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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时间:2023-12-15 22:00:44  状态:完结  作者:Bucephalus

  一顿令人如坐针毡的午餐终于被熬了过去,阿尔方斯喝过咖啡以后又回了书房,吕西安则躲进了卧室,像是一只被主人踢了一脚的猫。他烦躁地躺在床上,看着房间角落的大钟,听着书房那边传来的响动,不知不觉间,他竟然还成功地睡了过去。

  当他醒来时已经是黄昏时分,屋子里静的像坟墓,他感到口干舌燥,于是打铃叫仆人送些水来。

  “先生想什么时候开晚饭?”仆人将托盘里的水杯放在床头柜上,恭敬地问道。

  “去问伊伦伯格先生吧。”吕西安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拿起杯子大口喝着水。

  “伊伦伯格先生出去了。”

  吕西安差一点将杯子里的水洒出来,“出去了?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一个小时前,他说他不回来吃晚餐了,请您自便。”

  吕西安连忙将杯子放下,“说真的,我也没什么食欲,晚饭就不开了……另外请您吩咐马厩套车,我十分钟以内要出门。”

  十分钟以后,吕西安就出现在门前的台阶上,他穿了一件普通的黑色长外套,身上除了钱包和几把重要的钥匙以外。什么也没有带。当他走下台阶时,套好的马车已经从车库里驶出,在这里等待了。

  他乘车抵达旺多姆广场,看着自己的马车消失在滚滚的车流当中,方才跟着人流向卢浮宫的方向走了几个街区。他的穿着打扮十分简单,完全是一副中产阶级的派头再加上他把帽檐压得很低,因此根本没有人能认得出来这是一位现任的部长。

  几个街区以外,他叫了一辆出租马车,这辆马车把他带到河对岸圣多米尼克街的一家普通旅馆门前,这里距离荣军院不远,当年他刚成为德·拉罗舍尔伯爵秘书的时候,所租住的那间小公寓就在这一带。旅馆的房间并不豪华,但收拾的很干净,装饰的也有几分可爱的雅致,从窗户向外一眼就能看到埃菲尔铁塔那巍峨的钢铁之躯。酒店的伙计给他送来晚餐:一只烤鸡和一瓶勃艮第酒,那只鸡的火候有点老,但吃起来很香;红酒并不是什么名庄出品,但却十分醇厚——离开了那个镀金的笼子,无论吃什么都比在那里吃山珍海味要舒服的多。

  等到吕西安酒足饭饱以后,已然是晚上九点了。他想要出去转转,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于是就穿上外套,戴好帽子出了门。虽然已经是夜间,但街道上依旧如白天一样繁忙,煤气灯让白天和黑夜的界限变得模糊了。他拐上让·尼古特大街,朝着塞纳河的方向走去。这条大街是以一位十六世纪的法国外交官命名的,此人最大的贡献就是在担任法国驻葡萄牙大使期间,将烟草引入了法国,作为回报,人们用他的名字命名了烟草当中最关键的那种物质:尼古丁。或许有一天他的名字也会出现在路牌上——吕西安·巴罗瓦大街,啊,若是那样,他会感到非常幸运的。

  这座城市当中到处都是已经死去的人留下的印记:许多街道,教堂和纪念碑都是用历史名人的名字命名的——黎塞留大街是为了纪念伟大的红衣主教;丹东大街则用了那位死在断头台上的革命领袖的名字;还有米拉波,这位1789年的风云人物本人是个名声不佳的浪荡子,情色作家,自封的经济学者和演说家,他从不按照规则行动,以破坏道德和传统为乐趣,当大革命爆发后他在王室和国民议会之间左右逢源,在公众面前充当反对派,私下里却为路易十六做高参。这样的一个投机家,变色龙,贪污犯,死后却被尊为法兰西的英雄,有一条大街冠上了他的名字,还有人计划用他的名字命名塞纳河上的一座桥。

