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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时间:2023-12-15 22:00:44  状态:完结  作者:Bucephalus

  但当这天晚上和阿尔方斯在一起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把白天发生的事情告诉了阿尔方斯。“海外银行的股票不会下跌的,对吧?”他希望能得到阿尔方斯的一句保证,至少能让他的心里好受些。

  “任何股票都有概率下跌。”阿尔方斯一边翻看晚报,一边说。

  “可您的那些广告——”吕西安指着报纸上的一大块版面,那里硕大的标题“海外银行新股发售”看着简直像谋杀案现场用鲜血在墙上写的名字,“您的那些广告都说市场的繁荣还会持续下去——”

  “它们的确这么说,但莱蒙托夫将军是成年人,投资与否由他自己负责。”阿尔方斯说,“我明天会让人给他送去三十万法郎的认购书,买不买全凭他,好不好?”

  那如果他亏本了呢?吕西安想要这样问,但他明白这个问题毫无意义,哪怕一个人只有金丝雀大小的脑子都能猜出阿尔方斯的回答。他不敢想象如果股票市场崩溃,莱蒙托夫一家会遭到怎样的噩运。

  上帝啊,他心想,但愿他们在那之前把股票都卖掉吧。

  时间又过去了半个月,七月十四日的国庆日即将到来,这也是世界博览会的又一个高潮,法兰西将要隆重庆贺巴黎人民攻陷巴士底狱一百周年的纪念日。与1867年那一次世界博览会一样,共和国政府准备举行盛大的庆祝活动,并在国庆日当天在郊外的隆尚平原举办一次规模空前的阅兵式,以此向全世界表明法兰西民族,国家和军队已经从1870年战争惨败的阴影当中走出,重新成为了世界舞台上一股举足轻重的力量。

  然而与1867年不同,如今主宰法兰西的并不是一位皇帝,而是一个议会制的共和国;而这场盛会的主旨是纪念1789年大革命一百周年,这对于其他国家的君主们而言可不是什么好的意头——时至今日,他们当中的不少人还在严防死守,唯恐革命的蔓延让他们的王座动摇呢。

  因此,除了有求于法国不得不曲意逢迎的俄国沙皇,其他国家的君主都没有来参加这一次的盛会,但出于维护与法国关系的考量,大部分国家也都派出了皇室成员作为官方代表前来出席:英国人的代表是和吕西安之前颇有渊源的伯蒂亲王,1867年他也同样作为母亲维多利亚女王的代表前来巴黎参加了那一次的博览会;奥匈帝国的弗朗茨·约瑟夫皇帝并没有如1867年一样亲自前来,而是派来了他的弟弟卡尔·路德维希大公,这令许多想要一睹那位著名的伊丽莎白皇后风采的巴黎人感到万分遗憾;意大利人的代表是国王的弟弟奥斯塔公爵,这位公爵曾经在1870年到1873年间短暂地成为了西班牙的国王,但最终在革命的威胁下不得不退位,他参加此次纪念革命的活动,心里必然别有一番滋味;西班牙如今已经复辟了波旁王朝,之前被推翻的伊莎贝拉女王的儿子成为了新国王阿方索十二世,而前任女王如今就住在巴黎,正好作为她儿子的代表出席——她恐怕同样心情复杂。

  唯一没有派出皇室成员参加的欧洲大国就是德国,他们的代表是宰相俾斯麦的儿子赫尔穆特·冯·俾斯麦,这位外交官虽说被他父亲提拔到了德意志帝国外交部掌门人的位置,但全欧洲都知道他不过是他那位伟大父亲的影子和办事员罢了。这样的姿态的确清晰地表达了莱茵河对岸那个国家的轻慢之意——即便在1870年战争结束将近二十年之后,法国和德国双方依旧把对方当作是最大的假想敌。

  作为博览会名义上的总负责人,这些天里吕西安一直和外交部合作主持对这些外国宾客的接待工作,而夏尔也按照部长的指示,在报纸上连篇累牍地吹嘘巴罗瓦部长如何“给各国友人留下了深刻印象”,这自然是为吕西安改任外交部长造势。根据小道消息,八月份总理就要对内阁进行改组,而所有人都认为吕西安·巴罗瓦距离这张整个内阁当中排名前三位的交椅仅有一步之遥。

