点歌机旁好几个男生在抢,切歌切来切去,整出首《青藏高原》来,嘹亮的高音响彻包厢,结果内向的余巷居然异常激动,飞夺走话筒一展跑掉歌喉。 他没有向班里同学提错过面试的时候,可能也是不愿影响大家毕业的好心情。 其实K歌喝酒都是次要的,大家就是想趁散伙前再聚一次。 温故灌了两瓶,瞧见这热闹的光景有些晃神,就像是回到了高二刚开学的时候,忽然说:“上次这样聚会,还是在烤肉店呢。” 闷热的仲夏夜,百威啤酒的锡罐都在冒汗,花猫懒懒地躺在台阶上,感受晚风捎来一丝微薄凉意。 “是啊,那时候你还和醒哥不太对付,被是我硬抓你来的,你们就坐同张桌,半句话都不朝对方放。”陈哲彻脸都喝红了,拎着酒瓶左指下温故,右点点林止醒,一脸得意。 余巷围过来点头,“培优班那次拒绝做同桌,我都担心两人会打起来!” “哈哈哈那时候眼神都能擦出火,谁料最后成了好基友的火花。”坐培优班第一排的小个子女生偷笑着补充,“现在关系可真好。” 一帮人吵吵闹闹,温故和林止醒干杯后,压低嗓子小声说:“可不能只用关系好形容。” “那用什么?” “当时哪里能想到,咱俩天生一对啊。”温故摸摸鼻尖,不好意思的笑起来。 林止醒也嘴角一弯。 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世间情动,不过是盛夏白瓷梅子汤,碎冰碰壁当啷响。 谁忽然点了首《昨日青空》,说要应毕业的景,于是大家都扯着嗓子开始大合唱,结果唱着唱着就抱在一起哭,说不想分开。 温故突然说头晕需要出去吹吹风,却没发现自己的眼睛红了,包厢里的毕业氛围太浓,他怕自己忍不住,丢男子汉的脸。 林止醒没戳穿,陪他出去。 他们就在外面站了会儿,听着各个包厢唱的情情爱爱或是青春永不散场。 突然,KTV尽头的一间包厢门被撞开,惊呼声中出现一个戴金戒指的中年妇女,揪着一个男生的头发,怒发冲冠地往拽,而包厢里同学都涌出,目瞪口呆地傻在原地,手足无措。 那男生栽倒在地痛苦地挣扎,双腿乱蹬,额头青金暴突满脸涨红,被用力揪的头皮发白。 卢斌迅? 中年妇女一恼,直接拧耳朵破口大骂,“考成这样还好意思出来鬼混?老娘没钱给你,打牌都输光了。” 黑框眼镜被撵在地上,断腿,卢斌迅连忙去捡,连手指都在颤抖,“妈,没有鬼混,这是我们毕业聚会,我是班长......” 就连KTV的服务员都聚过来,一脸错愕地看这场闹剧,都是人,同班同学、其他学校的学生、其他包厢冲出来看笑话的醉酒男人,简直是脸面尽失。 他的眼睛如困兽一般通红,像卢斌迅这种好面子的人,此刻就是被彻底碾碎自尊,让所有同龄人看他泼妇般没文化的妈,和可怜可笑的自己。 “什么狗屁班长,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赶紧把你的奖金拿出来!”但中年妇女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堆叠出丑陋的多层下巴,抬起巴掌就要往下抽。 卢斌迅的眼睛迸发出绝望,他看向堆在门口的空酒瓶,挣扎着去够,几乎想干脆一了百了,他再也不想被贫困的家庭吸血榨干,他甚至厌恶自己流着同样恶劣的血。 温故的酒霎时间彻底醒了,冲上去一把抓住中年妇女抬起的手,而林止醒夺走了空酒瓶。 