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下唱的是元始帝出兵白泽,白泽摄政王泽牧若带兵抵抗的曲目,朱紫阙是个商人,却偏爱听戏喝茶这些个老古董玩意儿,然而他听的都是些乱世一统的故事。而在云柏舟耳中,这喑喑哑哑的调子完全听不出来唱的是些什么,但从表演者身上穿的白色盔甲看,云柏舟大概也猜到了现在表演的内容是什么。 白泽灭国的故事么?云柏舟的视线在戏台上飘了一瞬,一个身穿青色戏服的小旦与身穿水蓝色戏服的小生面对面而站,小旦脸上又惊疑之色,小生则时而警惕时而戒备时而欢喜地看着与自己近在咫尺的小旦。云柏舟的目光不由得停在了戏台中央,那青衣小旦演得是元始帝的隐后青萝,那穿水蓝色戏服的小生演得则是白泽摄政王泽牧若。这一段在正史中并未记载,而在顾敛写的《元始帝遗志》中曾略提过一笔,白泽摄政王泽牧若在白泽覆灭后曾深入世乐军中意图刺杀元始帝,却被元始帝的隐后青萝发现,隐后劝说泽牧若离开,泽牧若最终听取隐后之言离开世乐大营并带年幼的泽国皇子逃至隐世峡谷并建立起沉沧。在白泽人眼中一直世乐的隐后是他们的恩人,但在世乐人眼中,他们对这位隐后则显示出了暧昧的态度,一部分人认为隐后顾全大局,而一部分人认为是隐后直接导致了颠覆帝国的组织沉沧的建立。在云柏舟看来元始帝的这位隐而不彰的皇后在放过泽牧若的那一刻就站在了世乐的对立面。 “你怎么看元始帝的这位隐后?”戏曲唱罢一折,朱紫阙转头看了一眼坐在桌子后的人,光线遮掩住了云柏舟的面容,但朱紫阙能从云柏舟沉闷的呼吸声中能感受到对方心中压抑住的火气。 云柏舟声音冰冷地回道:“一个促使沉沧建立的人,难道不该算为叛徒?” 朱紫阙眸光一凛,随后他笑了笑,楼下的戏台上开演第二折曲目,泽牧若带着年幼的皇子逃离白泽都城,跋涉千里来到了隐世峡谷。云柏舟现在算是看分明了,这出戏唱得分明是沉沧建立的事情。在帝国的首都,鲜少有人敢光明正大地提起沉沧,也鲜少能有艺术敢展现这一段历史,毕竟在世乐人的眼中,沉沧是隐藏于暗中不断对世乐政权发起挑战的人。 “这出戏是你点的?”云柏舟见朱紫阙手到答案后只是继续听着楼下的戏曲,他立即明白了,也只有朱紫阙这样的人才敢在他的眼前,在世乐首都点这一禁忌的曲目。 朱紫阙并不回答云柏舟,他的手指又跟着戏曲的节奏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等第二折戏唱了一半,朱紫阙才收回了神,他的目光仍旧对向了楼下的戏台,嘴角微弯:“这出戏的编者你知道是谁么?” 云柏舟把茶盖丢回茶杯上,朱紫阙一直在问他的问题,却吝啬到不肯回答。 “是谁?”云柏舟压着声音问。 “你的父亲,云宽绰。”朱紫阙说完继续去听楼下未听完的戏曲。楼下的曲子还有一折就唱完了,二折是这出曲目的高潮部分,锣鼓声较之一折更响亮,朱紫阙的眸子亮了起来,这是他最喜爱的一部分。 听见朱紫阙的回答,云柏舟的眉头瞬间收紧,身为云氏子弟的云宽绰,居然会为沉沧写下剧本么? “是不是觉得不可思议?”朱紫阙转过身,问云柏舟。 的确不可思议。若这剧本是云宽绰写的,那么云宽绰不仅仅是一个试图解开云家束缚的人,而是公然与云芷兰或者说与世乐作对的人。 见云柏舟不回答,朱紫阙长长地叹了一声,眼中有遗憾:“你的父亲可真是一位惊世骇俗的人,他跟我说要写一部关于沉沧的剧目,我那时候还以为他是开玩笑。