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线温煦的月光没了窗帘的阻隔,亲切地裹着睡得四仰八叉的练和豫,给他勾勒出一轮和气的光晕。 闽南有着中秋节“捡月华”的习俗,传说在中秋那天晚上,“月奶”和“斗母”会在空中撒下代表着祝福意味的“月华。” 将月华藏进保险柜里,家里将会生意兴隆;将月华藏进作业本里,学业便会一帆风顺;将月华藏进厨房灶台里,一年到头都不缺吃穿。 因而每逢中秋,闽南的小孩们会便会像舀水一样,将两只手窝成斗,庄重而严肃地捧起月光往他们家里他们认为最宝贵的地方送,往往要来来回回跑上几十趟。 钻进被子里的裴衷像个傻子似的,掬起一捧月光往练和豫脸上倒。 睡得迷迷糊糊的练和豫感受到靠近的热源,无意识蹭了蹭裴衷的手指。 今夜月正圆,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 作者有话说: ①美人却扇坐,羞落庭下花。——《秦王卷衣》[宋]文同 ②腻粉琼妆透碧纱,雪休夸;红腮隐出枕函花,有些些。——《柳枝》[唐]张泌 ③愿得年年,常见中秋月。——《中秋月》[明]徐有贞
第44章 旺财与裴夏 约莫在裴衷家里待了三天,两人带着比来拜访时还要多得多的食材和特产,满载而归地回了鹏城湾一号。 过了国庆,鹏城便正式入秋了。 鹏城坐落在比热容大、季节温差小的海边,秋天和夏天一样热,但过秋的架势得摆足,衣服还是得购置些的。 去过几次商场以后,裴衷早就认清了自己的地位。 他一言不发地跟在练和豫身后,对方买什么他都说好看,专心致志、吭哧吭哧地干着搬运工的活,将新衣服和鞋子塞满了整个后备箱。 商场附近就是托养小狗的宠物店,见时间还早,闲得无聊的练和豫一脚油门拐了过去。 听到客人进门的动静,被关在小隔间里的猫狗们摇着尾巴凑到了玻璃上的通气孔前,好奇地挤出鼻子嗅来嗅去。 裴衷前几天送过来的小狗睁开了眼睛,和同一个隔间的其他几只幼犬叠在一起睡觉。 不知是不是因为闻到了熟悉的味道,练和豫刚一靠近,小狗便若有所感地抬起了头,从小狗群里挤出来、撞到玻璃门上,试图隔着玻璃用脑袋蹭练和豫的手掌心。 “小家伙很健康,已经做过驱虫了,但因为才出生两到三周,还要再过个一个月的样子才能打疫苗。” 一旁的宠物店的店员将驱虫、喂食记录递给练和豫,说:“虽然它很健康也很可爱,但因为品种不是特别好,所以暂时还没有愿意养它的主人。” “什么品种?” “长毛白土松。”怕练和豫有弃养小狗的念头,店员赶紧补充道:“白土松算是中华田园犬里颜值最高的了,性格特别温和、忠诚、不拆家,也不会有中大型犬那么强的体味。” “土狗啊。”练和豫的手指头在玻璃上点到哪里,小狗就摇着尾巴跟到哪里。 他使坏地在玻璃上画了个巨大的弧线,小狗猝不及防地跟着他的手指向后一蹬,在软垫上摔了个四脚朝天。 练和豫忍不住笑出了声,小狗也不记仇,爬起来讨好地继续朝他摇尾巴。 “你帮我配一套好点的狗粮和笼子吧,待会还要麻烦你把办狗证的流程发我下。裴衷,你去那边选点狗窝、遛狗绳和狗玩具啥的,待会拿过来一起结账。” 在回去的路上,后座右边是抱着不能折叠的新西装的裴衷,后座左边是在笼子里专心啃咬练和豫丢进笼子里的玩具球的小狗。 偶尔一人一狗会对视几眼,相顾无言,气氛却和谐得有些诡异。 练和豫停了车,搬后备箱的东西搬得有些累了,烦躁地催促着裴衷:“还不下车?在后面开他妈的汪汪队作战大会是吧?” “没有,我马上下来。” “汪汪!” 异狗同声。 . “和豫,我记得你说过以前养过一只狗来着,是叫旺财?” 忙着在给新衣服剪标签的练和豫没空搭理在身后蛄蛹的裴衷,敷衍地点点头。 “没带到鹏城来吗?” 说到这个,练和豫脸色便不太好看了,但他还是耐心回答道:“在潭州给外婆外公办葬礼时,它在门口守家,被村里的混子偷了。” 裴衷捏了捏练和豫的手指。 除了老是被茅坑吸引以外,旺财称得上是一只好狗——它背覆黑毛,仅有眼上两点圆眉、下半脸、腹部与四肢内侧长的是金灿灿的黄毛。 外公说旺财是土狗里万里挑一的四眼铁包金,它们往往有壮实、智商高、极为亲人的特质。 和现在的社牛狂野性子不同,练和豫在潭州乡下待着时一点儿也不爱说话,甚至还有些社交障碍,见到生人就害怕。 村里只有一所小学,学生不多,但家里的老人总担心练和豫在学校里挨了欺负,外公便找老师说了情,叫旺财陪着练和豫上下学。 农村里是不给狗喂狗粮的,大多时候是主人吃什么、它们吃什么。 潭州习惯早上吃粉,每天上学前,外公会给练和豫做他最爱吃的、滴了木姜子油的木耳肉丝宽粉,于是旺财每天便也能美美地蹭上一盆,吃得狗尾巴乱甩。 旺财是一只有分寸感的狗,目送练和豫进了教室以后,便会自觉去门卫下那棵树底下窝着,与门岗那位牙齿都快掉光了的老保安一起充当守门员。 等练和豫放学了,小狗保安再雄赳赳气昂昂地翘起那根被野猫抓秃了毛的尾巴,护送他回家。 