中年妇女一怔,骂粗话想甩手,却发现腕部别捏得死死的,失败后朝卢斌迅脸上啐了口痰,“居然还有人愿意帮你这白眼狼?你自己滚回家去。” 她瞪一眼温故,松开揪头发的手离开。 温故抽出张纸巾,卢斌迅慌忙接过擦掉脸上的污物,把断腿的眼睛拼命戴好,胸口剧烈起伏。 “遇上这种傻·逼,你得硬气......”他的声音在对上卢斌迅视线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破裂镜片后,卢斌迅暗淡的眼睛里流露出受伤,心口扎的刀和碾碎的自尊,仿佛全从眼里流出,“你不是讨厌我吗,为什么帮我?我知道段里同学都在说我马屁精,谁有本事就往谁身旁凑,刻意讨好老师,在背后骂我才是应该做的吧?” “我恶心你这种同情的目光!”他猛地推开,踉跄地逃出KTV。 凭什么都是同龄人,偏偏他是被家里人拖出KTV拧耳朵,脸面尽失,而他们可以高高在上的施舍帮助给别人,讨得老师欢心,生活优越人生顺路。 温故肋骨发疼,被撞的差点摔坐在地,被林止醒一把扶住,人生嘈杂,就连他们3班4班的包厢都被推开,议论纷纷。 “太恐怖了,我们1班刚刚唱歌唱到一半,她突然闯进来揪人。” “卢斌迅好可怜。” “温哥!他刚刚肯定充满感谢。” 但混乱不堪的声音都无法进入温故的耳朵,他耳鸣,脑海里只有卢斌迅离开前的那个眼神,不是感谢,是混沌的受伤、自卑、不甘和痛苦。 就像一直被锁在黑暗房间里的人,突然被窗外的太阳光照见一瞬,只会感到灼伤、刺眼和不适。 温故觉得,自己好像做错事情了。 醉鬼们互相道别后离场,包厢内人渐渐散掉,K歌机依旧放着歌,光线昏昏暗暗的。 温故原本打算和林止醒再在附近走走,但温琦深突然发消息说自己刚好在附近办事,已经打到车,让司机开那边过顺路带回家,有同学的话也一块儿带走吧。 语气听起来疲惫且不容置疑,温故只得答应,放下蜷在座位上的一条腿,很是郁闷丢手机,亲了亲林止醒的眼尾,“咱俩像是在谈地下情。” 林止醒没法反驳,按住他的脖子刚想吻回来,但温绮深的电话就和警报般撕心裂肺响起,拽他们回清醒的现实中。 这里是KTV,门半掩着,外面还有未走的同学,人随时会进来。 夏季的夜晚闷热,室外下起淅淅沥沥的阵雨,打湿KTV门口的落地花篮,花瓣都被雨水打蔫,果然一辆绿色出租车停在门口。 温绮深在副驾驶,招呼他们赶紧上来,看到林止醒时一愣,“是你啊,你跟我儿子关系还真不错。” “叔叔好。”林止醒说。 温故钻进车后奇怪地瞪他,质疑林止醒啥时候见的老爸,但又怕说多漏嘴,只得在暗暗地戳他。 可能是一中公众号的照片吧,毕竟老爸回来后,总带着些歉疚心理,总想弥补些对儿子缺少的关心,之前通电话时,这个忙碌社畜还无意中暴露了,自己把公众号里每篇推送都阅读了的事情。 温故酒醒了后开始犯困,出租车摇摇晃晃的,他下意识想靠在林止醒肩膀上小睡一会儿,却迷离之际发现温绮深疑惑地通过车镜后瞧后,猛然想起车上还有其他人在 “困?” “嗯,我闭会儿眼。”温故慌忙推开林止醒的手,蜷缩着靠在座椅上,脑袋抵窗,没什么表情地盯视窗外。 唇角失去弧度,抿作直线。 林止醒被推开的指节曲了一下,似乎在火辣辣地发烫,他收回平日揽着这家伙让他小睡的亲昵动作,觉得温故不太开心。 后座的两人分明比谁都熟悉和亲对方,却硬是拉出了中间有楚河汉界的距离。 