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不信,等下个月新一话更新,我拿给你看,我猜的肯定八九不离十。”温亭自信不疑。 季之木不理会他的自吹自擂,继续阅读手里的《悲伤莱德》。书中被古怪科学家制造出来的机器人莱德拥有了自我意识,人类却在利用完他后要将其摧毁。 莱德抚摸着被人类截断的灰黑色械臂,抬头望向把自己创造出来的主人,钢制的眼球看不到悲伤,亦流不出泪水。莱德用机器人平调的声线对人类说:“我多庆幸我感受不到痛觉,但我相信它一定是灰黑色的。” 此时南方已经入秋,起风时引起树叶簌簌作响,小树的耳朵抖动了一下,一阵风把季之木正在看的那一页吹翻过去。 他听到温亭小声嚷嚷:“月末了,新一册的徽章应该上架了,不知道等一下去牛伯的文具店还有没有。说起来我是真倒霉,每次去都抢不到。” 季之木把书本合上,转过头说:“为什么现在不去看看呢?”说罢摇着轮椅来到房间门口。 温亭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坐起来,惊醒了熟睡的小树,它用肉垫不满地拍了一下他的腹部,摇着尾巴跳开。温亭眼睛发亮,看向季之木:“你要和我一起去吗?” 季之木无声打开门走了出去,用行动默认了这件事。温亭兴奋地找出牵引绳套到小树的脖子上,向他招呼道:“把小树也带上吧。” 牛伯的文具店距离别墅不到十分钟路程,季之木拒绝了佣人陪同。 温亭牵着小树走在季之木身侧,观察小树走十步停五步磨磨蹭蹭的懒样儿,好心提醒它主人:“我说真的,你该让它减减肥了,太胖对猫不好,而且你看它懒的。” “那该由你负责,我带不了。”季之木很无赖地反驳。 小树走到红绿灯处就不愿再走了,两只前爪不停扒着季之木的裤腿。季之木一手把它捞到大腿上,小树满意地“喵”了一声,声音拉得细长,颇有种向温亭挑衅的意思。 温亭白了它一眼,没好气道:“你就纵它吧!” 过了斑马线就到牛伯的文具店,正逢周末,人不算多,温亭冲牛伯打过招呼后直奔主题。牛伯把他引到一个物架前让他自己挑,告诉他来得正好,徽章刚刚到货。 温亭边挑便感叹自己真是走狗屎运了,朝季之木那边隔空喊话,说也要给他挑几个。 季之木就在书铺门口漫不经心地翻阅书架上陈列的博物杂志。 牛伯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坐在轮椅上沉默寡言的男孩,见他不同于其他一涌到书店就直奔漫画分区的同龄人,赞许地点点头。 “小伙砸,这杂志半月出一册,还挺抢手的,你要喜欢,我以后进到货先帮你留一本,你就住这附近吧?” 牛伯琢磨着他自个摇着轮椅来这,估计家离得不远。 季之木应了声,又将目光投向杂志。 牛伯“嘿嘿”两下,注意到他膝上圆滚滚的猫,打趣道:“哟,你这猫长得挺灵啊。” 小树露出两只浅绿色的眼睛打量着眼前的陌生人,又把头埋回季之木怀里,不理睬对方的逗弄。季之木向牛伯解释:“它有点怕生。” “没事没事,猫是这样,看我们家狗就随便人逗。”牛伯指了指店门口拴着的大黑狗,它睁开眼,站起身冲牛伯吠了一声。 季之木感受到怀里的猫哆嗦了一下,安抚性地顺着它的背。 黑狗很快注意到季之木腿上的猫,冲着它叫唤两声。小树转过头不甘示弱地回喊,五官皱起,龇起两边的尖牙。 黑狗把这当作一场较量,向前走了一步,以更大的音量回击。 季之木感觉小树全身炸毛了,心中一股不好的预感,摇着轮椅想背过身去阻隔两方的视线,岂料小树弓起身“嗖”地跳到地上,朝马路对面奔去。 温亭正在货篮里挑挑拣拣,把各个角色徽章凑一块儿,想着待会给季之木详细介绍一下,突然听到外面大喊一声:“树!” 他冲到书店门口,看到小树不知什么原因跑到马路中央,牵引绳落在地上,尽管现在车流不多,但看着十分危险。 温亭心道不好,左右一看躲着车跑过去,要把它抱起来,但小树又朝前移动几步,似乎很抗拒被人触碰。 他朝它“喵”了两声,喊:“小树,是我,别怕。” 路口传来一道喇叭响,一辆货车转过弯朝温亭这边开去,司机似乎没预料到红灯的斑马线突然出现人,猝不及防,猛按喇叭。 货车越来越近刹不住车,温亭反应不过来,脚似乎被钉在地上,直到听见有人很大声地喊自己的名字。 他两眼一闭,摸到一团毛绒绒的东西便往旁边一滚。 * 耳畔传来货车司机骂骂咧咧的声音,温亭逐渐转醒,从地上坐起来,小树在他怀里安好无损,但温亭很不幸的手肘擦破皮,稍微转动手臂便一阵刺痛。 司机发完脾气后开车离开,被货车挡住的视野开阔起来。温亭看到季之木离开了轮椅,站在马路边上呆滞地望向这边,突然直直跪了下去,两手撑地,很艰难地呼吸。 温亭爬起身跑过去,扶着他的肩着急道:“季之木,你怎么了?你还好吗?” 季之木没有回话,他的额头上冒出许多冷汗,脸色惨白。温亭只好求助牛伯,拜托他开摩托车把人送回别墅。 温亭帮牛伯把季之木扶上摩托车,不小心碰到手肘的伤口,“咝”地倒吸一口凉气。 待摩托车离开后,他将小树抱到轮椅上朝别墅方向狂奔。