑍想不明白,只是隐隐约约间,他好像品味到爹爹当初那番话里的苦涩。 无忧无虑的、没心没肺的小少爷终究还是学会了成长。 * 獬豸最近心事重重。 他捡回来的小祭品有了心事,整天郁郁寡欢的,说话稍微大点声都能把他吓一跳,像只敏感胆小的雀儿,却又因为翅膀被剪了羽毛不能飞走,只能怯生生地在原地瑟缩发抖。 獬豸一开始以为他被欺负了,又或者是因为魔界人长的太难看把他给吓到了,挨家挨户的把那些刺头揪出来都吼了一顿,魔界上下环境顿时肃然一清,可是他的小雀儿依旧藏在宫殿深处,不肯出来见人。 獬豸便又以为他,在魔界呆久了不太舒服,毕竟他也没有灵力护体,三番两头的把灵泉灵草什么的往他那里送,那用灵力凝炼出来的珠子更像是不要钱一样往他那里送,禾瑍哪怕拿这些珠子当弹珠玩都没有问题。 可是禾瑍依旧是闷闷不乐的,常常一个人坐在院子里发呆,獬豸忧愁地在他身边坐下,用脑袋拱了拱他的手。 禾瑍便很自然地抱住祂的脑袋,继续看着园中郁郁葱葱的合欢树,缓缓地眨了眨眼睛。 “你为什么不问我,”他突然开口说道,侧了侧脑袋认真看向獬豸,“你明明有很多问题想要问我的,你为什么不问?” 他像是问着现在的谢煜,又像是问着过去、未来那个他认识的谢煜。 为什么不问? 禾瑍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他的伪装并不高明,很容易就会被看穿,只是他们之前一直有一些心知肚明的默契维持在表面上。 现在想想也是奇怪,为什么呢? 谢煜为什么会如此纵容他呢,现在的獬豸又为什么会这样呢? 獬豸打了个响鼻,甩了甩尾巴,把大脑袋别过一遍不去看禾瑍的眼睛:“这有什么好问的,你要是想说自然会说,不想说我逼迫你又有什么意义?” 禾瑍看着祂,缓缓地眨了眨眼睛,长而翘的睫毛如同振翅欲飞的蝴蝶翅膀般颤抖。 他很轻、很轻地笑了笑,露出了一个满足的、毫无阴霾的笑容。 “原来是这样,”禾瑍声音轻得近乎耳语,“我明白了。” * 獬豸很愁,祂觉得自己大概发现了小雀儿郁郁寡欢的秘密。 呆太久了,一个人太无聊,再这样下去得郁结于心,憋出个什么好歹就不得了了。 但是祂看这个魔界里头谁都不顺眼,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一个个都长得歪瓜裂枣唇都是紫色的,到时候不要人没有哄好倒是吓出个好坏怎么办? 不行不行,得好好找,祂要严格把关,把那些滥竽充数的全部淘汰掉! “滚滚滚,都滚!”獬豸把宗卷往地上一扔,怒气冲冲地把这一批试图和禾瑍说亲的魔修赶出去,“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本尊精细养着的人你们也想吃一口?我呸!” 獬豸看着那些惊慌逃窜的魔修不屑一笑,就这修为这心理素质,自己活命都成问题,还想要把祂的小雀儿娶回去养着?也不怕给养死了! 呸呸呸,说什么晦气话。 獬豸嘀咕着灌了自己一缸茶,一个穿着五彩斑斓的妖修壮着胆子上前几步,谄媚一笑:“魔尊大人何必动怒,要是小人说,世界上就没有比魔尊大人您更适合陪伴禾瑍公子了。” “哦,”獬豸举着茶缸的爪子一顿,挑挑自己粗长的眉毛示意继续,“本尊自然是知道的……只是……” “魔尊大人气宇轩昂,又是最熟悉禾瑍公子的人,别人自然是拍马也比不上的。”那五彩斑斓见獬豸脸色好转态度有所松动,连忙吹捧道,“说不准啊,禾瑍公子正是因为记挂着魔尊大人您才会显得憔悴呢!” 獬豸被这一番话夸得通体舒畅,放下茶缸,得意洋洋地抬了抬脑袋,理了理自己的鬃毛,语气稳重,脚步轻快地朝禾瑍住的殿室走去:“哎呀,真没有办法,人类就是这么脆弱,是要好好照顾才行。” 禾瑍依旧坐在院子里看那棵合欢树。 很是高大漂亮,和自己在合欢宗里看到的花树差不多的高大,和在谢煜在人间界的府邸中那棵很相似。 花开花落,昼启昏合,有一朵合欢花自枝头顺着风缓缓掉落,禾瑍伸手接过,垂眸,突然轻声说道:“我和你讲讲合欢宗和凉州吧。” 獬豸自然是不认识什么合欢宗的,彼时合欢宗尚未成立,凉州也只是一个并不起眼的小地方,全然没有日后的风光。 獬豸只当是什么小门派,打了个响鼻想要开口说什么,却又看了看禾瑍有些苍白的脸色,末了只是静静地趴在他身边:“你说吧,我在听。” 