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这是第一次母子俩平静正常地交流,没有了以往的撕心裂肺,可剩下的,只有在空气中流窜的压抑和恍然。 就像大火过后的余烬,风一吹,竟什么都不剩了。 火车票是第二天下午两点的,唐松灵拉着一个小行李箱,里面装着几件衣服,连箱子都没塞满,比来时并没有好多少,唯一多的一件便是还没来得及还回去的围巾。装进行李箱之前,唐松灵抱着闻了好久,还是没闻到池律身上那股淡淡的皂角味。 火车站到处都是人,再加上天气炎热,空气中充斥着一股难闻的怪味。苗韵偏头看了眼唐松灵从昨天下午就灰败木然的脸,心里隐隐有些不安稳。 排队进站的人特别多,前后推搡,拥挤不已,唐松灵突然想起那个跳楼的少年,也许他真的无法承受那种来自灵魂深处的痛楚,选择离开也是另一种解脱。 周围人声嘈杂,嘁嘁喳喳,突然,一声有力却嘶哑的声音破开一切猛的击进唐松灵的心脏。 “唐松灵!” 他猛地回头,眼睛稳稳定在五米之外,穿着白衬衫、胸口剧烈起伏的池律身上。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问池律是怎么那么快在人群里看到自己的,池律当时是怎么说的?周围暄杂的声音如潮水般褪去,一道清冷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回荡:“不用找,一眼就能看见你。” 他们隔着涌动的人流望着彼此,世间纷杂,没关系,我只看得见你。 唐松灵弯了下唇角,他想笑一笑,可眼泪就那样滚落下来,染湿了唇边的笑意。 和池律在一起这么长时间,印象中他一向沉稳,何曾像现在这样,脸颊因剧烈运动潮红,唇瓣却苍白不已,眼里盛着明晃晃的恐慌和脆弱。 他再也顾不得其他,逆着人流奔向那人,心痛像要裂开一样。 泪水挡住了视线,即使站在跟前,眼前人的脸还是模糊的,唐松灵哽咽得说不出话,半天才抖着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我若不来,你是不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唐松灵痛得心都在痉挛,看着池律摇头:“怎么会,我说了不会分开,不管走到哪,我都会来找你。” 池律呼吸停了一瞬,心脏漫开绵密的痛楚,他的松灵,从未放弃,也在用尽全力奔向自己。 “不要哭。” 想伸手帮他擦擦眼泪,下一瞬,瞥见站在唐松灵身后的苗韵。池律定了定心,走向那个身形单薄枯瘦的女人。 “对不起,阿姨,我想跟您谈谈,好吗?” 苗韵目眦欲裂,抖着嗓子道:“那天下午,我把该说的话说尽了,还有什么可谈的!你怎么这么阴魂不散,你是要害死他吗?!”
第50章 别碰池律 她声音尖锐刺耳,状若疯狂,很快引来一堆看热闹的,池律微不可查地蹙了下眉,耐心道:“有些话,我一定要更您说清楚,请您给我一次机会,听听好不好,就算.....为了松灵。” “既然是为了他,你今天就不应该出现在这儿!” “我知道您是为他好,可您能护他一时,能护他一辈子吗?但是我可以。” 苗韵定在原地,像是想起什么可怕的事,浑身颤了一下,整个人竟像一片轻飘飘的枯叶,摇摇欲坠。 池律伸手提过她手里的行李,一手扶着她的手臂,徐徐善诱:“我们先出去好吗?这人太多了。” 苗韵身体虚得厉害,嘴唇都是灰白色,池律怕她支撑不住,在车站不远处开了一间钟点房。 “你要说什么?” 他抬头看向形容枯燥的女人,眼里透着坚定:“阿姨,您和松灵留下来吧,不要走了。” “凭什么?凭你一张嘴?!” 池律眨了下眼,平稳道:“松灵为了能考个好成绩,吃了多少苦您应该知道,他每晚看书看到半夜,每天五点多起床背单词,他对得起您的苦心,您不心疼,我却心疼得很。” 苗韵纤长的睫毛倏然抖了下,眼神失了初时的锐利,瞬间黯淡了不少。池律说的对,她为了应付那个人,大部分时间都不归家,就算回去,也呆不了多久,连饭都没给他做过几回。 “临近高考,他晚上总是睡不好,整晚做梦,有一丁点响声就会被惊醒,这些您知道吗,他苦读三年,为了给您一个完美的答卷,为了以后能给您提供好的生活,可您全然枉顾他的努力,成全您所谓的好。” 苗韵肃然抬头,道:“你什么意思?” “我本没有立场也没有权力指责您,可有些话我必须说,也只是想告诉您,松灵是一个有独立思想的人,您所谓的好于他来说,也许只是困住他的高墙。” “就剩一个月了,您不让他参加考试,这三年的苦读就全白费了,您怕的,无非就是事情暴露,他会被人戳脊梁骨,怕我父母会对他不利,不是吗?” 池律看着她道:“那就如您所愿,我和他分开。” 房间静了一瞬,唐松灵怀疑自己听错了,踉跄着后退几步,茫然无措道:“你说....什么?” 池律没回头,仍然盯着苗韵,一字一顿道:“但这只是暂时,这辈子,我不会放弃他的。” “我会尽最大努力,直到能护他周全的那天,您信我。” 苗韵心神震荡,她从未在一个少年人身上看到过如此坚定的眼神。 少年的爱恋,往往都是青涩有余,而深刻不足,如此浓烈执着的情感,却是少有的。 池律见她有几分松动,继续道:“您真的要因为别人的错,耽误松灵一辈子吗?” 苗韵愣在当场,唇角阖动,却说不出一个字。 已是下午,太阳斜斜刮挂在天上,橘黄的夕阳透过宽敞明亮的窗户铺了满地。