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布卢瓦城来的漂亮朋友

时间:2023-12-15 22:00:44  状态:完结  作者:Bucephalus

  “我原本以为您刚进议会几个月,应当还保留着一些基本的良知的。”克列蒙梭的眼睛像是要往外冒火星,语气听上去也十分不满,“但看来我是想错了,您堕落的程度简直就是自由落体。”

  “在政治这个行当里,良心是个奢侈品,我维持不起。”吕西安想起阿尔方斯之前对他说的话,阿尔方斯似乎从来都没有说错过,“既然迟早要抛弃掉,那么不如趁早。”

  “您可要当心呀,”克列蒙梭伸出一根指头,他脸上的表情带着威胁,“您掀起的是一阵难以预计的浪潮,等到浪潮退去,谁知道您会被冲到什么地方去呢?”

  “许多人这辈子,要么没有胆量,要么没有机会,因此他们连冲上浪尖的机会都没有,与他们相比,我已经足够幸运了。”吕西安说,“布朗热将军也许是个像您说的那样的蠢货,但他有上千万人的支持,这样的支持能把笨蛋也洗刷成天才的。无论他把法兰西民族带向何方,这也是法兰西人民的选择,而他们自己也应当承担一切后果。”

  “您跑来对我进行一番道德说教,是不是因为您自己不愿意承担自己判断失败的后果呢?您自己的党派在关于布朗热将军的问题上都不同意您的看法,您是不是不愿意承认自己犯了错,所以才到处说那位将军的坏话啊?”

  这番话显然激怒了克列蒙梭,他用混杂着愤恨和不屑的眼神上下扫视了一番吕西安,随即就闭上了眼睛,将脑袋靠在座椅靠背上,摆出一副不屑于再和对方多说话的样子。

  马车此时已经抵达了第十八区,吕西安从这里朝外看,与光鲜亮丽的香榭丽舍大街或是名流云集的圣奥诺雷大街相比,这里的一切显得都是那样寒酸。街道的两边都是三四层的公寓楼,墙面被煤灰和泥土包裹上了一层灰黑色的壳,上面还有些白色的印记,那是燕子一类的鸟用粪便在上面留下的标志。人行道上,穿着粗布衣服的工人和职员们,像是蚂蚁巢穴里的工蚁一样爬行着,他们是这个社会里的大多数,而就像工蚁一样,他们存在的目的就是被尽量地榨取价值,而余下的残渣就被抛到一边去自生自灭。

  这里就是克列蒙梭的选区,看着窗外这些因为生活的重担而麻木的眼神,吕西安一点也不意外在这样的选区里当选的无论是左派还是右派,都是些极端分子。温和派只想着维持现有的秩序,可这些人就是在现有的秩序下受苦受难的一方,那些温吞水一样的观点吸引不了他们,就像吃惯了重口味食物的人吃不惯清淡的菜肴,只有那些极端的观点才能够在这里生存下去。

  这些街区,自从中世纪以来,就是巴黎这个沸腾的锅炉当中爆发出的动乱之火的策源地,当这些人走上街头,用家具和铺路的砖石筑起街垒时,就意味着革命到来了。与低矮破败的房屋相比,这里的街道显得不成比例的宽阔,其原因正是为了方便政府军镇压革命,那位巴黎大改造的设计师奥斯曼男爵不是说过吗——“炮弹可不会拐弯!”

