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可以被藏在掌心的深海,深海里静止的水母,像标本,漂亮且永生。 凝视它虽然没有意义,但是方便逃避,看的久了,他忽然发现,杯中的时间并没有静止,只是被拉得很长,细若游丝的浅蓝色触须,其实在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运动,像是在宇宙中流浪的、失重的未知生物。 直到对面的人自顾自地将话题转移开,沉默在刹那间被打破。 “我还是要提醒你一句,这杯鸡尾酒,虽然量少,但是度数很高。”陆淮骞笑着说,仿佛方才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送给你的鸡尾酒,它完全属于你,随你怎么处置,喝或不喝都行,不想喝,当成观赏性鸡尾酒也不错。” 语罢,他最后深深看了程铄一眼,竟是拿起酒单直接离去,热情地与新来的客人搭话。 二十分钟后,是程铄下班的点。 陆淮骞将散台和卡座区转遍了,也没看到人影,随口问了声赵铭,说是刚刚才看到人往换衣间走去。 听罢,他神色微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换衣间的门没锁,储物柜前是两条木色长凳,有人背对着他坐在长凳上,标志性的蓝灰色头发,看姿势像是在换裤子。 于是陆淮骞站在门口等待,眸底划过一抹复杂神色,却始终安静的、耐心的,默不作声。 但没想到,他等了好半天,对方依然一动不动。 陆淮骞觉出几分不对劲来,他先是试探地叫了一声,“程铄?” 无人应答。 提高音量再唤两遍,还是同样的结果,陆淮骞用指骨敲了敲门板,“我能进来吗,程铄?” 还是没有回应。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喽。” 依旧阒无人声,他微微眯起双眸,径直走向对方,最终停在程铄的面前。 只见oversize风格的破洞牛仔褂,衣摆下缘堆在长凳上,叠出许多褶皱,陆淮骞这才发现,程铄并不在换衣服,他身上的工作服一件不少,只是在黑色马甲外多披上一件外套。 程铄的脸颊上有两团浅淡的红晕,手里还紧紧攥着一口杯,杯中早就空了,零星几滴酒液残留,他几乎喝得一干二净。 与陆淮骞大眼瞪小眼,看了三秒,程铄迟钝地蹙起眉,“都怪你,我现在真的喝醉了,我该怎么回家?” 头一回见到醉酒的人承认自己喝醉了,陆淮骞觉得新奇,不由得发笑,他哄着说:“那就不回家了,留下来吧。” 程铄哼了一声,可能是想嗤笑他,只是在醉醺醺的状态下,声音变得黏连,像是在撒娇。 陆淮骞心头微动,眸色有一瞬的晦涩,“我在散台那找了你一圈,都没找到,还以为你不喝了,没想到你在换衣间……怎么会在换衣间里喝醉?” 程铄蹙了蹙眉,仿佛陆淮骞问了他一个非常愚蠢的问题,他埋怨道:“本来没打算喝的,可是我带不回家,路上颠簸,就算不洒酒水出来,水母也会消失的吧,我看了一下酒单,这一杯一百多块钱呢,倒了也太浪费了,你让我怎么办?我除了喝下还能怎么办?” 陆淮骞弯着眼角笑,“怪我,我又考虑不周。” “我才不信呢,你就是故意的。”程铄咕哝道,“大骗子。” 陆淮骞难得顺着程铄的话说:“是,我太坏了。” “而且,”程铄忽然又想到了什么,五官皱在了一起,“而且我要是在散台区喝醉了,明天在哪张床上醒来都不知道,我肯定得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也就只有换衣间。” 陆淮骞的笑意中多出几分凝重,“不会的,酒吧有监控,而且我也绝不可能让别人带你从酒吧离开。” 程铄啧了一声,“在吹牛皮这块的造诣,我还是远不及你。” 陆淮骞笑了,没有接话,他从储物柜里,拿出程铄还没换上的运动裤和蓝色球鞋,又转过身去,温和的语气,却是不容拒绝的措词,“和我去二楼。” “哦。” 程铄很配合地,腾一下站了起来,可能因为动作太猛,竟有一刹那头晕眼黑。 陆淮骞急忙扶上程铄的手臂,“你怎么了?” “没事。”程铄身体还摇摇晃晃的,脑袋也是,又忍不住抱怨,“你的酒也太烈了,你不知道我是一杯倒的酒量吗?” “我明明之前就在酒吧里醉倒过一次——哦对,你的记忆可以和金鱼媲美。” 程铄双眉紧蹙,被陆淮骞扶着往前走,走着走着,倏地想起什么,“其实还有一种可能,你没忘,你就是想把我灌醉。” 说到最后平添几分咬牙切齿之意,“你心眼怎么这么多呢,老狐狸。” 陆淮骞笑意淡了些许,眸色愈发深沉,他默几秒,才说:“既然都猜到了,为什么还要喝?” “谁知道呢,”程铄拧眉想了几秒,想不出答案,“可能当时头脑一热就……犯蠢了。” 他小声嘟囔着,“我和你说,我现在可后悔了,我就不应该喝这杯酒……” 不知不觉间,两人走到楼梯口。 程铄仰头看了一眼,密密麻麻、层层叠叠的台阶,晃得他伸手揉了揉太阳穴,头晕还是没能缓解,逞强地往上迈了半步,猝然一阵眩晕袭来,下意识地踉跄后退,却忘了这是楼梯。 