楼下路过的车辆偶尔响起几声短促响亮的喇叭,隐约还能听见嘁嘁嘈嘈的人声。 唐松灵从怔忡中回神,眼神落在池律挺直利落后背上。 他想,也许,自己上辈子是不是真拯救了世界,才换来池律的爱护。 后来他们还说了什么,唐松灵已听不清了。恍惚中,池律回过身来,抬手抚在他被泪水浸湿的脸颊,凝视着他的那双漆黑的眼里泛着柔光。 “不要哭,剩下的这一个月,你得一个人了,照顾好自己,记得放轻松,晚上不要熬太晚。” 他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光顾着点头,池律有些心疼得笑了下,眼里圈也湿红了:“松灵不哭,怎么这么爱哭,嗯?” 这几声隔了十来天的安慰送到耳边,唐松灵反而哭得更凶了,池律心疼得手都在抖,却碍于苗韵不能抱他,只能抬手克制地轻轻顺了顺他后脑柔软的头发,声线有些微颤:“对不起,都是我不好,以后....再也不会了。” 池律抚了抚他单薄的肩背,看了一会儿,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他没站稳,脚下踉跄了下,才发现他右脚一直虚浮着。 池律猛然变了脸色,将他按到在床上,唐松灵还没来得及说什么,鞋袜就被脱了。 素白的袜子上红色刺目,脚底横着一道鲜红的伤口,还在往外渗血。 池律低着头,看不清神色,手却在发抖,唐松灵不想让他担心,缩了缩脚,刚要说话,池律突然沉声低喝:“别动!” 唐松灵吓一跳,有些无措得看下他,说话时一点底气没有:“没、没事....” 话没说完,池律猛地抬头望向坐在床头的苗韵,眼眶赤红不已。 苗韵愣了下,厉声道:“看我干什么?我能把他怎么样?” 池律沉着脸不吭声,转身出了门,不一会又回来了,手里多了一个塑料袋,他将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低头看了看伤口,还好不是很深,只是有些长,看着骇人,直至处理完,他都没再出声。 唐松灵心虚得很,这人看样子是真生气了,刚打算说点什么,池律才出声道:“这是怎么弄的?” “没站稳,踩碎瓷片上了。” 池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似在判断真伪,末了才道:“以后小心点,别忘了答应过我什么。” 唐松灵赶紧点头如捣蒜:“一定不会忘。” 他抬头对池律笑了下,被泪水浸泡过得眸子格外黑亮,夕阳映着他脸侧,连皮肤上细细的绒毛都看得清。池律猝不及防撞进这双纯澈的眸子里,心脏条件反应般收缩了下,突然想起知道他要走的那一刻,被恐惧淹没的窒息感。 心里有个声音清清楚楚地响起——不能失去他。 池律眼睫颤动了下,复垂眸遮去眼底残留这的惊惧,动手帮唐松灵穿好袜子。 苗韵愣愣看着唐松灵这么多天以来露出的第一个笑容,心里痛极,她突然不知道自己这些天吃不好睡不好,担惊受怕到底是为了什么,冷静下来才意识到,自己差点就毁了唐松灵的希望和出路。 他是她的儿子,唯一的依靠,第一次知道这件事,全然慌了手脚,反应太过激烈,以至于这些应激反应造成的伤害,已然超过了事件本身。 苗韵脱力靠在床头,有些颓败得想:“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宿命。” 临到最后,池律将他们送回家,转身要走时,苗韵将他叫住:“池律,你别忘了自己说过什么,这一个月,你不许再和他见面。” 这条路太艰辛,前面还有未知的陷阱和荆棘等着他们,她到底还是希望唐松灵能走大部分人走的寻常路。 后来,池律果然信守承诺,没再来找过唐松灵,苗韵把他手机扔了,后来没几天又给他买了部新的,但警告他不许和池律联系。 唐松灵一向听话,这次的事苗韵已经做出妥协,他不想再让她难过,也就不再想别的,沉下心,一门心思复习高考。 五月中旬,气温在短时间内迅速拔高,唐松灵合上错题本,偏头看向窗外,楼下种着的玉兰树快开败了,只剩零星几朵,优雅素白的花朵随着微风轻轻颤酥。 唐松灵最近成绩突飞猛进,他管着叫玄学,池律曾经说这叫厚积薄发。 他这一年来的夜总算没白熬,在刚刚过去的一次模拟考,终于冲进年级前五十,在这个学霸遍地走的一中,已经算很不错的成绩了。这是最后一次全市联考,学校非常重视,成绩下来之后马上开班会,通知所有学生后天开家长会。 开家长会之前,必然是要大搞特搞一次大扫除。以前这种活动,唐松灵分到的总是最脏最累的活,他自己倒是觉得没什么,以前经常干农活,比这脏累的活多了去了,让他难受的是同学眼底的不屑和鄙夷。 但自从和池律在一起后,同学们看他的眼神好像变了,没有以前的轻视,却总带着掩饰不及的打量和探索,他就当没看见,时间长了也就适应了。 唐松灵站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放点,将垃圾桶低朝上抖了抖,确定倒干净了才转身往回走,转过教学楼拐角,在一棵高大的梧桐树下遇见了很久没见的贺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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