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像是榔头一般狠狠打在窗边半开的床沿上,不少雨水落进屋内,在窗台前湿出一片深色。 这样的噪音,理所应当地吵醒了入眠不久的晏怀瑾。 微凉湿潮的风吹在他掀开的眼帘上,晏怀瑾一睁眼就看到窗边已经聚成小水洼的雨水。 屋里静悄悄的,显得屋外的水声更加磅礴。 随手拿了件床头的衣服披在身上,晏怀瑾翘着腿把自己移到了轮椅上,阴雨加重的疼痛让伤口中的钢板似乎收紧了些,整条腿后知后觉蔓延上能忍但磨人的疼痛。 晏怀瑾右手摸了下僵硬的膝盖,试图将骨缝中的寒气吹散些。 支着身体尽量快地把窗户关上,还是不可避免湿在身上。 雨水里特有的枯叶气味一时间落在鼻腔,“——啊切!” 想起自己似乎本就因为在浴缸中睡着导致有些要感冒,这再经此一冻—— 还是再喝包药好些。 打定主意的晏怀瑾遥控着轮椅走出房门,客厅意外地留了盏灯。 放哪了? 翻遍医药箱依旧一无所获,晏怀瑾不得不停下伸手重新捂热自己凉下去的膝盖。 小望临走前才给他冲过一包,难道拿出来—— “叮咚——叮咚——” 在晏怀瑾思考的当口,门铃忽然响了。 这么大的雨,也不知道是谁——“稍等。”晏怀瑾喊了一声。 轮椅左避右避来到门口。 “——初姐?” 是江望的妈妈。 手里拿着还在滴水的伞,发梢还在往下滴水。 “楼下位置满了,我把伞拿上来了,不介意吧?” “没事没事,放门口就好,快进来吧,我去给你找条毛巾。” “喝杯热茶暖暖。” 晏怀瑾把手里的马克杯递过去,“怎么不提前跟我们讲你要过来,好让江望去接你。” “没事,我自己打车来也差不了多少。”初代芙把发尾裹进毛巾,眼神落在晏怀瑾的腿上,“我看到你们车祸的消息了,腿怎么样了?” “粉碎性骨折,估计得两年。”抖抖钝痛进一步加重的腿,晏怀瑾手掌搓了搓,捂住了自己受伤的膝盖。 “只是皮肉伤已经很幸运了。”,晏怀瑾笑笑。“小望也就头蹭破了点,没什么大问题。” “你不用很担心,不知道小望现在干什么去了,等他回来我让他转个圈给你看看。” 虽然比和江文林熟,但晏怀瑾和初代芙也算不上多熟,顶多是小时候面熟些,从初代芙因为采风时常外出,一走走大半年开始,晏怀瑾对她的了解也就仅限于各大颁奖典礼和画展上。 现下两人共处一室,晏怀瑾还是略感到拘谨,更何况自己穿的还是睡衣。 小幅度地捋了捋自己身上的睡衣,晏怀瑾:“初姐——” “江望在和你谈恋爱吗?” 初代芙从茶杯中抬头,骤然出声。 “……没、还没。” 听出初代芙语气里的严肃,晏怀瑾略一低头。 终于明白初代芙来这一趟的目的。 毕竟在唐元禄的描述里,初代芙就算讨厌同性恋也不过分。 还没,这样的说法……初代芙也不是没谈过恋爱,她抿了抿唇,笃定道:“那就是快了。” “……” 这话说的晏怀瑾一时回不上,只是脸色看上去比之前白上了许多。 初代芙叹了口气,把沙发上叠着的毛毯递给了晏怀瑾,“别担心,我不是来问罪的。一直捂腿是不是觉得骨缝发凉?” 预想当中的对峙场面没有出现,晏怀瑾收敛了下自己的惊讶,接下了对方手里的毛毯。 “捂上会好很多,但别太使劲,伤口也需要空间。” 初代芙甚至帮着晏怀瑾把膝头的毛毯安置妥当,“我之前滑雪也伤过腿,阴雨天泡泡脚稍微好点,我那还剩了点泡脚的药草,回头发给你。” “……嗯,好。” 动作过程中,对方脸上细小的疤痕一闪而过,晏怀瑾喉头梗塞了一下,应下了初代芙的好意。 “你照顾了小望这么多年,怎么算我还欠你不少感谢。” 初代芙重新坐回原位,“我只是想先问问你们到哪一步了,再决定我究竟要和小望说些什么。” 虽然没有问责,但究竟是赞同还是反对,初代芙的态度依旧算不上明确,晏怀瑾盖在毛毯下的手不自觉地握住了轮椅扶手。 就在室内不避免陷入沉默时,屋门打开了。 “妈?” 猛地想到什么似的,他又把目光放到晏怀瑾身上,在看到对方如常的脸色时微不可察松了口气。 明明自家车走地下停车场,怎么衣服还湿了,晏怀瑾奇怪地看了眼江望沾着水的肩膀和发顶。 怎么说也是江望的母亲,初代芙一眼看出江望的想法,她看着江望外套都没脱就往晏怀瑾身边走的举动,不咸不淡讲了句:“怎么,还担心我做什么?” “不是,妈,我是担心我哥阴雨天不舒服。” 闻言,初代芙鼻中轻哼一声。 “走吧,咱们去你房间谈。”下巴指了指房间的方向,初代芙率先放下马克杯站起身。 “去吧,我自己不会有大问题的,把湿衣服脱外面吧。” 晏怀瑾推了推正蹲在他身边的江望,又趁着江望脱衣服的工夫“和初姐好好谈谈,别一急就说些伤人的话。” 如小时候般细细叮嘱两句,江望才起身从晏怀瑾身边离开,直到房门隔绝了两人的视线。 “行了,外面还有什么能吃了他不成。” 