路灯透过车窗投落影子在车内,他们的影子时刻变换着,在某一时刻无间的重叠依靠比他俩都要亲密,像是在不甘心的向外界倾诉他们的爱意。 司机是个热情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温绮深也健谈,他们从国家政治聊到社会热点。 “今天爆出来的地区新闻看了吗?关于一个流浪汉偷窃的事儿。”司机问,“那人近几月来的,在这里找了份帮小卖部跑腿的工作,结果这段时间店里频繁丢东西,老板怀疑去他干的,就把他轰走了。” 温绮深问,“怀疑就炒了?不应该查监控吗?” 司机表示那又老又破的店,监控早成摆设了,压低声音道,“主要是老板打听到,那流浪汉是个同性恋,身上好像还有艾滋病毒,就那个什么HIV,这怎么还敢让他跑腿啊,万一把病毒黏在食物上传过去,要人命!” 外面的雨骤然加剧,砸的车玻璃一震一震的,车内空调打得低,明明是6月,却莫名感到湿冷冰凉。 温故的突然僵住,动弹不得。 旁边林止醒察觉到他的心慌,开口道,“尚未确定的事最好不要随意传播,并且HIV并不会通过唾沫传播。” “我看是实锤吧,反正是种怪癖,这次不偷下次肯定偷,据说还和基因有关。”只有司机依旧在呶呶不休,“恶心,轰走也好。” 这词像枚尖针,沿着温故的指尖狠狠刺进去,随着疾速倒流的血液深扎入心脏,他垂眸,双手环抱胃部,仿佛只有彻底隐没黑暗才能心安。 林止醒的手放在不远处的座位上,温故慢慢挪过去,发凉的指尖碰到他,就没敢再动了,也不敢攥着,仿佛多进一步就是万劫不复的深渊。 因为哪怕温绮深全程没有插话,他的目光也在时不时通过后视镜往后暼,像是司机的话在不经意间入了耳,让他控制不住地去猜忌。 而温故觉得老爸的眼神不只是在看他,更是通过他,在看某一个人。 回到家后在玄关处,父子之间依旧保持着沉默。温故甚至因为走神,踩到双运动鞋。 整个屋子显得格外冷清空荡。 温故给海藻球和乌龟嘻嘻换完水后,隐约听到打电话的低语,说什么“4万5”“概率不大”。 这是在聊工作上的事情吗?说起来老爸今晚是出去做什么了? 就见温绮深坐在餐桌旁,掐断电话重重丢远,一手撑额头,另手试图揉开打结般紧皱的眉毛,连西服都没有换,皱巴巴的。 “爸,给你煮碗西红柿鸡蛋面吧。”温故拉开冰箱取食材。 温绮深抹一把脸,眼里的疲倦更深重,仿佛会涌出来然后将他这人压垮,打折脊梁骨 但他只是略略沧桑的笑了下,看着端出的热气腾腾的面条,“小故,离婚后爸爸就只有你了。” 温故递筷子,听着嘶溜嘶溜的吃面声。 “你一直都这么懂事,让我骄傲让我省心。”温绮深拍拍他的脑袋,想起身为父亲的职责,又安慰:“刚才出租车司机说的事是不是吓到你了,不用担心,你爸我正正常常,你绝对不会有这种毛病。” “绝对不会。” 负罪感如磐石般倾轧而来,压得人喘不过气,温故咬的下唇发白,疼到出血。 后来温绮深还说了什么都没印象了,只记得恍惚地冲澡,潦草复习完发言稿就躺在了床上。 半夜他反反复复被噩梦折磨,乡下祈福时奶奶慈祥的脸出现,随后扭曲七窍流血,训斥他为什么是喜欢男人的变态,就像他是个异类的左撇子,酒店里怪人被驱逐那幕不断出现,只不过丧家之犬成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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