  七月十三日,在阅兵式的前一天,共和国政府为各国贵宾们在外交部大楼举办了一场盛大的庆祝晚会。这一天的晚上,大厅里挤满了部长,议员,大使,公爵和亲王,黑色的礼服挤轧着裸露的白色臂膀,吊灯金色的灯光照耀着钻石,珍珠和祖母绿。在令人陶醉的音乐声中,在香水有些呛人的甜腻气味当中,人们在微笑,在跳舞,在低声说话,气氛是如此愉快,让人想起贝多芬《欢乐颂》里的那一句歌词——“在那光辉照耀下面,人们团结成兄弟”。

  吕西安在将近午夜的时候来到了会场,他和阿尔方斯一道抵达,两个人穿过丝绸,锦缎和天鹅绒组成的河流,在大厅里四处周旋,和有身份的贵宾寒暄,以尽到主人的礼数。吕西安耐着性子和一个个有着高贵头衔的无聊家伙聊天,他和卡尔·路德维希大公聊音乐,和奥斯曼的某位帕夏讨论赛马,和波斯的某位殿下讨论巴黎各家餐厅的优劣。而后他分别见到了前后两位西班牙的前任国王,奥斯塔公爵有一种忧郁的气质,而伊莎贝拉女王则一脸凶相,难怪西班牙人推翻了她,连她的儿子也不让她回马德里去。这两个人真是应了拿破仑皇帝的那句不知是真是假的名言——“为什么西班牙的事情总是如此糟糕?”

  下一个难以应付的家伙是伯蒂亲王,上一次吕西安和他在夜总会里闹的不欢而散,因此再次见到亲王未免有些尴尬。但亲王却似乎是不知道尴尬这个单词怎么拼写似的,他像一个老朋友一样和吕西安打招呼,同时称赞这一次的世博会“比1867年那次带劲多了”。最后他还热情地邀请吕西安有空的时候去他在巴黎郊外的那些“世外桃源”去消遣一番,“您搞政治的同时也要劳逸结合嘛,不然拿到了权力又有什么意义呢?”他狎昵地朝吕西安眨眨眼睛。

  “您似乎不喜欢亲王。”当伯蒂亲王肥胖的躯体终于远离时,吕西安看向阿尔方斯,“你们有什么过节吗?”

  “他也不喜欢我。”阿尔方斯声音漠然,“英国人是唯一在银行业方面能与我们竞争的,许多英国银行家都和王室有些关系,因此我们双方的关系一直不怎么融洽。”他微微停顿了一下,“我听说您之前为了兵工厂的事情和他起过冲突?”

  他是怎么知道的?“总之,事情已经解决了。”

  “以后和他打交道的时候小心些,”阿尔方斯说,“他看上去是一头滑稽的海象,实际上可是个危险人物。”

  这似乎和德·拉罗舍尔伯爵说过的话很类似,这个念头令吕西安的心脏顿了一顿——上一次他来这个大厅参加招待会的时候,陪伴在他身边的还是德·拉罗舍尔伯爵呢。

  “巴罗瓦部长先生,伊伦伯格先生。”一句带着德国口音的问候把吕西安从这些无谓的思维反刍当中带回到了现实世界,他转过身,发现赫尔穆特·冯·俾斯麦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抵达了他们身边。吕西安在他的脸上看到了那位伟大的父亲的一些特征,但儿子比起父亲还是缺了些令人敬畏的气质,和他周旋应该比和那位宰相容易些。

  “晚上好,俾斯麦先生,欢迎您来巴黎。”吕西安和德国代表握手,“自从我和您父亲上次一别,我已经一年多没有见到宰相阁下了,不知道他身体如何?”