那几年,练和豫无论干点啥,旺财都习惯在后头。 每年到了冬天时,外婆便会找推着自行车、喇叭里唱着“甜酒——糍粑——”的货郎买上十几斤醪糟。 醪糟用滚水化开,敲入鸡蛋搅成蛋花,再丢点切好的糍粑块或是无馅的小汤圆,一碗又甜又暖的甜酒便冲好了。 练和豫老觉得外公每次冲甜酒时抠抠搜搜,一回只放一小块。 贪嘴的他在某个夜里,偷偷跑去厨房灶台上撬开了水封的坛子盖,舀了一大碗醪糟块出来。 醪糟是用蒸熟的糯米、拌上甜酒曲酿制而成的,而香甜的口感往往会让人忽略它的度数。因此一般人家里用它冲甜酒时,一块得配上一大瓢水。 可练和豫不做饭,自然不知道这常识。 他才吃了几块,便醉倒在了厨房地上,碗里的醪糟掉了一地。 刚在外头巡视完家里的鸡鸭财产的旺财,见主人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吓了一大跳。 可等它凑近舔了好几分钟,见主人只是“睡”着了,这才安心地去嗅掉在地上的醪糟。 中华田园犬之间有一条不成文的规定——容器里的、桌子上的、主人手里的东西都不能碰,但只要掉到地上了,就是自己的。 都说宠物随主人,旺财大概是随了练和豫的好吃。 而地上的醪糟放倒一个成年人都不成问题,更不用说一条狗了。 人到老年便睡得浅、起得早。外公一大早来厨房准备煮粉时,只看见地上躺了个醉得脸蛋红扑扑的小孩,旁边躺了只舌头都咧出来、但不忘用尾巴给主人盖肚子防着凉的土狗。 练和豫的小屁股是没躲过一顿打的,但旺财也没落着好,被罚吃了一个星期的老面馒头泡水。 诸如此类的傻事,一人一狗干了太多。 到了六年级,见练和豫的状态好了不少,父母便给他联系了鹏城的中学外招考机会,拿到了鹏城一中的初中入学函。 回鹏城的那天,四条腿的旺财跟在四个轮子的小汽车后面跑了好几里路。 练和豫本来是打算在初一暑假将旺财接到鹏城来的,然而期末考试还没结束,潭州便传来了外婆外公相继去世的噩耗。 一家人忙前忙后,出殡、下葬,直到终于闲下来了,悲怮的一家四口这才想起一天都没回家的旺财。 老练陪着练和豫在村里吆喝了一夜,直到天快亮时,才在村里出了名的混子家里的墙上找到了一张被洗净、掸开、扯平的狗皮,屁股的位置还有一小块铜钱印子。 “我经过你家时它一直对我叫,他吓到我了!咬着人了怎么办,我就得把它打了!” 那无赖的混子梗着脖子强词夺理,指着自家门口那只老得胡子都已经开始发白的皮包骨的老狗,振振有词道:“一条狗而已……大不了你把我们家养的那条拿走,就当赔给你了!” 混子屋里家徒四壁,只在土灶上支了个锅,那里头正咕噜咕噜地冒着加了香料的狗肉的香气。 从来温文尔雅的老练那晚凶狠得厉害,就差把混子摁到烧开了的锅里洗把脸。 但他们没有因为旺财的事迁怒混子家那只可怜的老狗。 父子俩只是端走了那锅连骨带肉的汤,与那张没有一丝余温却依然软和好摸的皮,将其连夜葬在了院子里的柚子树下。 第二天,老练只同周老师和练海云说旺财跑丢了,没能找到。 听完这些,裴衷有点后悔提起这个话题,懊恼极了。 而练和豫只是笑笑,将旁边笼子里的小狗捞出来,边和它玩丢球游戏,边转移话题道:“给它起个名字吧,带姓的。” 如今流行给宠物起名时最好是随主人姓,据说这样宠物能陪主人久一些,下辈子也不会再投胎进畜生道了。 由于小狗是裴衷捡回来的,练和豫当下拍板就让小狗跟着大狗姓。 两人靠在一起翻了半天起名软件,几乎快不认识诸如波波、点点、虫虫之类的叠词,与小白、小可之类的“小”字辈名字了。 “你们家老裴家一般是怎么起名的?” 裴衷仔细回忆了一下弟弟妹妹出声那会儿焦头烂额的一家长辈,不太肯定地回答道:“我记得好像都是找算命师傅取的。那师傅说我过刚易折,便给我取了个不偏不倚、万事折中的‘衷’字;我爸出生的时候村里算命的说他这辈子平平淡淡、没啥出息,给他选了个带着力争上游、崇尚进步的‘尚’字。” “所以叔叔叫裴尚,你叫裴衷?”练和豫想笑,但又觉得不太礼貌。 裴衷有种不祥的预感。 练和豫一本正经地拎起脚边正在啃拖鞋的小狗,严肃道:“小小裴,从此以后,你大名就叫裴夏——注意,不是那个上北下南的‘下’,是大明湖畔等了十八年的夏雨荷的‘夏’。” 裴夏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入的裴家族谱、也不知道什么是大明湖畔、更不知道什么是夏雨荷,它只知道抱着练和豫的手指头舔来舔去。 他们俩倒是亲亲热热的,徒留裴衷在一边止言又欲、欲言又止。 小小年纪便出来讨生活的裴夏,对于新买的狗窝适应良好,也在宠物店里学会了定点上厕所和使用饮水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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