  当然还有拿破仑,伟大的皇帝,这座城市里何处没有他的印记!旺多姆广场圆柱上的雕像,横跨塞纳河的以他的光辉胜利命名的耶拿桥和奥斯特利茨桥,更不用说巨大的凯旋门,那个花了几十年完成的大理石纪念碑,几百年后的人们指着它,依旧会说起拿破仑·波拿巴的名字。他看向不远处的荣誉军人院,这座建筑金色的穹顶反射着月光,显得有些阴森,那位盖世英雄就长眠在那下面,站在这里,让吕西安比任何时候都更想要名留青史。

  他走到了塞纳河边,从高高的石头堤岸上俯视着黑乎乎的河水冲击着荣军院桥的桥墩,从他看不见的河底深处传来低沉的浪花声。自从这座城市建立算起,已经过去了两千年,在河底的淤泥里隐藏了多少秘密?这声音听上去就如同这些秘密的回音,它们深埋河底,期盼着为人所知,却永远无法再见天日。他低头看着河道,如同看着一座被挖开的墓穴——那会是他的葬身之地吗?

  吕西安沿着堤岸一路走到面对着荣军院的广场上,这个庞大的建筑群是路易十四国王的手笔,1670年,太阳王决定建造这座建筑来安置那些在他争霸欧洲的战场上不幸伤残的战士,后来这里则成为了炫耀法兰西军事胜利的陈列馆。在这个建筑群里有一座以圣路易命名的教堂,而拿破仑皇帝的陵墓就位于这座教堂当中。

  他并没有走向建筑的正门,而是沿着荣军院的侧面一路朝前走,来到了一扇狭小的铁门前,门上装饰着王国时代的鸢尾花图案。他微微在原地停顿了片刻,敲响了这扇门。

  一个睡眼惺忪的门卫提着灯从黑暗中浮现,“您是谁?您要干什么?”

  “请把门打开,我要进去。”吕西安摘下帽子,把自己的脸暴露在提灯的光线当中。

  在灯光的照射下,他看不清对方的表情,只听见了一声惊讶的轻叫,“啊,是您,部长先生,您怎么这时候来这里了?”

  “我只是想进去转转,”吕西安笑了笑,“趁没有别人的时候,嗯……我想要安静地走一走。”

  从他的表情上看,那位门卫显然并不理解吕西安的想法,但他还是点了点头,毕竟大人物或多或少都有些怪癖,“那我给您把门打开。”虽然不符合规定,但没人愿意得罪一位内阁部长——哪怕是一位快要下台的部长。

  吕西安进了门,从那个门卫手里接过提灯,递给对方一张二十法郎的钞票作为感谢。他头也不回地走向建筑的深处,自己脚步的回声在走廊里回荡着,白日里这里总是人声鼎沸,挤满了来自各地的游客,而当外国元首前来访问时,政府也经常选择在这里举办盛大的欢迎仪式。可现在除了他以外,恐怕还游荡在这里的只有那些最早可以追溯到1670年的幽灵了。

  通向拿破仑皇帝陵墓的大门并没有上锁,吕西安轻轻一推,安装在黄铜枢纽上的门就打开了一道足以让他通过的缝隙。皇帝的陵墓是一间圆形的厅堂,巨大的石棺位于正中,四周是一圈大理石走廊,走廊的天花板上挂着一盏盏吊灯,照亮了整个墓室。

  吕西安靠着一根大理石柱子,抬头打量着体积称得上庞大的红褐色石棺,这座石棺看上去是如此威严,仿佛是为皇帝打造的在另一个世界的宝座。如今长眠于其中的这个人被世人称作伟人,而他的父亲不过是一个科西嘉岛的小地主,而这个岛甚至只是在这个人出生的那一年才成为了法兰西的一个省。与其他的凡人一样,拿破仑·波拿巴也不过是众神的棋子和玩物,祂们把他从一个碌碌不得志的小军官变成了欧洲的主宰,可转眼之间又剥夺了他的一切,让他客死万里以外的荒岛。在得到了无数,也失去了无数以后,拿破仑·波拿巴,一位科西嘉小地主的儿子,终于在历史上有了一席之地。

