杰奎琳从黑色中性风的YSL手拿包里抽出几张五六年前的报纸，展开放在矮桌上，纸张已经有些发黄，上面留有被人阅读成百上千次的痕迹，正是灵江市的日报，首张版面上印有几张模糊的照片，上面报道的新闻是一家三口在斑马线上出车祸的惨剧，因为一家人全部当场死亡，而且还是被同辆车撞的，这样的概率在交通案件中很小，而且三名死者都撞飞了二三十米，现场血腥无比，灵昌市很多年没有发生如此惨烈的车祸，在当时引起了轩然大波。
程廿看到标题的同时，手脚顿时发凉，呼吸急促，心脏在胸口扑通扑通跳了起来。
半分钟后，杰奎琳将第一张报纸拿开，露出下一张，看日期，正是前一份日报的两天之后，报道的是那起车祸的警方调查结果，所占的版面更大，标题更醒目。程廿飞速扫了几眼，大概是说交警已调清楚真相，事故发生在夜间九点左右，起因是那一家三口从偏远县进城后步行闯红灯，由于那片区域晚上车辆和行人都很少，撞人的车行速度较快，还有前方迎面车辆的远光灯闪眼才没有避免这场祸事。但是撞人车辆并没有超速，也没有任何违法交通规定的地方，只是各种偶然因素加上行人作死闯红灯导致的，看起来纯粹是撞人的司机比较倒霉。而那名司机，在报道中全部用的是化名“吴某”。
程廿不知该说什么好。他肚子里满是疑惑与绝望。不等他发问，杰奎琳又拿出手机，点开相册里保存的一段视频。
视频是对着电脑屏幕拍的，拍摄时人手部轻微晃动，可能是比较早了，那时的手机像素不太行，画面质量很差，但依旧能看出是对着事故发生路口拍摄到的监控画面。漆黑寂静的夜晚，只有几百米远的某所学校教学楼里的灯光，和附近的一盏路灯的照明，在模糊的路灯光下，一对中年男女在两边，牵着中间背着粉色书包不时蹦跳两下的小女孩。他们走到路口时交通指示灯恰巧转为绿灯，一家人没有停留径直往前走，那个夜晚应当很安静，宽敞的马路上没有行车，至少在当下的监控中一辆也没有。女孩身上背着小书包一上一下地抖动着，她是多么地快乐幸福，一家三口往马路尽头的学校走，去找他们上中学的另一个孩子。
下一瞬，监控角落冲入一辆亮闪闪的帕拉梅拉，在车辆正对的道路指示灯为红灯时左转窜出，轮胎在油柏路面画下两道深黑的印记，车辆往前行了几十米并未减速，无情撞上并排的三人，顿时血肉横飞。
一切都寂静了，程廿看着监控视频上的时间，想起宋知习那张哭泣的脸。
程廿沉默了很久……
“……我知道这件事，被撞的是我学生的家人，开车的人是赵极棋。”
杰奎琳没说话，示意他继续看下去。
监控中，帕拉梅拉驾驶位车门打开，下来一位打扮时髦的年轻男人，个子修长，两条腿瘦瘦长长的。程廿不能分辨他的相貌，但下一秒，他就确定了这人并不是赵极棋。
因为很快后面又拐上来三五辆名贵的跑车，而赵极棋从其中一辆上下来了。
那个驾驶帕拉梅拉的年轻男人往前走了几步，踢到了脚边的小书包，迅速往后退了几步，他的肢体动作反应出他心中的畏惧，后赶上来的轿车上下来几个认识的友人，都是打扮光鲜的年轻男子，赵极棋也里面，几个人上前拍着他的肩膀，拥抱他，给他安慰。
赵极棋凑上去说了些什么，画面中听不见声音，还是能从肢体语言上看出这伙人开始了激烈的争辩。可见出生再高，家底再厚，碰到人命关天的事，慌神是不可避免的。然后程廿看到赵极棋上了那辆帕拉梅拉，而那个驾车撞人的青年上了另一辆车的副驾驶，他们一起快速驶离了现场，留下三具横陈的尸体，离去的时其中两辆车又碾过了地上的小书包。
视频完全停止，程廿收回视线，弯腰坐在椅子上，双臂撑着自己的额头，发觉自己的抖得剧烈。
杰奎琳从将手机收回：“现在你看完了，有何感想？”
程廿抬起脸，坚定地说道：“我的学生不能有事。” ----
第39章 第 39 章
“撞死宋知习一家人的并不是赵极棋，而是贺家金贵的独子贺罹。”顾客寥寥无几的清吧内，杰奎琳向程廿诉说着，她的声线很稳，甚至有些冷淡，并不包含多余情感，可程廿觉得这是她已经将这些往事来回咀嚼过无数次后练就的淡然。
“四年了，我一直在调查贺罹，发现他所犯的恶事，远不止这么一桩。用你们的一句成语来形容，他的所作所为简直猪狗不如。你学生家长的车祸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件小事，但因为发生在他青年时期，还是给他造成了些许心理阴影。我花了点钱，从当初参与案件的交警那里买来了监控录像。”
“这么说，监控坏了的传闻的确是假的了。可你为什么要帮宋知习。”程廿立刻改口：“不，应该说，你与贺罹有什么仇怨？”
“要知道的话，你得带我见他。然后，他将要为我做事。”
程廿不解道：“你想联络他？为什么？”