  宽阔的大街无法平息革命的火焰,这烈火如果烧向国内,就是另一场革命;如果烧向国外,就意味着又一场战争。或许人们并不在乎什么政治思想或是权利,他们只是想要发泄一下自己的愤怒而已。

  马车停在一座临街的两层小楼前,这房子四四方方,是那种巴黎郊区常见的住宅,小资产阶级的商人们在退休之后就大多搬进一座这样的住宅里,最后在这棺材形状的房子里咽下最后一口气。房门上挂着一块黄铜的牌匾,上面写着“乔治·克列蒙梭医生/议员 诊所/事务所”。

  “这是您的办公室吗?”吕西安朝睁开眼睛的克列蒙梭问道。

  “一层是我的诊所外加议员办公室,二层是我的住宅。”克列蒙梭推开车门,“我本想请您进去看看,但恐怕这样的地方入不了您的眼,所以我就在此说再见了。”

  他跳下马车,“无论如何,还是感谢您带了我一程。”说完,他不等吕西安回话,就将车门关上了。

  吕西安看着克列蒙梭走上房门前的台阶,他的外套有些旧,裤腿的下摆上也沾着泥点子。他走到门前,从兜里掏出钥匙,打开门,随即消失在了门里。

  “难道他真的是个道德主义者?”吕西安在心里问自己,“我以为这样的人物在政治场上早已经像猛犸象一样灭绝了呢。”

  吕西安敲了敲马车的前壁,让车夫开车,他决定找人调查一下克列蒙梭先生,看看他是否像他自己声称的那样清白。


第79章 吹哨人

  为舆论所广泛关注的上塞纳省的补缺选举,于八月的中旬如期举行,观察家们原本认为共和派将在这里轻松获胜——自从1864年起,这里还没有出现过第二种投票的结果。

  可当选举委员会开始清点投票箱里的选票时,计票的情况却令人大吃一惊——在所有的三十五万张选票里,超过二十万张选票被人用笔在空白处写上了布朗热将军的名字。这当然是由于所谓“勋章丑闻”的影响——丑闻爆出的时间距离选举不过一个多礼拜。无疑,这是恰到好处的一击,无论是时机还是力道都十分完美,一记大棒打得共和派措手不及。

  随之而来的就是宪法危机——这种在选票的空白处写下名字的做法,虽然不合规定,但当然也是一种民意的表达,因此天然的就具有正义性。然而布朗热将军并没有报名参选,作为现役军人他也没有参选的资格,可如果将这些选票排除在外,排名第二的候选人不过拿到了三万票左右,这个数字甚至还不到总数的十分之一,谁都不会认为一个得票率如此之低的人可以代表本地的民众。

  身在克莱蒙费朗的布朗热将军,在巴黎的各家报纸上发表声明,感谢选民们对他的认可,但他重申他如今正在担任军职,因此只能婉拒上塞纳省人民的盛情。

  将军的这番话为自己又招揽来了不少的人气,许多人认为他展现了体面和忠诚的价值观,即便遭到了不公平的待遇,他依旧忠诚于自己对军队和共和国所立下的誓言。自然而然地,巴黎的这些政客,诸如鲁维埃总理,就成了这个故事里的恶人,政治家们的声誉本就因为丑闻而备受打击,布朗热将军搞的这一手真可谓是火上浇油。

  布朗热将军虽然做出了声明,可木已成舟,无论选举委员会作出何种决定,上塞纳省的选举都将作为一场笑话而载入史册。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一种制度或是一个政权当然希望被人支持,却也免不了有人反对,但当它开始被嘲笑的时候,它就已经走到悬崖的边上了。

  除了布朗热将军以外,在这场政治风暴当中得益最多的,就要数吕西安了。自从进入政界以来,他先是揭露了德·索朗维尔将军的不雅癖好,令戈布莱总理在下台前还遭到羞辱;之后又是这个“勋章丑闻”,让总统本人也大失颜面。这两次成功的政治上的定向爆破,也令他成为报界和民众关注的人物,甚至还让他获得了一个“揭露专家”的绰号。

  时间到了九月,蒸烤着巴黎的灼热暑气终于散去,多雨的秋天到来了。

  这一天早上,吕西安一起床,就看到窗外遮盖了天空的青灰色的云层,而雨滴正从那云层里向下滴落着。

  雨天总是令人讨厌的,在吕西安还小的时候,每到雨季,布卢瓦城那座老房子的屋顶就漏的像磨坊主用来筛面粉的篦子似的。他们没有钱翻修屋顶,给屋顶上换上新的铅皮,而那旧的铅皮还是路易十八在位时候铺设的,经历了七十年的风雨,已经变得像风烛残年的老太太脸上的皮肤一般,布满了蜘蛛网形状的皱纹和裂缝。

