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场惨烈的车祸现场,让贺清彻底死心,换陈言往后的宁静生活。 这是贺鸣为数不多的,还能为陈言做的事情了。 不知不觉地,贺鸣又摸了摸无名指的指根,像是在借着这个动作,回忆那枚戒指还戴在他手指上时的触感。 怔愣地想了许久,贺鸣掀开被子,一瘸一拐、艰难无比地进了浴室里。 镜子之中,出现了一张憔悴病态的脸庞,两双同样阴郁而又黯淡的眼睛,长久地对视着。 原来他变成这副模样了…… 最一开始,得知诊断结果的时候,他一个人关在家里,发了天大的一场脾气,像是疯魔了一般,把身边所有的东西通通砸了个粉碎。 精疲力尽之后,他孤零零地坐在满地狼藉的卧室里,陷入了深不见底的绝望。 陈言清醒了。 可是他不敢去见陈言。 他甚至于想象不出来,陈言会用什么样的眼光看他。 同情?怜悯?亦或者是嘲讽? 贺鸣不知道,所以他心灰意冷地躲了起来。 若非是贺清非要一意孤行和陈言结婚,或许贺鸣都已经去国外躲起来独自度此残生了。 贺鸣一手策划了帮助陈言逃离贺清的事,最后一次见面的时候,他尽可能地让自己看起来体面和平静,也不知道陈言有没有发现他的故作姿态。 双腿残疾之后,贺鸣本来也就没多少求生的欲望了,他心平气和地等待着来自贺清的报复。 他原以为贺清会亲手开枪打死他,结果贺清并没有这么做。 想着想着,贺鸣又忍不住轻轻地叹了口气。 事情已经走到了如今的地步,再说什么爱恨情仇的,都没多大意思了。 突然之间,贺鸣觉得自己前面那二十多年的人生,竟是如此的无聊和空虚。 他不想恨贺清,也不想再嫉妒贺清。 就连报复贺清的想法,都逐渐变得如此虚无缥缈,不用他回击,贺清就已经把自己折磨疯了。 同贺清较劲折腾了这么多年,到了最后,他们俩不过是两败俱伤而已。 陈言消失了,就好像把身体里最重要的东西全部带走了,心里一片茫茫然然的白,贺鸣找寻不到自己的出路,头一次觉得惶惶不知所措。 就这样吧。 在陈言不知道的地方,默默无闻地看着他,思念着他。 祝福他的未来——平安顺遂,喜乐无忧。 贺鸣强忍着锥心之痛,挺直了清瘦的身躯,一步一步走出浴室。 他回到床上,掀开被子重新躺下,一言不发地闭上了眼睛。 戒毒康复的治疗花费了很长的时间。 贺鸣消沉了将近有半年,才从沉重的打击之中重新振作起来。 贺鸣一面进行戒毒和腿部复健的治疗,一面又抽出精力来参与他牵头组织的那几个癌症治疗的科研项目。 这些事情,几乎耗费了贺鸣前半生的所有心血。 自从母亲沈溪棠因为癌症去世之后,贺鸣便做下了决定,他要完成沈溪棠的遗愿,帮她实现她生前没能做完的事情。 倘若沈溪棠没有遇上贺祁,或许她的人生,就是简单清贫地在科研所度过了。 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 适逢雨季,入夜之后,又下了一场大雨。 贺鸣撑着一把雨伞,身披一件厚实的大衣,从研究所里慢慢地步行出来,他抬起头,看向头顶被雨水冲刷得透亮的树叶。 昏暗的灯光下,每一片树叶,都好像在闪闪发光。 因为戒毒治疗,贺鸣瘦了很多,眼睛也幽冷似新雪,不复以往的明亮和温柔。 他默不作声地仰头看了好一阵子,像是透过那片昏黄的深绿,看到了更为遥远的地方。 许久之后,他回过神来,这才踏着满地的水汽离开了。 那抹挺拔冷峻的身姿,融入深沉的雨雾里,就此消失不见。 …… 如果贺清可以提前预知到陈言会死在追捕他的一场意外事故里,那么他会在第一次强制性标记了陈言的时候,就把陈言亲手杀死。 他想和陈言死在一起——绝非是一句天真的玩笑话语。 陈言是他认定的、此生唯一的伴侣,虽然一开始他只是因为贺鸣的插足而倍感恼怒才一时兴起想到接近陈言。 在贺清看到了车祸现场那惨烈至极的照片的时候,他的第一反应,就是贺祁在骗他,说不定还有贺鸣的参与。 贺祁大为光火,愠怒地拍了拍桌子,厉声怒道:“贺清,你要发疯你就去吧!你抱着那具尸体睡觉我都不会再管你!” 贺祁的话音未落,一直没有说话,亦然未有所动作的贺清,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当场心脏病发作,不省人事。 贺祁大惊失色的嘶吼,医生护士匆匆忙忙的脚步声,通通都化作了无声无息的黑暗。 从四面八方涌来的冰冷潮水,将贺清没顶吞噬。 陈言死了。 贺清一下子也跟着疯了。 身体里的信息素爆炸性紊乱,严重影响精神稳定,危害身体健康,更可怕的是,贺清出现了自残自杀的倾向。 贺祁拿贺清束手无策,只得命人过来,把他像从前那样,仿佛牲口一般,绑住四肢,困在病床上不得轻易动弹,而后接受漫长痛苦的精神疾病的医学治疗。 日复一日的强制治疗,绑在手腕上的皮带,像是陷进了皮肉里,那粗粝的边缘,把手腕磨得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贺清再一次从血色的梦魇里大汗淋漓地惊醒过来,胸膛急促地起伏着,呼吸之间,好像含着一股浓烈的血腥味道。 