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着病房的哭声,屋外的母亲早已泪流满面。向南嘉深深吸了一口气,拉着陆渊的力道不断收紧。 隔着玻璃,他看到了病床上脸上带着温和笑意的少年,他无法与之感同身受,也不知道南熹心中的真正想法,更无法分辨此刻少年脸上笑意有几分真实。 “我们从好早之前就认识了……” 将人送走之后,床榻上的向南熹忽然开口。他的声音带着午后睡醒的慵懒与随意,就像与好友的普通一次交谈。 “从我第一次开始踢球,小圆就在足球队里了。” “原来那个哭得跟狼嚎一样的叫小圆?”他让自己的嘴角勉强勾起弧度,好让自己的神情显得不那么哀伤。 “对。” “我本来以为我能踢一辈子的球,哪怕家里没有人支持我。” “可惜从之前摔倒腿之后,我真的就没有再去球场一次。”说这句话的时候,向南熹脸上的神色明显暗淡,不再有丝毫的伪装:“下辈子我一定投个好胎,选择一副健康的身体。” “好。”他听见自己略带滞涩的回应。 秋风横扫落叶,冬日本就是一片衰败之景,可S市却四季树木常青,就连温度也没降下多少。 午间下楼替南熹买饭外面的日头还强烈着,迷蒙之间几乎令向南嘉以为回到了毕业时的盛夏,若果不是医院内种植的银杏树落了一地叶子,他怕还是会继续恍惚。 “我买了你爱吃的馄饨。” 轮椅上的向南熹还维持着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头一直朝向窗外,不知道在看些什么,像是未曾察觉到他返回的动静。 向南嘉站在他的窗前,顺着他的视线向下看去——是那棵他驻足观察良久的银杏树。 那棵树倒也长得粗壮,在这片碧绿中格外惹人注目,落得一地的银杏叶倒也为这家医院平添了一抹秋色。 “你喜欢银杏树?”他记得陆渊嘉小区外面有一条街道种满了银杏树,只可惜那些树苗还太小,即使是到了秋天也没有变成什么令人惊艳的景象。 反倒是他在B市看到成片的红枫要更令人产生震撼。 “不喜欢,也就随便看看。”身侧的少年嘴角轻扯,驱动轮椅到了桌前。 桌上的打包盒大敞着冒着白烟,一旁的一次性水杯也被向南嘉贴心的倒好了温度适中的水,他看着平日里最常吃的馄饨,此刻却没什么胃口。 可他还是笑着将东西吃完。 “我想出去了。” 他话音落下的瞬间,病房内的另外一抹身影明显僵了僵,随即带着疑惑反问:“去楼下?” “去莲花山。” 是附近的一家普通的公园,从前他只从别人口中聊起过,因为它算不上什么特别的景区,向南嘉一直都不怎么关注。 “你想去?”向南嘉看着他身上因为手术和病情留下的痕迹,反问的语气都带着几分自己都不曾察觉的小心翼翼。 “想去。” “那等过两天,你身体好些了,身上有力气了我们再去。”向南嘉垂下眼睫,敛去眼中忧虑之色:“免得你走不动我又要背你。” 闻言少年嘴角轻扯:“好。” 被准许出院的向南熹看着开朗了不少,他就像是感受不到周围看向他投来的视线,他无视掉那些前来集中探望的那些男男女女,仍自顾自坐着手上的事情。 家中书房的桌上被他留下了一页页宣纸,每张纸上都留着少年遒劲有力的字迹。 向南嘉拾起一页宣纸,观赏着上面工整的字迹,他捏着纸张的指节因为收紧微微泛白,即使如此他面色仍然平静。 “这字真好看,要练很久才能到这种地步吧?”陆渊也常练字,从小时候就开始了,他倒也算不清对方究竟什么时候开始把字练好的,只是单纯觉得这是一件极需耐力的事情。 “要不要我给你写一副对联?”向南熹停笔,抬额笑着反问,随即他像是想到什么轻轻摇头:“也不算给你写,我们家也用的上。” “什么你们家我们家,我们不是一家人?”向南嘉背过身,蹲下身子在储物箱翻找:“看不出来你还会写这个,是要这个红色的纸吗……” “对。” 一滴泪水落在纸上,像是一朵水花很快在纸张上蔓延开来,不一会儿就将纸张染湿。向南嘉着急忙慌将最上面一张抽开,取出一张全新的:“用这个吧。” …… 向南熹还是没什么力气。从医院回来的身子调养了一个月还是一副没有精气神的病态模样,只能在家里面做些简单活动。 直到十一月过去,向南熹还是没能去到莲花山。他的身体倒是更加消瘦了,若不是身上套上的加绒的外套,他整个人单薄枯瘦的像是沾了水的宣纸,风一吹就破了。 向南嘉开始害怕了。 他开始害怕每一次靠近,害怕每一次踏入病房之内的唤醒。他怕他某一次再也唤不醒缠绵病榻的人。 他垂首站在向南熹房门前,像是往常一般给自己做着心理建设,推门而入的手抬起放下几番。 他不知房门后今日的南熹如何,精神状态是否比起往常更差了,是否会以那种带着期待的眼神要求自己带他出去? 他不知道,他憎恶这个时刻,憎恶无能为力的自己,憎恶令这一切发生的人世间。 屋内传来的声响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他在门口停留片刻,却听到几阵隐忍的啜泣声。母亲现在还在睡觉,不可能是她。 他将视线收回,终于有勇气推开房门。 南熹已经醒了,他背对着房门,将身体蜷缩成小小的一团,大抵是身上的病痛折磨得他无法安睡。 “小熹。” 