  “我父亲身体很好,他还委托我向您致意。”小俾斯麦说,“他非常遗憾不能亲临巴黎,毕竟他上一次来这里还是1871年。”

  1871年,所有人都知道这个年份的含义——那一次俾斯麦来巴黎时,他在凡尔赛宫把德国皇帝的冠冕戴在了普鲁士国王的头上。“您应当对周围嘈杂的环境心怀感激,”吕西安冷冷地说,“要是这件大厅里安静一些,您就要引发一场外交危机了。”

  外交危机——吕西安灵光一闪:或许那就是小俾斯麦想要做的?据说他父亲如今和新皇帝关系不怎么和睦,年轻的威廉二世迫切地想把碍事的老宰相一脚踢开。如果这时候爆发外交危机,那么老奸巨猾的俾斯麦恐怕就有办法向新皇帝证明一下自己的必要性了。

  “我父亲对您的印象十分深刻,他称赞您是这个时代一位难得的有魄力的外交家。”小俾斯麦先生也意识到了自己的莽撞,放低了声音,“他对您的风采记忆犹新,对您和他达成的共识也念念不忘。”

  果然不出所料,吕西安心想,俾斯麦果然打的是靠外交危机巩固自己地位的主意。“宰相阁下的记忆力真是令人钦佩,一年多以前的事情还记得如此清楚,连我这样比他年轻了几十岁的人都做不到。”他故意装出一副夸张的口气,当年他在从俄国返回的旅途当中短暂的见了俾斯麦一面,在那次会谈当中双方的确是达成了某种用外交危机给各自抬价的共识,但此一时也彼一时也,他如今可是形势一片大好,除非是脑子里进了普鲁士人的腌酸菜才会和这个快要过气的老头子绑定在一起。

  小俾斯麦的脸上露出失望之色,在他来得及接着说什么之前,吕西安就拉住阿尔方斯的袖口,一路退到了大厅的另一头。

  “您就那么急于躲开他?”阿尔方斯饶有兴致地问道。

  “失去价值的同盟者总是让人避之不及的。”吕西安说,“他是个德国人,我可不想在大庭广众之下和他拉拉扯扯。”

  “那您就不介意和我拉拉扯扯?我可是个犹太人,当然比不上德国人那样遭人恨,但恐怕也好的有限。”

  “我的确介意。”吕西安立即甩开对方的袖子,“您的那些银行家朋友在那边,去和他们聊聊交易所的行情吧。”

  “那您呢?”

  “我要出去透透气。”他挤过人群,好不容易从大厅里出来,来到了走廊里。他曾经作为伯爵的秘书在这栋大楼里工作过,因此这些走廊对他来说熟悉的就像家门口的街道一样。

  他在大楼里漫无目的地走着,当他意识到的时候,他已经站在自己曾经无数次推开过的这扇双开门前——这是通向德·拉罗舍尔伯爵的办公室的门。这扇门和上一次见到的时候没有什么区别,只是门上印着“国务秘书 路易·德·拉罗舍尔伯爵”的黄铜牌匾被摘去了,在门板上留下一块比周围颜色更浅些的方形印子。

  吕西安摊开右手手掌,摸了摸那块印记,而后他的手掌下意识地沿着门板一路朝下滑,最终落在了门把手上。

  他犹豫了片刻,开始转动门把手——把手纹丝不动,门是锁着的。

  于是他走到隔壁的小门前,那是通向附属的小办公室的门——他以前的办公室。这一次他的运气好些,门没有上锁。

  这间小小的办公室里一股霉味,所有的家具都被搬走了,屋子里空空如也。吕西安穿过房间,打开通向大办公室的门,终于进入了德·拉罗舍尔伯爵的旧办公室,按下了电灯的开关。

  与秘书的办公室相反,伯爵的旧办公室当中的陈设一如往昔,他离开这里已经将近半年了,想必自从他离开之后,再也没有人使用过这间办公室——或许新任的国务秘书觉得晦气吧。这件办公室里弥漫着尘土的气味,厚厚的窗帘紧紧拉着,像是一只紧紧地封闭住自己蚌壳的牡蛎。桌上堆满了散乱的文件,日历依旧停留在今年的一月二十六号——那正是决定命运的那场补缺选举的前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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