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谢谢嘶……老师。”花重锦沿着老师辟开的小路,走出了树丛。 见花重锦现在看起来虽然狼狈,倒是没什么大问题,老师问:“怎么就你自己?见到周鹤瑄了吗?” “他?他还没回去吗?”花重锦忍着痛问。 “没有。”老师又问,“你是怎么跑来这边的?” “他当时追得我很紧,我一着急就乱跑迷了路,”花重锦一边回忆,一边说,“跑到这边的时候,我回头想看看他追没追过来,没注意就崴到了脚。当时我听到他好像骂了一声什么,然后就没什么动静了。我……我以为他没找到我,就自己先回去了。” 声音越说越小,一副知道自己犯了错的模样。 听到这话,老师们眉头又皱紧了几分:“你们两个先陪他回去。这两个同学就再辛苦辛苦吧,跟我们一起在附近找找。” “好的。” 花重锦被两个男生一左一右架着回了民宿,坐在院子的石凳上,左脚脚踝肿得像个馒头。 学校随行的校医简单给他处理了一下:“你这个最好是去医院拍个片子,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 “那……这次的修学?” “都伤成这样了,还想着这点学分呢?还是赶紧去医院看看,回家养着吧。” 花重锦有些懊恼。 这次是真懊恼。 他本来只是想假摔的,但大概是太久没有回山里生活,低估了山里的状况,假摔过程里出了点纰漏,最后变成了真摔,还倒霉到崴了脚。 不过唯一庆幸的是,花重锦觉得,自己应该是没有伤到骨头。 又过了大概十几分钟,老师们带着被找到的周鹤瑄也回来了。 周鹤瑄看起来比花重锦还要糟糕多了,白色的运动裤上不仅沾了泥土,甚至还有已经干涸发黑的血块。 被卷起的裤腿下,露出一截血淋淋的小腿,看得不少围观学生倒吸一口凉气。 “我刚刚在路上的时候已经叫了救护车,麻烦你先给他处理下伤口。”老师一回来,就把校医叫了过来。 周鹤瑄人虽然醒着,但看起来精神状态十分萎靡。只有在看到一旁坐着的花重锦时,顿时又像打了鸡血一样,炸了起来。 “花重锦我草你……” “都伤成这样了还闲不住这张嘴啊?!”旁边一个女老师凶了他几句,“让你出来修学,不是让你来跟同学打架闹事的!回去养好伤之后,写两千字检讨书交上来,听到没有!” “写就写!但是我写可以,花重锦也得写!” 老师一听,都快被气笑了:“人家被你欺负,你凭什么还让人家写检讨?” 通过目击学生们的“证言”,老师们也都大概把整件事串了起来。 肯定是周鹤瑄招惹同学,吓唬人家,人家胆子小不经吓,直接拔腿跑了,结果两个人一个追一个跑,就跑到了偏僻的地方。 一个摔到崴了脚,一个一脚踩进了抓野物的捕兽夹。 虽然看起来周鹤瑄伤得更重,但老师们心里已然偏向了花重锦。 听着老师这么说,周鹤瑄快要气炸了,因为失血有点多而泛白的嘴唇简直气到发抖。 花重锦一脸胆怯与隐忍,心里却在讥嘲周鹤瑄的愚蠢。 人们总是会对弱小又可怜的生物,自带一份信任。 尤其当这个弱小又可怜的生物,过去总是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时候,这份信任又会被无限扩大。 这个道理,是花重锦七岁那年懂的。在这之前,他也曾有过像个疯子一样,不管不顾跟人干架的时候。 ——他小时候生活的村子里,有一条小白狗,比着其他看门狗来说,又瘦又小,还瘸腿,村里没人拿它当回事,就连它的主人也懒得管它,任由它自己满村乱窜。 村里这种地方,总是男孩子多。男孩子一多,凑在一起就爱惹祸。 隔壁老刘家的三孙子是村里的孩子王,打小心眼儿就坏,不是踢别人的狗,就是拿火燎人家的猫尾巴。 小白狗就是刘三最喜欢欺负的那条狗,因为小白狗很怂。 别的狗被惹急了,还知道冲人龇牙,冲人大声吼叫,可小白狗只会躲。村里人都知道,小白狗是条怂狗。 然而就是这条怂狗,突然有一天,发疯把刘三给咬了。 可是没人信狗疯了,所有人都以为,是刘三又去招惹狗,把狗惹急了。就连刘三一向护犊子的亲爷爷也这么想。 但花重锦亲眼目睹了刘三被咬的一幕。 刘三放学回来,又看到了小白狗,但是这次他竟然意外地没有去欺负它,只是脚步轻快地朝家走,似乎有什么开心的事。 小白狗却不知道怎么了,原本趴在树下打盹,突然跳起来,一声不吭冲到刘三脚边,张口就咬在了刘三小腿上,咬到血流如注,小白狗都没有松口。 最后还是村里有大人听到刘三哭喊,拿着笤帚驱赶小白狗,才把刘三从狗嘴里救出来。 刘三实话实说,可没有一个人信他。所有人都信了那条不会说话,但可怜巴巴的小白狗不是无缘无故咬人。 虽然从那以后,花重锦再也没在村子里见过那条狗。 可从那天起,他明白了,假装软弱,也是一种武器,一种可以让所有人都放下防备,一击致命的武器。 就像现在。 周鹤瑄是被他故意激怒的,那条路也是他提前选好的,包括周鹤瑄只要来追就一定会踩进捕兽夹这件事,也都是花重锦反复思考计划出来的。 