闻声的少年既没有应声也没回头。 他的眼泪无声的流淌着,似乎在诉说着命运的不公。 “我还不想死。”他听见少年哽咽嘶哑的声音,其中饱含着的不甘令人心惊。这是这些时日向南熹第一次在他面前暴露出如正常人一般的脆弱。这句话落在他的耳里,宛若一阵轰鸣,震得他心口发疼,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口。 “为什么是我,为什么选中了我?”“为什么命运如此不公,为什么这个世界要这么对待我?” 他清瘦的身子蜷缩的紧紧地,宽大的衣衫已经不能再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他像是一根即将失去生命的枯木,面对命运的宣告,他无能为力的哭诉着。 是啊,为什么是南熹?他也想不明白,分明前半生过得压抑,虽说物质上稍微比同龄人充足,可是他的精神却是一片荒芜,好不容易慢慢长大了,只要成年,只要慢慢长大,以后就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生活,逃离这个家,去追寻自己的人生…… 他也曾无数次幻想过以后的生活,恋人在身边陪同,两三好友偶尔相聚,最重要的还有家人,母亲虽然软弱,但也不是无药可救,还有他这个弟弟,以后也应该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才是。 无数次的可能全被病魔斩断。 向南嘉说不出话,只是安静的陪同,注视着眼前的少年,眼泪无声的流淌着。 如果他是南熹,一定做不到南熹这样,他本就是个自私的人,这个世界上虽然时刻发生那些不好的事情,可也有珍贵的人和事物值得珍惜。 无数次的可能全被病魔斩断。 少年哭诉了许久最终像是没了力气,他双眼无神的盯着虚空的某处。良久,像是被抽走了精气神,少年静静的合上眼眸。 向南嘉喉结滚动,压着嗓子不让自己发出多余的声响,替他掖好被子,随后又无声退了出去。 十二月七号。 向南熹再次结束一次手术,这一次从手术室出来的他身体奇迹般转好。以至于他早起看到站在客厅落地窗前的少年还惊诧了一瞬。 正如几年前的冬日,少年穿着那件白色毛衣,一身浅色牛仔裤,看着干净十足,带着这个年龄独有的少年气。 就这样静谧的沐浴在暖阳之下,令他不忍打扰。 这一次,他兑现了在医院许下的诺言。而眺望窗外的南熹终于再次逃离这个四方的天地。 爬山的途中,他听到南熹一边走一边哼唱着不知名歌曲。 “我的白马儿呀你慢些跑呀……” “你今天怎么这么活泼?”好些日子没锻炼,爬山倒是把向南嘉累坏了,说话难免气喘吁吁。反倒是南熹健步如飞,他都开始怀疑生病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就连半路上遇到的小吃南熹也没放过,哪怕价格比山下翻了几倍,向南熹毫不心疼的买单结账。 “你感觉怎么样?”向南嘉说着,啃了一口手上的草莓冰糖葫芦,说实话看到糖葫芦的一瞬他有些讶异。 但也只是转瞬即逝。 “我现在感觉浑身充满力量,真的。”阳光下的少年冲他微微一笑,正如多年前的初见,他也是一身白色球衣,在那绿茵茵的球场之上肆意挥洒汗水的少年,洋溢着青春与活力。 “我感觉这次手术和之前都不太一样,我有预感……一切都会更好的少年张开怀抱迎接迎面拂过的狂风,嘴角挂着真挚明亮的笑。 看着眼前的少年,向南嘉不由得被感染,露出久违的笑容。 “嗯,一切都会更好的。” 寒风中,他听见自己宛若祈求一般虔诚的声音。 不知道几个月的某一天,无意中他这才知道那天南熹一路上哼着的没有唱完的那首歌后面的歌词: 回到市区的时候天已黑透,小区外的饭店开了不少。向南嘉扫视一圈,视线最终落在那家他们常吃的混沌店。 “老板,要两碗混沌……” “两碗馄饨,一碗要多一点香菜一碗不要是嘛吗?”他话音未落,老板娘便热情的将他未说完的话说完。 “对,谢谢。”向南嘉说不意外是假的,因为馄饨馅料美味,老板的生意一直不算差,可没想到竟然能记住自己和南熹的口味。 “也难怪人家生意好。”向南熹像是看穿了他的心声。他像是毫不在意桌上的油渍,直接撑在桌上。 “老板夫妻人好。” “就像隔壁那家麻辣烫店,我之前顶着一头的血去他家吃,他就没有记住我。” “人家那是害怕你,觉得你年纪轻轻不像好人。” “我不像好人?”向南嘉嘴角轻扯:“我要是不像好人,这世界就没有好人了。” “真敢往自己脸上贴金。” 在南熹的玩笑话之下,向南嘉沉闷了一整天的心情稍稍缓和下来,他开始不去想那些伤心的人和事,只与眼前这个人享受当下。 “来,你们兄弟俩的馄饨来了~”热气腾腾的馄饨被老板一一端上桌:“这是你的哎这个你的。” 老板脸上洋溢的笑容真挚温暖,似乎带着感染他人的魔力,向南嘉也不由得回以一个温和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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