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 休假回来他们倒了一天时差,武耀林开车将他送到街边方便下车的路口。陶然拿下行李,慢吞吞朝家里走去。 细想下来,他一边说着英语很难,但随着自己的就业与身边同龄人的升学,接触到的人事物也逐渐变得国际化起来。 这让陶然想到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从高中退学后,妈妈寸步不移地在家中陪伴他,大概一年时间,陶然才稍稍从低迷情绪走出。期间总是有断断续续的陌生越洋电话打来,一长串数字像是诈骗电话,手机没有风险提醒,出于谨慎,陶然还是不厌其烦地将它摁断了。 不过那天电话再次打进来的时候,他跟妈妈正在收拾明天出行的行李,陶然难得心情很好,第一次点了接听。 “你好?” 噪点的电流从他耳边穿过,对面什么声音也没有,陶然一声中文估计把骗子给整懵了,于是他笑着又用英文问候:“Hello” 对面愈发沉默,陶然愈发来劲,他用法语、西班牙语,用一切他粗略懂得的语言给对方问候了一遍,说完便挂断了电话,将这个号码永久拉进黑名单里。 心里素质过低,陶然这样想着,你们洋人也搞电信诈骗啊? 以前的陶然不行,现在的陶然说不定还能跟他唠上两句。 陶然想到当时自己用蹩脚口语咄咄逼人的样子就想发笑,路过熟悉的路灯,一抬头发现已经走到小区楼下了。 老式小区的坏处就是,没有停车场,治安差,任何人都可以进来。他们小区门前的那一大块地、每个单元楼前面的地都被物业划分了好多块停车用地向所有人出售。 不过这是他跟妈妈一直居住的小家,这么多年也没有发生偷盗事件,火险措施也经常维护,他们没买车,也不想因为这点小事搬家。 他曾听妈妈说这个停车位收费很贵,非常离谱,没有什么冤大头会花上五位数的价格去买一块位置偏僻的居民楼露天停车位,因此时隔多年这里的道路依旧空荡。 但是冤大头的有钱人会买。 陶然看着自己右手边那块空出来的车位,那已经被一个闲钱无数的有钱人拿下了。市价五百多万的豪车格格不入地停在这块空地上,陶然休息时拉开窗帘总能看见几次,那黑亮光洁的漆皮、弧型完美的车身好像给整个小区都抬了身价,引得不少人驻足旁观,没有驾照的陶然也爱多看两眼。 陶然旋开门锁进门,时间太晚妈妈已经睡着了。 他无声换好鞋子,将行李放倒在客厅,一点点整理。 那条手帕陶然没舍得丢,洗干净整齐折起放在行李箱最内层,回家后又把它存衣柜里,每天一打开就能见着。 跟着手帕放一起的,还有那包多地寻求无果的积木。 陶然拿着那包积木,站起身,走到电视机旁的展览柜前,打开柜子。 散落的积木被他用一个底座拖住,巨型船只已经倒塌分成两半,一半载着船员歪倒在底座上,一堆拼不齐的零件像是它喷出的二维的血;另一半连着白鲨屹立在水平面上,只是变得残缺。 现在的陶然可以不用看说明书,就能很轻易地组装。他将它们拆卸又拼接,拼接又拆卸,白色的零件随着时间沉淀也变得有些泛黄。 陶然把那包积木放在旁边,静默看着眼前这残垣败景。 这些年间他周游很多国家,看了很多风景,去考潜水证,摸到很多生物,做义工,环海岸线捡垃圾,看复杂外语论文,也开始排斥去水族馆,这咫尺方寸的地方不应该是它们生活的全部,它们需要自由。 陶然盯着面前这片废墟,发黄的鱼腹,因为多次使用变得松垮的零件,他手指一碰就能散开的船身。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执着于一款停产的积木模型。 “你们也想要自由吗?” 陶然低声问。 他很多事情想不明白,从很早时候开始,他就想不明白了,他的思绪变得迟钝,处理问题像老人一样吃力。 而且他总是爱做无用功,大费周章地做没有意义的事。 他拜托天,拜托地,去找到另一块跟丢失那块一模一样的零件,但如果不是他情绪崩溃,失手打翻,吓得妈妈跟他翻找了一天一夜。 这些年他是因为妈妈的爱才活到现在的,他不想再看到妈妈为他掉眼泪了。 更惊悚的是,他发现所有人都在往前走了,只有他还驻留在原地。 他还停留在维持的那段美好回忆里,连积木都告诉他要放弃,纵使他知道那是假的,但只要被提供了一点零星的光影,他就觉得还能坚持,坚持什么呢?他也不知道。 陶然静默着合上柜门,玻璃映出自己的样子。