  吕西安翻过了大理石的栏杆,他走到石棺前,轻轻抚摸着冰冷的大理石。皇帝的遗体被包裹在七层棺椁当中,吕西安不由得好奇那遗体是否也和这大理石一样冰凉?他想起了那个典故:当奥古斯都·屋大维击败了安东尼和克里奥帕特拉,以征服者的姿态进入埃及的都城亚历山大港时,埃及人恭请他去参观亚历山大大帝的的遗体。罗马的君王高傲地俯视着大帝的骷髅,说:“我要来看的是一位君王,而不是一具尸体。”

  吕西安握紧拳头,锤击了几下石棺,发出了几声沉闷的响声,拿破仑会感受到他的震动吗?他环绕着石棺行走,皮鞋底与大理石地面产生的敲击声格外响亮,在穹顶之下回荡着,如同那些已经长眠的人物所发出的声音。那个已经过去的时代的伟大人物:拿破仑,塔列朗,富歇,缪拉,苏尔特和贝尔纳多特,这些响当当的名字,在成为皇帝,国王,亲王,公爵和元帅以前,也不过是小军官,堕落的教士,数学教师,逃债的老赖和大头兵。他们躲在这个死亡的厅堂当中的阴暗处,因为他的不敬发出嘘声,却也为他的野心而喝彩。他们谈论着自己的野心,谈论着在走上飞黄腾达的大道时所付出的代价,他们欣赏地注视着吕西安·巴罗瓦,因为他是与他们一样的人,他注定要在历史上留下一道抹不去的痕迹。

  他感到一种新的能量让他重新有了勇气,他感到历史的洪流正在他的身下聚集,欢快的潮水越涨越高,把他从地上抬起来,朝着至高之处抬去,而他绝不会退缩,过去的历史在他身后,而未来的历史正在他眼前展开。他毫不怀疑,自己已经得到了众神的青睐,凭借着祂们的帮助,吕西安·巴罗瓦,布卢瓦城的骑兵中尉那血统成疑的儿子,也能够成为伟人。


第205章 交割日

  吕西安醒了,他是被一种古怪的感觉惊醒的。他躺在床上,眨着眼睛,想起了爱伦·坡的那部小说《陷坑与钟摆》当中的情节,在那个故事里,一位被判处死刑的囚犯被绑在地上,亲眼看着摆动的铡刀缓慢却又不可抗拒地朝自己的胸前落下来,却什么也做不了。

  薄薄的窗帘完全无法阻挡明亮的阳光,他用一只手捂住眼睛,另一只手去够放在床头柜上的怀表:差十分钟十一点。

  酸痛的感觉从他的后背向全身扩散——他已经许久没有在这样硬的床垫上睡过觉了。当他小时候在布卢瓦时,羽毛床垫全城也没有几家支付得起,大多数家庭的床垫里填充的都是麦草和木屑,那时候在这样的床上他也能睡的很香,可如今这样睡上一晚都能让他腰酸背痛:这是已经习惯了舒适豪华生活的身体向他发出的抗议。

  他费了不小的力气才从床上爬起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来冲淡晨起时嘴里的苦涩感。店里的伙计给他送来了早餐:香肠,撒了太多胡椒粉的煎鸡蛋,还有用黄油炸过的面包片,而他却一点胃口都没有。他感到自己像是一个等待处决的囚犯,而这是人家给他送来的最后一餐——这当然是个可笑的想法,也许要不了多久就会有脑袋被愤怒的民众砍下来,但无论如何也轮不到他吕西安——他可是英雄,是“揭露专家”,等待他的毫无疑问将是欢呼,荣誉和掌声,对此他不应当感到怀疑的。

  这是政商界的重磅炸弹爆炸之前的最后一天——确切地说是最后半天,事实上,在下午两点钟以前,报纸的清样必得被送去印刷厂,这也就是说,现在相关的报道应当已经撰写的差不多了。吕西安本以为自己会感到紧张,然而经历了这一周的起起伏伏,他似乎对这件事的未来发展已经丧失了大部分的兴趣——如今他唯一的期待就是这一切能够尽快了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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