“我很早就将贺罹和贺家的人际关系网络打听清楚了，赵家家宴那晚，我一开始是奔着他的狐朋狗友去的，偶然间见到并认出了您是他的老师，才冒昧地……诱使您到我身边来。”
程廿猜到贺罹的狐朋狗友就是赵极棋。他的思路依旧通透，很快就抓到对方话中的漏洞：“既然你能认出我，那一定也查到了小宋的学校和住所，为何还要扯上我。”
“原因很多，我发现那孩子的心灵极度敏感封闭，对人怀着强烈警惕，更别提我还是个长相怪异的外国人，于是一直在寻找合适的机会，拖延症要不得啊，我还没来得及找上他，现在他已在你们国家警察的监视下了。我只好来找你，你或许能帮我联系上他。另外，你的信息素真的……”杰奎琳不再说下去了，也许这触及到令他不开心的事。
“等他出来，带我见他吧。我会将真相告诉他，然后请他帮我一个小忙，你放心，我不会强迫他做任何不喜欢的事。”
程廿沉默了会儿，说：“您可以把监控给我吗？我想先把录像给他看看。”
“不，您只需要带我见他，这件事，您最好置身事外。”
*
程廿回到家里天都快黑了，进门后发现屋里的大灯小灯都亮着。季小岚用双手环胸、两腿交叉，挺直背部的姿势坐在他床上，头发有点炸，像是刚睡醒，气鼓鼓地说他放学回来一个多小时了，快饿死了。
程廿差点忘了家里还有一尊活宝，苦笑着把没用的灯一盏一盏关掉，去厨房做了简单的两菜一汤。
程廿做饭的手艺不好不坏，以前倒是为了讨好赵煊特地学做了一些，可他现在没心思捯饬，流程统统简化，做出来的菜马马虎虎。季小岚别的地方挑这挑那的，对程廿烧的饭倒是从来没有置喙过。
季小岚有小孩儿共有的坏习惯——吃饭玩手机。不过单手拿手机不太方便，他没有打游戏，而是刷起了短视频。
“我靠，隔壁小日子要往海里排核污水！大海不干净了，世界要毁灭了！”
程廿抬眼看到他嘴边沾着一粒饭：“你还关心国家大事呢。”
“那当然了，核武器诶，海里的鱼会长得跟生化危机似的吧……”
“跟你没什么关系，快点吃。”
“怎么没关系，我以后不买他们的护肤品了，省得烂脸。”季小岚嘟囔了一句，接着一遍扒拉饭一遍刷视频。
程廿吃完了，停下碗筷，看了他两眼，一把抽过他的手机摁熄了屏幕，公放视频的吵闹声音没了。季小岚跳起来要抢回去，程廿不让，说：“你明年就高考了吧。”
季小岚一下子哑火，苦着脸落到凳子上：“你别跟我说高考，好好的心情一下子就变差了。”
“平时没人叮嘱你学习吗？”
季小岚撇撇嘴，不高兴地说：“没有。”
程廿道：“以后我来辅导你的功课，你有什么不懂的可以来问我。”
季小岚咬牙道：“没什么不懂的，不需要问！”
“我刚才看了你书包里的卷子，你再不抓紧，明年连二本都很难。”
季小岚想起卷子上那堆狗爬字和个位数的分值，气得冒烟：“你不经过同意翻我书包，太卑鄙了！”
程廿是将他掉在地上的书包捡起来的时候，意外洒出来一些习题册和试卷，他拿起来的时候扫到了两眼，不是故意去动他的东西。不过季小岚还不经过同意闯进他家赖着不走呢，程廿没什么好跟他解释的。
“你毕业后怎么打算？现在的社会，普通人没有学历和一技之长，很难找工作的。”
“不用你操心，我早就有规划了。”
“什么规划？”
季小岚双手合在一起，放在胸前，红光满面地说：“我以后要当明星。”
他说这话的时候满脸得意，好像程廿面对的真是未来的紫微星。
程廿冷漠地摇摇头：“不靠谱。”
“切，你们这些人，只会劝人好好学习，以后学出来还不是给人打工的份，我才看不上哩，我可是要赚大钱的。”季小岚说到兴起时，透出了点乡音。
程廿淡淡说：“那我只能祝福你了。”
季小岚突然说：“你借我点钱呗。”
程廿完全清楚借了他这钱等于打水漂，冷着脸说：“不行。”
对方不依不饶：“你借我，我去买个新手机，这样就不用问你借手机了。”
程廿端起碗筷往厨房走：“我先吃好先洗了，以后谁的碗谁自己洗。”
季小岚扑上去弯腰一把抱住他的腰，程廿差点被他撞倒在地，盘里的菜汤都洒了出来。
“你借我嘛，三千就够了，我买个二手的苹果，或者你给我买个手机也成。”
“放手。”程廿慢慢地说。
“那买个耳机！耳机七百就够了！”
“想得美。”
“你不借我，我让你今晚上睡不好觉。”
程廿蓦地喝到：“你不要太过分了！”
他这声有点高，季小岚似乎被吓到了，身子颤了颤。程廿一开始对他冷冷的，但对他的容忍度一直很高，也没有拒绝他蹭吃蹭喝。季小岚第一次见识到程廿发火，原来Omega也会这样发火，暴喝得那么凶，眼瞳里冒着寒光，让人从心底里畏惧。
季小岚慢慢放开程廿的腰，下巴左右动了几下，哼了一声，一头扎进阳台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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