第24章 【他们好像一整幅残缺的拼图。】 40. 事实证明蒋新觉总能高瞻远瞩,他的决策不会出现任何错误。 在创办之初不被看好的海生部,一开始甚至造成了恒新市值的下跌,两年后的今天,恒新又成功靠着海生部赢得不少赞誉与口碑。 用高知识分子的善心去构筑恒新集团人道主义形象,蒋新觉只需要投资钱财,却得到比公关部成效还要好的收益。 半年前他们承接了一个来自海外动物保护组织的公益项目,为一条胸鳍残缺的海豚打造义肢,负责该项目的部员在当地住了一个月,陶然也去看过几次。 受伤的海豚被看护在保护组织中心,缺少半截胸鳍的它游动得很别扭。 武耀林在此方面稍有涉略,帮助他们打印出最基础的3D模型,在此基础上,项目组与海外技术人员合作,联手改良了四版,终于在今天例会收到了成功安装的好消息。 “恭喜!”部长站起来鼓掌,他们看着大屏幕上的海豚装上他们部门研究出来的义肢适应着在水里缓慢遨游,“这小海豚,游得很欢嘛!” 他们一同站起来,拍着手目睹这一历史性的时刻。 陶然昨晚没有睡好,比平时失眠还要严重,今天眼底泛青,站起来跟着鼓掌,脑袋一阵眩晕。陶然看着屏幕那边的海豚笨拙地畅游,泳池的马赛克也被贴成海水的颜色,偌大的幕布泛着盈盈幽蓝色的光。 他明白这一刻部长的兴奋,毕竟这是他们为数不多耗时长但初见成效的结项项目了。 部长一直苦于部门没有建树,他的责任心很强,总觉得愧对领导。 会议结束后,部长还需要向上级进行本季度的工作汇报,陶然精神不济,走去吧台给自己冲泡一杯咖啡。他走得慢,算是最后一个散场,在等待热水的间隙,陶然突然想到什么,喊住走在前面的武耀林。 他快步走上去,问道:“武老师,那个海豚胸鳍的基础模型,是用3D打印机打的吗?” 武耀林笑得很和蔼:“是啊,我有个朋友是做这方面的,就找他来帮帮忙,怎么了?” “那能拜托武老师引荐一下吗?我有个小忙可能需要用到这个技术。” “没问题,”武耀林拍拍陶然的肩膀,“我这就把他联系方式发给你。跟我那么客气干嘛。” 陶然点头笑了笑,还是跟他说了“谢谢”。 还没等陶然回到吧台拿起他那杯咖啡,转头间就跟焦急的部长对上眼,来不及转移视线,就听他吩咐道:“小陶,就你了,来来来!跑过来!” 命令似的吆喝把陶然震住,他刚忙跑过去,部长下一秒就把打印好的报告摔他手上,“小陶,该你为部门做贡献的时候了!这是工作报告,等下你替我去汇报,知道吧!” “啊?” 陶然指指自己:“我?” “对对对!你指定行!我闺女发烧了,40度!什么概念知道吗?我再去晚点就剩个傻闺女了!去之前把报告多看两眼,别卡壳啊!” 部长舔舔嘴唇,满脸焦躁,工牌掀下来攥在手上,嘱咐完等不及陶然答应就想走,走出两步又折回来,火急火燎道:“你知道我们跟谁报告吧?蒋董啊,乖乖,记住了,是顶层那个蒋董,上次一次吃饭那个,别认错啊,别傻傻跟其他部门一起去排队了!” “……” 41. 陶然捧着报告来到顶层,这是他两年来第一次到达这里。 那杯打好的咖啡最终没到他手上,人就被赶上来了,手上还拿着部长交给他的工牌。 恒新制度认职位不认人,按章程以他现在的职位是没资格来到这里的。满目空阔且素净的冷色调,所有人都一副精英气派,专业的各司其职,陶然甚至能听到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 陶然向前台助理说明来意,被面无表情地领到休息室。 “蒋董还在开会,劳烦您在这里稍等片刻。” 陶然被推进休息室,正欲开口,助理便将门合上了。 手里的报告已被他熟读三遍,陶然坐立难安,只觉得太阳穴隐隐发痛。 想必是请示过董助,前台助理又蹬着高跟鞋走来,这次推开门,嘴上说的是:“蒋董会议即将结束,您可以在办公室等候。” “噢噢好的。” 他跟在助理后边,走了一段不算长的路,陶然见她示意另一位助理,解开严谨繁复的两重锁,在压下门把的那一刻,陶然不好意思地把人叫住,“抱歉……附近的水吧在哪里,我可能需要一杯拿铁。” 陶然此刻的精神状态很不适合工作,更别说要见大领导进行工作汇报,他急需咖啡因充沛自己的大脑,以免它不会随时宕机。 助理直臂伸向不远处,说:“那边有一个自助水吧,不过由于蒋董喜好问题,只提供无糖咖啡。” 陶然一愣,随即说:“那也可以。” 助理站在原地等他,陶然不习惯让人等候,飞速为自己冲泡了一杯黑咖啡。助理重复之前的操作,推开门,陶然得以光明正大地窥视到蒋新觉办公室的全貌。 他被安置在黑色的软沙发里,正对面便是蒋新觉的办公桌,跟顶层风格统一的冷色调,黑灰两色相叠让装饰在这里的藏品都好似泛着冷冰冰的金属质感。 门再次被合上,陶然闷头喝了一大口黑咖啡,苦得使他整个人皱成一团。 他从来都不知道蒋新觉不爱吃甜的。 以前他们去逛商场,冰淇淋店售卖过一种很新颖的品类,陶然吃过饭依旧贪吃地想要,最终剩下一半还多,只能可怜巴巴地像蒋新觉求助。 蒋新觉面不改色地接过,三两口替他解决完,陶然问他是不是很美味,蒋新觉帮他别过额发说“特别好吃”。 回忆越多,陶然越发现他们好像一整幅残缺的拼图,他从不曾了解过蒋新觉,不知道他的喜好,他的朋友,他的习惯。蒋新觉永永远远杵在他面前都是片面的,模糊的,陌生的,是陶然不曾窥探也难以触摸的。蒋新觉好像从一开始就做好了预备抽离的姿态,他随陶然玩乐,给他吻,给他性爱,但只要陶然深吸一口气,牵着他手的蒋新觉倏然就会被吹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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