禾瑍便和他讲起江南美景,讲十步一景烟雨楼阁,讲碧江涛涛天水一色,讲桃林花雨合欢树海; 讲酸甜的梅子汁,讲甜糯的豆沙糯米糍,讲冰冰凉凉的绿豆糕和香甜可口的桂花糕,还有夏日午后从井水里捞起来的冰镇西瓜; 讲师兄师姐们的拌嘴日常,讲小时候去旅游时的新奇羡慕,讲合欢宗里谁都知道的桃色八卦,讲谁和谁是真爱,真的长长久久和和美美了…… 他讲了很多很久,断断续续地讲述着自己记忆中有关家乡的一切,从黄昏到夜半,合欢花都紧紧闭合了,禾瑍还是没有停下来。 他像是要把所有的记忆都交给另外一个人,獬豸莫名为此感到不安。 祂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故事,里面的一切都让祂入了迷。 如此一个精彩的凉州——江南,如果有机会,祂一定要去看一看。 只是……祂看了看禾瑍有些干燥的嘴唇和不太好看的脸色,有些迟疑要不要打断他让他回去休息。 虽说修真者并不需要睡眠,但是现在是在魔界,禾瑍又没有灵力…… 毕竟现在真的是很晚了。 还没有等祂想好,禾瑍就自己停了下来。 禾瑍低头,看着手上那朵保持盛开的合欢花,轻声念道:“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好,合欢好,如果有机会,我……”他的嘴角微微勾起,很快又落了回去。 “送你了。”禾瑍把手心那朵合欢花递了过去,“一个小小的法术——这一点点灵力我还是可以用的。” 獬豸愣愣地看着这朵漂亮的花,小心翼翼地用鼻尖点了点,又怕弄坏了这朵脆弱的花,最终低下脑袋:“你放我脑袋上,我不会弄坏的。” 禾瑍抿唇笑了笑:“你就不能变回人形吗,就一小会。” 獬豸正想答应,禾瑍又改变了主意:“还是不要了,我担心……” 我担心会不会就是因为这样耗费掉灵力才导致日后的失败。 獬豸明白他担心自己,不甚在意地摇摇头:“这有什么?” 祂看着禾瑍,半开玩笑,半是认真道:“只是按照我的规矩,谁是第一个人看了我的人形,谁就要嫁给我了。” “你还要看吗?”祂看着禾瑍,语气调侃,尾巴紧张得都要硬成木头。 却没有想到。 “好啊,”禾瑍语气轻快,神色认真,“我们结契吧。”
第50章 獬豸晕乎乎的,好一会儿都没有反应过来。 祂被这甜蜜的馅饼砸晕了过去,就连呼吸的空气都带着几分甜蜜,像是吃了酒一样,连话都说不清楚了:“……真的吗,你,你不是在骗我吧。” 禾瑍坐回自己的小凳子上,把暖呼呼的毛毯重新披在肩上,听祂这么问了,扭过头来,认真看着祂答道:“当然是真的了,我什么时候撒过谎。” 那可多了去了,只不过天真单纯的神兽大人不知道罢了。 想到之前两次都被糊弄了过去,禾瑍看着面前受宠若惊的獬豸,脸上的笑容越发纯真明媚:“我本来就是献给你的祭品啊,我刚刚算了一下,大概半个月后是好日子,我们那个时候结契好不好?” 祂轻而易举地被这颗蜜糖糊弄了过去,自是禾瑍说什么祂都是说好的,又被三言两语哄了回去,回去的路上走路都在发飘,一回到自己的寝殿就迫不及待地唤来自己的下属,一气儿把自己积攒多年的珍宝都列了出来。 “这些,哦,再加上这几朵天山雪莲,估摸着这几天就要开了,我到时候去采来。”祂说得轻描淡写,属下捧着礼单的手都在颤抖。 这哪是什么天山雪莲,明明就是百年一开的仙界珍品,据说可活死人肉白骨,只要有一口气在都能被救活。 如此佳品自然是被多方觊觎层层守护,光是生长之地就已经凶险万分,哪里是像这位魔尊所说那样,随意就能采得的? 这位穿着五彩斑斓的属下叠了叠长长长的礼单,试图抱着这些纸上前劝一下,太长了,被绊了一跤,又叠了叠才快步跟上去:“尊上,尊上,这么些贵重的东西,哪怕是送礼给天道都够了,何必再去添上一味仙……雪莲呢?” 獬豸“啧”了一声,不耐烦甩甩尾巴:“这怎么够?本尊的道侣,自然是要拥有这天下珍宝,莫说是那几朵雪莲,就是天上的琼浆玉露本尊都可以给他要下来。” 五彩斑斓的属下一惊,手上一抖,礼单抖得“哗哗”作响:“这……这,我们魔界这是要有魔后了!定是禾瑍公子,恭喜恭喜,佳偶天成,长长久久啊!” 獬豸洋洋得意地听他疯狂吹捧,假装淡定地昂了昂脑袋,身后的尾巴快甩成风火轮:“你眼光不错,等半个月后本尊的喜酒有你一杯。” 属下又是一阵恭维,忙不迭地抱着礼单准备这些聘礼去了,魔界虽说位处深渊,但是都是从修真界过来的,习俗什么的还是照着修真界的样子。 獬豸则躲到房间内,对着整整一面墙那么大的水镜左瞧瞧右看看,恨不得把自己全身上下都挂上大红绣球,昭告天下祂要结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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