儿子这副没出息的模样真是没眼看,初代芙掏了掏口袋,下意识摸出了自己的烟盒,捏着盒身轻轻一磕,烟杆就冒出了头。 烟纸被捏住,停了一会儿,重又被收进了烟盒之中。 “怎么不抽?我现在已经没有那么严重的过敏反应了。”意识到自己是那个导致初代芙想吸烟的原因,江望甚至贴心地打开了屋里的空气净化机。 初代芙一翻白眼,“不是为了你,为了小晏,毕竟二手烟,生病还是少吸。” 这样看上去不像是要阻止的模样,江望微低头,看着初代芙,拿出了少有的认真,“妈,我这辈子只想和我哥在一起。” 初代芙没讲话,只是睫毛颤了颤。 “我知道你想让我结婚生子,但除非同性婚姻合法、男人能自己生孩子,不然我觉得这件事完全是天方夜谭。” 初代芙小幅度地扬了下嘴角,才慢慢开口,“我不反对同性恋,小望,搞艺术的更开放的都有。只是,从你出生起,你姓江,就注定了很多事情。” 尘封的往事重新涌上心头,初代芙克制着自己想要颤抖的举动,继续着自己话,“江哥也不是自愿的,但江家以那样大的代价,就为了能有一个姓江的孩子。” “除了他们,你外公,在你出生前就意外离世的那位,”到底是搞艺术的,回忆20几年前那个固执的男人,初代芙还是抖了下身子。 “两个项目,和江家达成了合作,这就是为什么我是你的母亲,江望。” 初代芙坐在床沿边,想到自己曾经跨不过去的曾经,浑身发冷。 “江贡,那个人癫狂的程度你难以想象。我只是想保护你,也是为了小晏,你唐叔以前当过十年植物人,你知道吗?” 想到那样耀眼的学长一朝躺在病床上,甚至不知道有没有未来,初代芙指尖又摸上了烟盒。 唐元禄那部分江望已经在江文林那里听过了,他对他们之间的遭遇升不起共鸣,他想起自己年幼时初代芙时长外出的行为,替小时候的自己问了一句,“那你讨厌我吗?” 初代芙眼中忽地闪出水光,连着声音染上水意,“我不讨厌你,小望,没有母亲会讨厌自己的孩子。从小时候过家家的游戏开始,我就想有个自己的孩子,会奶声奶气地叫我妈妈,会在我面前闯祸。” “你外婆究竟是怎样生下我的,又是如何当一个母亲的,这一切,对我来说,都充满着巨大的吸引力。因为你外公的原因,我就没想过要和哪个男人在一起,所以在开始工作之后,我就已经开始了解辅助机构。” “你确实很乖,小时候总是跟在我身后妈妈、妈妈地叫。但当我原定的画展因为怀孕没法如约开展,为了照顾你,长达几个月没法拿起画笔之后,我很慌乱。” “画画是我这辈子最重要的事。” 初代芙指尖掐住了靠近烟盒口的烟嘴。 “抱歉给你造成了那样的错觉,我在一个合格的妈妈和一个合格的画家之间选在了后者。我也很感谢小晏这么多年这么照顾你,但即便没有小晏、我们之间的关系并不如现在,我也不会后悔我曾经的选择。” “小望,抱歉。” 眼角的泪光隐隐有漫出的冲动。 天南海北采风享誉盛名的大画家,其实不过是个会在孩子面前哭鼻子的失职母亲。 “妈,我虽然有过不解,但我没有怪过你。人这一生的精力是有限的,你有权利选择你喜欢的,成为母亲不代表你就要囿于母亲的身份,你也有自己的人生。” 作者有话要说: 初代芙的失职是真的,成为母亲之前没想明白自己的责任是真的,但是对成为母亲的好奇是真的,对孩子的愧疚是真的。 她能和小望这样的孩子维持还不差的关系,就已经能看出她其实也做了不少。 某些程度上讲,初代芙只是复刻了某些成功男性的做法,他们在有了孩子之后还能把事业搞得风生水起,就是因为他们没有被困在爸爸的角色里,比起家庭中的身份,他们优先了社会上的身份。 ——
第68章 初代芙笑了一声,几秒内收拾好了自己外泄的情绪,她已经在时间的更迭中完成了对自己的谴责,江望的这声安慰对她来说,无足轻重。 “怎么扯到我身上来了,”似乎终于发现话题的偏离,“即便这样,我还是不同意你们在一起。” 她的态度,温柔而坚定。 “你既然占着半个江姓,做出这种事对你和小晏来说都太危险。” “小望,年轻的时候觉得爱情需要用整个生命去追逐,是因为你生命里缺少更值得追逐的东西。” 就像她当年一心想要生个孩子,在生了孩子之后,反而明晰自己对绘画的追逐。曾经,她把绘画当作自己的救赎,自那之后,她将绘画视作灵魂的延伸。 初代芙说这些话的时候语调一直很平和,她没有任何激烈的措辞,却将自己的态度鲜明而硠硠立于两人之间。 好似不可撼动。 江望黑沉的眸子起起伏伏,他对于这种情景的处理总是缺乏经验又无所适从。某些时候,他甚至觉得在初代芙和江文林之间,还是和江文林的沟通更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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