干燥的秋风往温亭身上打,但他背上已生出密密的汗,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的季之木。 在他的印象中,季之木总是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很少开口,很少有情绪波动。有一点倔强,有一点坏心眼,从不会低头示弱,也不需要他人帮助,腰背挺得笔直,让温亭想到课文中刻画的傲骨寒梅。 他不了解季之木的心脏具体是什么病症,他从未见过对方服用药物,也不像他母亲生前那般日日痛苦,温亭甚至怀疑过季之木的病是装的,但他的脸总是很少血色,温亭认为一个健康的人不会如此苍白。 等温亭跑进别墅门口时,二楼已经聚了许多人,他的心蓦然收紧。 他想,季之木不会出事了吧?他在电视剧里看过很多吊唁的场景,病人床边总是围着一圈人,他们悲伤地低着头。 温亭推着轮椅上去,许多人抬头看着他,温国安从人群中劈开一条道走到他面前,扬起手要打他,被一旁的佣人拦下。温国安握着拳微微颤抖,呵斥他:“温亭!谁允许你带季少爷出去的?” 他低下头闷声不出,听到季之木的房门开了,季夫人和医生走了出来,医生向她交待道:“只是受了刺激,吃过镇定药休息一阵子就好,不用太担心。”说完便回到房间。 温亭感到万幸,暗暗松了一口气。他爸把他拉到季夫人面前,温国安不住地向对方哈腰道歉,一手压着温亭的背要他低头。 抬眼便遭了一记季母的冷眼,温亭心里有点委屈,但转念一想,如果自己母亲还在世,大概也会这样护着受伤的孩子。 温亭轻声说“对不起”。 一旁的房门开了,季之木站在门内,脸色虽依旧苍白,但所幸看上去已和平常无异。 季之木眉头紧皱,留下一句“别多管闲事了”,猛地又关上门。 围观的佣人逐渐散去,温国安还在向季母道歉,温亭坐在椅子上一声不吭,医生从房间出来说给他处理伤口。 碘伏擦上伤口时非常痛,小树安静地窝在他的膝上,带着安慰性质舔他的手。 温亭失落地低下头。 ---- 为什么是傲骨寒梅呢?因为季之木在温亭心中从来都是一朵花。
第9章 心愿 ====== 温亭被父亲禁足一月。 其实算不上禁足,只是放学后不再去季家。温国安每天给他零碎几块钱,让他放学后解决晚餐问题,温亭就坐在学校附近的书店看漫画,直到他爸收工来接。 只不过是回到了最初的生活轨迹,温亭却分明感受出一丝违和感。 他有点想念季家后院种的丁香水仙,听佣人姐姐说这种花夏季休眠,秋季才开始生长,春天迎来花期,那时候会开出黄粉橘色的小花。 他有点想念小树,前几天他经过百货店时淘了一根逗猫棒,他没什么机会带小树到外面玩,买点玩具在房间里逗它跳跳也是好的,毕竟它真的太胖了。 温亭想起那天小树出门,胖墩墩的一坨倚在马路牙子的画面,不禁笑出了声。 再者,逗猫棒在室内就能玩,这也方便季之木使用。 噢,季之木。温亭想到这个名字,爬坡的情绪突然降到低谷。 他想起那天季之木站在房门内的眼神,冷漠而疏离,再回想他说的话—— “别多管闲事了。” 别多管闲事了。季之木这样告诉温亭,温亭便这样劝解自己。别在意对方需不需要朋友,别揣测对方在房间里闷不闷,别担心对方的病情。 母亲生前每当吃过药后总要在卫生间吐十分钟,温亭害怕听见那种撕心裂肺的声音。磨砂玻璃上映出母亲的身影,看上去像一条砧板上垂死挣扎的鱼,身体不受抑制地蜷曲、挣扎。歇斯底里地喘息,呕剩胆汁。 几近缺氧的生理反应,他觉得这是母亲最接近死亡的时刻。 温亭站在卫生间外哭得满脸通红,但又没有胆量打开门直面脆弱的母亲,等母亲吐完疲惫地出来,看见鼻孔冒泡的温亭,紧握他的手安慰道:“别多想。” 所有人都让他别多管,别多想,但所有人又离他而去。 明明是亲近的人,凭什么轻而易举地、不经讨论地就把他择出圈外,难道他们的痛苦只有他们能感受到吗? 温亭满腔英雄主义无处发泄,反而被人指摘自作多情。他本来只是感到委屈,越想越大为光火,既然没有人需要他的关心,那他就再也不管了。 于是温亭放学后除了去书店,还会到公园和同龄人玩。他常常玩到日落西山,和朋友们道别,悠然自得地回家,这样的日子貌似更充实一点。 两月后,温国安感受到之前的风波差不多过去,便又让温亭返回季家,毕竟这小子这段时间活得太潇洒,放学后跑去公园疯,沾着满身泥巴尽兴而归,有次甚至把书包忘在了公园,作业一个字没动。 在温国安看来,这段禁足期对温亭而言更像解禁期。 他告诉温亭:“你好好待在一楼,别去招惹二楼那小孩,乖乖把作业完成,爸给你零花钱买狗熊徽章。” 温亭不满道:“那是黑熊骑士,你才狗熊。” 他爸大腹便便地走开了。 他的确没有再上二楼找季之木,每天写完作业便趴在窗台上看新出的《黑熊征途5》,白猫祭司的确是反派,温亭得意地哼了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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