那张恐怖骇人的照片,像是针尖一样地扎根在贺清的脑海深处。 脑仁一阵难忍的剧烈刺痛,叫他双眼一片模糊,耳底嗡鸣,骤然失声。 焦黑狰狞的尸体,每一个细节,都与他所熟知的陈言的模样所对上了。 那一瞬间,贺清竟觉天旋地转,万念俱灰。 他这一生都在被不停地抛弃嫌恶,所有东西都是他强取豪夺才争过来的。 到头来,母亲温意恨他,弟弟贺鸣厌弃他,就连他费尽心机才得到的陈言,也毫不留情地捅了他一刀,头也不回地和荆皓铭走了。 空空荡荡的病房里,毫无人气,只有贺清宛如受伤野兽一般的低哑喘息,飘忽不定地幽幽回荡着。 他仰面躺在冷冰冰的病床上,想着想着,眼睛里又不自觉地流出了泪水,又哭又笑的。 情感缺失、人格缺陷。 是医生在接触了贺清之后给出的惴惴不安的诊断答案。 贺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好,他从来都不在乎旁人在听到他的名字的时候,那种又是惊讶又是畏惧的表现。 一个冷静的、不近人情的,但是又足够聪明伶俐的怪孩子。 他一直以为自己不会表达激烈的情绪,也不会产生什么鲜明的情绪波动。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贺清透过眼前朦朦胧胧的水雾,仿佛看到了谁人温柔安静的侧脸。 他终于彻彻底底地疯魔了。 明明是一颗机械制造的全新心脏,竟然可以痛到仿佛下一秒钟就要爆炸了似的。 疼得他面无人色,肝肠寸断。 在无数次的寂静之中重生,又再次死去。
第182章 日子恢复了平静和安宁。 陈言和荆皓铭在龙泉村的生活安定下来,逐步地走上正轨。 哪怕是蜗居在这种偏僻落后的小地方,荆皓铭仍旧还是那个闲不住的毛躁性格。 想了一下,他干脆跟着村子里的渔民们一起出海打渔,靠着捕鱼获得的收入,作为两个人的生活开支的一部分。 刚一开始的那几天,不知者无畏的荆皓铭,跟着上了出海的渔船,结果晕船晕到想死,跪在甲板上吐得稀里哗啦的,惹得旁人哈哈大笑。 过了一段时间,他才逐渐适应了渔船上的颠簸和晃荡。 在小枝热心的帮助之下,陈言被介绍到了她打工的那家饭馆里,去给人家帮忙算账洗碗,当当跑堂的服务员,顺带帮着辅导一下老板孩子的初中作业。 这姑娘性格开朗大方,很轻易地就和陈言、荆皓铭打成了一片。 之前小枝还微微红着脸,悄悄地在私底下问过陈言和荆皓铭是什么关系。 听得陈言愣了一下,他知道这小姑娘就是单纯的好奇心作祟,于是慢慢地微笑着,回答她:“我们是兄弟,我比他大一岁。” 这个回答后来被荆皓铭知道了,晚上又在床上大闹了一通。 这人一面情色又霸道地啃着陈言的嘴唇,一面还将手掌探到陈言平坦清瘦的胸膛上,四处乱摸一气,口中十分不满地逼问道:“你见过哪个弟弟这么对哥哥的,嗯?” 陈言被荆皓铭弄得满脸潮红,浑身颤栗,只得有气无力地把他推开,不想去接这话。 两个人虽然亲密无间地生活在同一个屋檐之下,可陈言总是有些顾虑,不愿意对荆皓铭全然地敞开自己。 他知道荆皓铭想要什么,可是现在的他,没办法给荆皓铭想要的答复。 贺清带给他的种种记忆,像是烙印一般,深刻地留在了心里,更何况,还有一个奋不顾身保护他而致成重伤的贺鸣,这三个人,几乎让他把这辈子的感情都耗尽了。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干脆装死逃避,麻痹自己,谁都不去在意。 近期海上风高浪急的,入夜之后,又下起了雨,荆皓铭随人出海,便回来得晚了。 檐雨如绳,淙淙不绝。 他撑着把雨伞,携了满身的咸湿水汽,提溜着一只品相上好的海蟹,脚步匆匆地从外面推门回来,兴致勃勃地叫道:“陈小狗,快出来!好东西——” 房间里安安静静的,荆皓铭以为陈言还没回来,便把蟹放到水缸里暂时养着,又折身回来,推门进了卧室里先去换衣服。 哪承想,电灯亮起之后,荆皓铭竟在床上发现了昏睡不醒、烧得满脸通红的陈言。 一看这模样,荆皓铭就知道又是信息素缺乏惹的祸,他急忙走过去,把陈言从被子里抱出来揽进怀里,伸手探了一下陈言的额头温度。 坏了,触手滚烫,一层黏腻的热汗。 发热得有些厉害,也不知道他这样烧了多久了,看着人都烧晕乎了。 当即,荆皓铭赶紧找来一块毯子把陈言裹起来,把他背到背上,行色匆匆地朝外走去。 夜雨飘摇纷飞,丝丝缕缕地斜拍在身上,水雾弥漫,浸湿了裤腿裹住腿面,行走之间,便愈发艰难。 荆皓铭沉沉吐了口气,用伞面罩住背上的陈言,一路冒雨小跑到小枝家中。 小枝正坐在家里同母亲有说有笑地一起缝补渔网,在哗啦哗啦的雨声里,她耳尖地听到了荆皓铭焦急不已的呼唤声,忙站起身来披衣前去应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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