没想到他还真的写出来,他把一叠剧本放在我桌上的时候,我记得当时喝到口中的赤茗全喷到了他脸上,他还把桌上的剧本一股脑地往我这里推,丝毫不在意我刚才的鲁莽。” “他把剧本给你看?”云柏舟愣了下,后来又想了下觉得也是,要在世乐首都让一个人能够投资他的作品,云家不可,四家姓其他三家不可,唯有财力雄厚不涉政治斗争的朱家才可以。云宽绰是早就看准了朱家的新人家主不是个受约束的人,所以直接找上了朱紫阙。 朱紫阙笑微微地走回了自己的座位上,他低头看着云柏舟,楼下第三折戏又开演了,不过后面的剧情不是朱紫阙特别喜爱的。过了会,朱紫阙坐在椅子上,看着云柏舟:“我们是同道中人嘛。” 云柏舟对上朱紫阙的眼睛,总觉得朱紫阙话中有话。同道中人,这个“道”显然不是表面那个意思,但到底又是何道? 朱紫阙端起桌上凉了的茶水一口饮尽,而后站起身往云柏舟那边走了几步,边走边说:“知道你的母亲来自哪里么?” 云柏舟一怔,原来朱紫阙说的“道”是指这个——沉沧。
第58章 曲罢 走出茶楼的朱紫阙捏了捏鼻子,初夏的风已经带了暑气,他穿着一身朱红色的长褂,脖子上缀着一颗光泽晶莹的蓝宝石,手腕上缠着金手链,拇指上套了一枚翡翠扳指,他人未快至四十,但保养得宜,人又生得女气,看上去不过二十出头,若不是他那老气横秋的说话口气,世人皆以为这又是哪家的纨绔子弟,不过再蔺衣深看来,朱紫阙从小到大都是个纨绔子弟。 蔺衣深要替朱紫阙叫车,朱紫阙拦住了蔺衣深说现在阳光刚好,不如走回去得了。蔺衣深连忙提醒朱紫阙这一身显眼的装扮,朱紫阙看了一眼自己出门时的穿戴,还是放弃了与蔺衣深一同漫步的打算。 两人坐进了车中,蔺衣深嘱咐司机开车,车启动的时候,朱紫阙看见倒车镜里帝国少帅一步一步缓缓地走出了散仙楼,他的脚步比来时要虚浮些,坐在车里的朱紫阙撇撇嘴,叹了口气。 “眉头打结了。”蔺衣深伸手替朱紫阙抹平了两边皱起的眉梢。朱紫阙稍稍偏开头,嘟囔了句“在外面。”蔺衣深悻悻地收回了手。 在车即将汇入主道路的时候,蔺衣深看见了快要走入自己车中的人,蔺衣深眯了下眼,问朱紫阙:“你跟他说了沉沧?” 朱紫阙点点头:“不是我跟他说的,他自己找上来的。” 蔺衣深黑色的眼眸微微收紧:“不愧是帝国少帅,这么快就查到了。” “也不算很快,”朱紫阙笑,“不过比我算的期限快了半个月,我推测他至少要等云芷兰从云渊回来,他才会查到我们。” “云家那位老太太跋山涉水去云渊郡,是真的怕了她一手带出来的小孙子?”蔺衣深曾经与云柏舟有一面之缘,不过那时他只是蔺家旁支的孩子,只能远远看一眼刚被云芷兰接回来认祖归宗的云柏舟。云柏舟小时候长得小小巧巧的,十岁的孩子又被白色的绒衣裹得严严实实,只留一个小脑袋在外面,脑袋上的两双湛蓝色的眼珠怯生生地打量着外面的陌生世界。没想到十七年过去,当初那个如小鹿一般的孩子已经成为帝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人物了,蔺衣深不知是该佩服云芷兰的手腕高超,还是该佩服云柏舟聪颖绝伦。 听蔺衣深这么说,朱紫阙只是一边摇头一边勾唇角笑,云芷兰不止是怕她的孙子,而且还怕自己掌控不住这个帝国。其实,这个帝国谁人能够掌控得住呢? “衣深,你说我要是挑起了沉沧和世乐帝国的战争,最终的受益者会不会是我?”朱紫阙这一问问得很随意,然而他感受到了身边的人却是明显地一愣,脸上的表情也瞬间凝固住。