不说周鹤瑄会不会想到自己是故意的,就算周鹤瑄知道了这一切,转头和所有人说,他们也不会信。 他们只会觉得:看吧,这孩子现在都会恼羞成怒冤枉人了。 而对于花重锦,他们或许不会怜悯,或许会觉得他怂到可恶可恨,但绝不会想到,一切都是他的算计。 一如他刚被认回花家的第一场宴会上,那位早已搬离瑾城多年的徐少爷。即便他知道是自己做的,也说出去了,可是有人信吗? 在没有人注意自己的角落里,花重锦勾了勾嘴角。 弱小,是一个坏人最好的伪装。 * 救护车很快就来了,不仅拉走了周鹤瑄,连带花重锦一起。 政教处一男一女两个老师也一起跟上,去了附近的医院。 已经被通知到的花盛昌跟周母前后脚赶到。 无论是周母还是花盛昌,都紧张地跑去了周鹤瑄的病床前面,衬得一个人坐在连椅上的花重锦,像条被人遗弃的可怜虫。 “你没事吧?”周母顿时红了眼眶。 花盛昌也一副紧张到不行的模样:“医生,他情况怎么样?” 看到这一幕,知道花盛昌是花重锦父亲的女老师,忍不住流露出了疑惑的表情。 一旁缴费回来的男老师好奇问:“你这是什么表情?” 顾及到旁边花重锦的心情,女老师无声摇了摇头,转移了话题:“学校那边通知了吗?” “还没有,等晚点处理完这边的事再一起说吧。” 旁边的花重锦听到这话,立刻低着头,小声道:“对不起,给老师添麻烦了。”
第9章 医生说,周鹤瑄这个情况没什么大危险,就是出血多了点,再就是捕兽夹生锈了,需要再打一针破伤风避免感染。 跟周母还有花盛昌讲完之后,医生又过来问花重锦:“你家里人呢?还没到吗?” 花重锦眨眨眼,指着周鹤瑄病床旁的男人:“那个,就是我爸。” 男老师顿时露出一副茫然的表情。 “啊?”医生也傻眼了,试探着问,“你跟病床上那个……是兄弟?” 花重锦摇了摇头。 医生沉默了。医院里这种奇奇怪怪的事,他也见多了,不问就是最好的处理。 “医生,注意事项您直接告诉我吧。”花重锦小声说,“我自己会好好记住的。” “行。”医生说了下要他注意的事,“这几天脚上不要用太多力,尤其是爬楼梯这种活动。如果楼里没有电梯,最近几天最好先别出门了。” “恩,好。” 伤筋动骨一百天,花重锦这次虽然没动骨,但还是伤了筋。 不爬楼梯啊……这个有点麻烦。 花重锦心想,不知道该编个什么借口,才能先搬出去住几天。毕竟住在花家,自己的房间在三楼不说,花盛昌是绝对不会答应让人送饭给自己,在卧室里用餐的。 大概是终于想起自己对外的亲儿子还被晾在一边,花盛昌走了过来,语气生硬地问:“怎么样?” “没什么,”花重锦把医生说的转述了一遍,又明知故问,“周少爷……他没事吧?” 要不是旁边还有这么多外人,花盛昌就快要憋不住发火了。 “你个惹事精!”花盛昌压低声音斥责,“才出来一天,就惹这么大的事!” 一旁的女老师皱了下眉:“花先生,这次的事是周同学有错在先。花同学虽然在老师明令要求下乱跑是不对,但他也是因为太害怕了,无奈之下才这么做的。您作为父亲,怎么上来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孩子呢?” “老师,您关心学生没问题,但是我们家的内情,您应该也不了解。花重锦这孩子从小就惹事,别说是鹤瑄……周鹤瑄,就是其他几个世交家的孩子,没有一个不讨厌他的。一个孩子讨厌他,可能不是他的问题,但是所有孩子都讨厌他,总不能是所有孩子都有问题吧?” 听到花盛昌这番话,女老师眉头拧作一团,当即就想跟花盛昌展开一段有关孩子教育、霸凌的争论。 “对不起,爸,是我的错。”花重锦低着头,垂下来的额发挡住了脸,叫人看不清神情。 “知道错了还不赶紧去给周少爷道歉?” 花重锦拖着受伤的左脚,一瘸一拐地走到周鹤瑄床边。 他想,现在的他在别人眼里,肯定像极了当年那条瘸腿的小白狗。 “周少爷,对不起,我不应该乱跑。”花重锦低声下气,“等你好了之后,想打我就打我吧,我不会再跑了。” 听到这话,老师一下瞪大了眼:“周鹤瑄,你平时还打同学?” “没有!绝对没有!”看到这位在学校政教处以严厉出名的女老师,周鹤瑄顿时怂得像个鹌鹑,“花重锦,你别胡说害我!我什么时候打过你了?” 花重锦顿时露出一副疑惑的神情,似乎在说“你不是经常打我吗”。 老师更气了:“行啊周鹤瑄,你现在都敢当着老师的面威胁同学了啊!校外的事我管不着,但你最好别让我逮到你在学校里打架,不然肯定要给你记过处分!” 周鹤瑄有苦说不出。 除了小时候他动手打过两次花重锦,结果还被云婷当场抓住给反打了两次以外,他们对花重锦的欺负,几乎都是以心理上的羞辱为主,什么时候真动过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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