好在背后眼疾手快,及时扶住,才能免于和地面的亲密接触。 陆淮骞看不下去了,微微眯了眯眼,直接将人拦腰抱起。 “陆淮骞你干什么!” 像个一点就燃的小炮仗,可惜攻击性还有待加强,这种软绵绵的语气,比较像在和他调情,陆淮骞想。 “我好心好意抱你上去,你非但不感谢我,还吼我。”他用玩笑话的语气抱怨,顿了顿,又继续道,“还是说,你现在依然很讨厌我抱你,如果是,我现在就放你下来。” 语气居然透露出几分认真。 怀里的人霎时安静下来,配合地一动不动,陆淮骞只当对方默许,抱着人继续往上走。 许久的沉默后,是程铄细若蚊吟的声音,“也没有……那么讨厌。” 陆淮骞无声地笑了。 走过三分之二的台阶,陆淮骞垂眸看了程铄一眼,重新目视前方,“我有点抱不动了,你能不能勾着我脖子,让我省点力?” 程铄斜觑对方的脸,“以后做不到的事情,还是不要勉强。” 话音刚落,坠落的趋势随之而来,以为快要摔下去的他,双手下意识地圈住陆淮骞的脖颈,心脏蓦然跳得飞快。 愣了几秒,觉得似乎有什么不对劲,程铄一瞥陆淮骞,上扬的嘴角,得意的微笑—— 好啊,他又被耍了。 “你是故意的吧!” “我是真抱不动了,最近事情比较多,还要忙着替我弟相亲,没空锻炼身体,等忙完了,我一定天天泡健身房,下一次抱你,绝对做到轻轻松松。” 程铄哼了一下,像是不信。 手臂还圈在陆淮骞的脖子上,皮肤被后颈处发茬硌得很痒,痒得厉害,却没有再松开,他抿了抿唇,小声问:“陆淮骞,你对谁都这样吗?” “哪样?”爬完所有台阶,气都不带喘一声的陆淮骞,一面说着,一面用脚踹开二楼卧室的门。 发问的人却沉默了,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显得有些不知所措。 陆淮骞垂眸一眼,并没有追问。 他走到床边,弯下腰去,掀起被褥一角,正准备将人放到枕头上—— 忽而,右脸颊处有柔软的触感掠过,快得像是昙花一现,轻的像是一缕难以捉摸的,又不拘形迹的迷烟。 潮湿的伏特加,氤氲的蓝柑汁,最终混合为浓烈又酸甜的气息。 陆淮骞的身形猛然顿住,眼底晦暗不明,他的喉结滚了一下,嗓音低沉,“程铄,为什么偷亲我?”
第44章 “占有。” 被叫到名字的人,却是装作没听见,沉默地挣脱陆淮骞的怀抱,低垂着脑袋,坐在床沿,没有多看对方一眼。 可程铄没想到,陆淮骞闻言,始终安静地站在他的面前,宛如一座岿然不动的山,执着地等待回声的出现。 他听到对方重复的询问,沉闷的嗓音,也具有压迫感,“为什么?” “为什么。”程铄呢喃了一句,不解地蹙了蹙眉,他忽然想到什么,蓦然仰起头,“贴面礼,知道吗?西方国家的一种社交礼仪,朋友之间表达喜爱与亲近的方式之一,你不是还出国留过学吗,不会连这都不知道吧?” 陆淮骞目光微黯,“贴面礼并不会真正吻上对方的脸颊,只是在脸颊相贴的时候,做出亲吻的声音。” 程铄再次陷入了沉默。 漫长的哑然后。 他陡然抬起双眸,盯着陆淮骞面无表情的脸,“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你想让我怎么回答,我还能怎么回答,我刚刚就是脑子一抽,我可能在发酒疯,我想亲就亲了,哪有什么为什么,我也不知道为什么——” 下一秒,程铄猛地睁大了眼睛。 “唔——” 陆淮骞强吻了上来。 他的吻来势汹汹,像一场忽然爆发的海啸,他不再谨小慎微地试探,步步为营地,一点一点拓宽程铄的底线,而是攫取、掠夺,吻到温度炙热、呼吸同频,吻到程铄身体开始发软、轻颤。 喉咙里挤出低哑的音节,“程铄。” “坦诚点才更可爱。” 程铄被迫仰头承受,牙关不知道是什么时候被攻陷的,终究是在他不知不觉间。 呼吸化作海上气旋,循环往复的交缠,不止不休的缱绻。 平静的海面之下,深渊一般的海底,蓝色水母掀起巨大的风暴,所以它要献身偿还,陆淮骞想,他是深海的探险家,撬开扇贝坚硬外壳,他用牙齿和舌尖摩挲其中的软肉,食髓知味,不知餍足。 如愿得到对方吃痛的回应。 手指不自觉的绞在一起,床单被攥出许多条褶皱,程铄被吻到整个人都软绵绵的,他下意识地将双手抵上陆淮骞的胸膛,企图将人推开,却使不上劲。 陆淮骞虽然有所察觉,但他直接无视了。 将人推倒,恶劣地将全身的重量压在程铄的胸膛,吻过对方的颈侧。 接连不断,仿佛潮涨时的海水,将近在咫尺的沙滩吞没,细沙变得潮湿,染上海水的星咸味。 潮落后,程铄软成浅搁在沙滩上的一捧海水,他的掌中之物。 脸颊上醺醉的红晕,渐渐漫上程铄的双眼,眼尾红得鲜明也冷艳,隐约洇出生理性的泪光,浓黑、细密的睫毛抑制不住地颤抖。 他如同一朵含苞待放的蓝玫瑰,在密密麻麻的风吹雨打之下,茎叶微不可查地颤栗,逃不过任人采撷的命运。 陆淮骞眯了眯眼眸,理智命悬一线,他知道程铄对于亲密行为的抵触,能变得像眼前这般乖,予取予求,可能只是因为醉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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