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凭借朱家的实力,若帝国内乱,朱家倒是能在乱世争斗之中胜出,当年素照帝即位前祖洲乱世,朱家本可趁机夺取政权,但身为四王之一的朱氏家主朱雀王却一直蛰伏不出,直到素照帝回朝后,朱雀王被素照帝封赏,世人才知晓原来一直在背后支持素照帝的人是掌握天下财权的朱雀王。如果朱紫阙刚才真是这么想的话,那么朱家很有可能会是最大的受益者。 车内安静了有一会儿,蔺衣深的目光一直盯在朱紫阙的脸上,生怕遗漏朱紫阙脸上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 朱紫阙看着蔺衣深的眼神温柔,良久之后,朱紫阙忽然笑了起来:“你觉得我是认真的么?” 朱紫阙神情轻松,蔺衣深知道自己受骗了。朱家的实力虽不弱,但是还未到能够与拥有帝国军权的其他三家相搏,现在云柏舟手中有世乐三军,若论起争权来,朱家怕要牺牲不小才能在这场博弈中胜出。朱家的祖先们从朱家初建起就订立家规,所有朱氏子弟不得涉及政权之争,而且要极力保护世乐统治。素照帝时期的朱雀王已经成为了朱氏后人们的楷模,与助元始帝一统时期的朱雀王一样被贡奉在朱氏祠堂之中。 虽然朱紫阙在朱家的老一辈人眼中是个“纨绔子弟”,可“纨绔子弟”又怎么会想着要去与其他三家姓和云氏去夺世乐的统治权?朱氏,只要做好自己的产业便好。 “接下来该如何办?我们好像被云柏舟抓住把柄了。”蔺衣深现在脸上的神情也很轻松,他从朱紫阙的语气中就肯定了朱紫阙并没有让那位帝国少帅抓到什么把柄。 朱紫阙果然抿嘴轻笑:“他知道又如何?他若是敢揭开我们与沉沧的秘密,那我就把云清旬给推出去。” 蔺衣深听见朱紫阙的话脸色又沉了下来:“帝国统帅那时候还有没有用未可知。” “那就要拜托你去与苍氏家主聊一聊了。”朱紫阙舒服地往车椅上靠去,调整了下姿势闭眼小憩去了。 杳踪亭里三个人已经把第三壶茶喝完,泽风拓笑嘻嘻地又要给云芷兰再沏上一壶,却被云芷兰伸手拦住了。 “差不多了,趁着天色尚早,我还得赶回去。”云芷兰缓缓从石凳上站了起来,抬头看了眼略向西斜的太阳,对在坐的两个人说。 泽敬之并没有站起身去送云芷兰,作为小辈的泽风拓则跟着云芷兰走出了杳踪亭。谈完正事,泽风拓倒不太想与云家的这位家主近距离接触,从开场前的谈话他就可以听出来,云芷兰对他和云柏舟之间的关系十分忌讳,或者说更加厌恶。 云芷兰转头看了眼离自己有几步远的泽风拓,停下了脚步,对泽风拓笑了笑:“我与泽少有些话要说。” 泽风拓隔着云芷兰三步远也停下了脚步,他点点头,脸上却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他却不想与云芷兰谈云柏舟,可现在刚与这位老夫人谈妥,转而撕破脸面这倒是不好。泽风拓心里叹息,云芷兰倒是找了个好机会和他谈,让他又不能拒绝。 “我送老夫人到山脚。”这段路够云芷兰把要说的说完了。
第59章 山景 隐世峡谷两旁山峰未断之前,山壑起伏,山路南行,鲜少有人会从两座山峰之间行走。两峰垂落交叠之后,便将深不可测的山壑填平,有胆大的探险者先行探路,其后游人接踵而来,至今隐世峡谷已不知走过多少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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