  每当那时候,吕西安就会和母亲一起,将家里所有能盛水的容器搬到阁楼上去,然而屋顶的每一处都在朝屋内渗透着细小的水珠,这些水珠沿着屋顶的内侧往下流,在屋顶和墙壁的拐角处聚集成更大的水珠,沿着墙壁一路流进楼板里。

  于是,要不了几天,屋子里的一切就都变得潮乎乎的,有时候连墙角都能长出蘑菇来,夜里的被子又湿又冷,黏在年幼的吕西安的脚上,让他不住地发抖。

  他用手指按了按眉心,驱散这不愉快的记忆,随即拉铃叫仆人进来,要他把屋里所有的炉火都点上。

  当吕西安坐到早餐桌前时,屋子里已经被炉火烘的温暖而又明亮,无论是墙壁还是屋顶上,都找不到一滴水珠子。

  早餐吃了一半,仆人进来禀报有客人来访。“是一位女士,她不愿意说自己的名字。”

  吕西安心里响起警报声,上一次这样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客人就是那位马赫迪人的代表,他给吕西安造成的麻烦到现在还没有完全解决呢。

  “她说自己有什么事了吗?”

  “她不愿意说,”仆人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但是那位夫人看上去有点紧张。”

  这很难说是一个好的预兆,吕西安既感到好奇,又有些不安,“那就请她去客厅等着吧。”

  他很快地吃完了早餐,去到隔壁的客厅,在那里他看到了那位坐在沙发上的女士:她大约三十岁出头,还算是颇有风韵,但嘴巴有点向外突出,因而影响了整体的美感。她有着南方人身上常见的暗色皮肤,脸蛋上泛着一点红晕,那是多血质的标志,这在普罗旺斯人或是巴斯克人当中是很普遍的。她的胸脯上挂着一串流光溢彩的红宝石项链,就像是一片火焰正在她的胸前跳动着。

  看到吕西安进来,她立即站起来,朝吕西安露出一个有些讨好的笑容。她手里握着一块被她自己揉的皱皱巴巴的手帕,看来那位仆人说的没错,她确实有些紧张,问题是为什么呢?

  “请问夫人的芳名?”吕西安朝她微微弯了弯腰,两个人面对面地坐在两张沙发上。

  那夫人犹豫了片刻,“您称呼我为格勒芒太太吧。”

  这当然是一个假名,但并没有揭穿这谎言的必要,“那么格勒芒太太,您这样早来拜访我,是有何贵干呢?”

  “我吗,先生?”格勒芒太太露出一个有些凄凉的微笑,这微笑让她嘴角的皱纹显得更加明显,无形当中加重了这种凄凉,“我在巴黎没有任何可以信任的人,并且我敢确信,有一些敌人正躲在暗处,对我这个弱女子虎视眈眈,他们似乎觉得我掌握了他们的秘密,要让我永远闭嘴……”她的手捏那块手帕捏得更紧,青色的血管在手背的皮肤上显露出来,“报纸上称您为‘揭露专家’,您能帮助我吗?”

  吕西安有些拿不定主意,这女人看上去并不像是掌握了什么秘密的人,或许她是一个有妄想症的疯子?但既然已经让她进了门,倒也不妨让她说完,“我能怎么帮助您呢?”

  “我该向您介绍一下我自己。”格勒芒太太深吸了一口气。

  “我出生在土伦,十六岁那年来到了巴黎,在轻喜剧院做演员。”她脸上的红晕更加明显了,“当我二十岁那年,我遇见了一位……朋友。”这当然就是情人的委婉说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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