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口发闷,他不由自主地,朝陆淮骞的方向追了几步,但不敢靠的太近,依然和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他认为的安全社交距离,可以随时退缩、躲避和抽身的距离。 程铄唇瓣翕动,竭尽全力,尝试去发出新的音节。 却以失败告终。 他当时的想法,他答应阿聿的心路历程,他已经毫无隐瞒地说给陆淮骞听,后者的回应算是释然,还是无动于衷? 不知道。 他开始感到手足无措,不知道该解释什么,但又好像,不是完全不知道,而是他不想说,或者更准确的形容,是他说不出口—— 他是不喜欢和不熟悉的人肢体接触,但是他格外讨厌来自男性、年长者的肢体接触,这种躲避是潜意识的,因为幼时被猥/亵的经历。 阿聿看起来和他差不多年纪,顶多比他大三四岁,不会被认为是年长者,陆淮骞看上去三十岁左右,正好落进他定义的、年长者的区间,所以从一开始,他就对陆淮骞表现出鲜明的排斥,很像是针对,他知道。 尽管后来,他刻意去抑制潜意识的作用,但他不得不承认,刚认识陆淮骞时,他的戒备程度,和面对阿聿时,他的戒备程度,完全不是一个层级。 可能陆淮骞也有所察觉吧。 毕竟陆淮骞总是精明、洞察人心。 刹那之间,茫然的情绪以稀薄的空气为养分,病毒式地爆发、繁衍,勉强生长的思维被侵蚀出虫洞,他像是表面光鲜但内里腐败的苹果,就算有幸被人挑走,必然是浅尝辄止,还要被啐上一口,被骂一声倒霉加晦气,最后被抛却或丢弃。 金属片拨动的声音响起,一圈,两圈。 换衣间的门被推开,转轴发出砂砾的摩擦声,像是尖刀在硬挺的木料上狠狠划过。 眼看陆淮骞的身影即将没入门后,消失不见—— “我没有,我没有讨厌你碰我!” 程铄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他咬了咬干涩的唇瓣,“明明是你在多想,为什么,要怪到我头上?” 陆淮骞终于回过头,目光深邃,落在程铄的眉心。 “我当时怎么想的,我全部都告诉你了,你还想让我怎么解释?” 他听到程铄的尾音颤了一下,显得有些委屈。 “如果我讨厌你碰我,我就不会让你量尺寸、系领带,如果我讨厌你碰我,我早就一脚踹过去了,我看起来那么像唯唯诺诺、逆来顺受的人吗?” 陆淮骞默了几秒,喉结滚了一下,“但我以为,你只是碍于我老板的身份,不好拒绝。” 程铄陡然怔住。 那一瞬间,他竟然也无法分辨自己的内心,可能陆淮骞说的都是对的,如果他不在莫蓝酒吧打工,如果他和陆淮骞之间没有所谓的雇佣关系,可能……可能他早就把对方推开了也说不定。 当长年累月的防备成为习惯,成为灵魂的粘合剂,即便他清楚地知道这是陋习,也只能忍受,做不到痛快割舍。 因为事关他好不容易拼凑起来的,支离破碎的灵魂。 程铄的沉默虽然短暂,但是验证这个猜测已经足够,陆淮骞牵扯了一下嘴角,有种果然如此的感觉,他轻声宣布话题的中止,“我不打扰你了,你换衣服吧。” 砂砾的门轴转动声延续。 透视下变形的木板,门框下熟悉的背影。 程铄忽然生出一股直觉,如果他现在放任对方离开,他会失去陆淮骞这个朋友——只是朋友吗? 他来不及深究。 “你也……可以!”程铄咬咬牙道。 陆淮骞身形微顿。 “你不就是,不就是在乎阿聿多摸了我几下吗?”程铄冲着陆淮骞的背影说,“你也可以……摸我。” 陆淮骞回头,神色是绝对平静的,眼底却像是有什么汹涌,像深海里的漩涡,他半晌的静默,才问:“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我知道。” 陆淮骞看向程铄的眼底,在其中寻找他想要的东西,没有,一丝一毫的情愫都没有,澄澈、坦荡,如同初见时的模样。 “不,你不知道。” “我知道。”对方语气笃定。 陆淮骞讥诮地笑了一下,对着程铄,也像是在笑自己,他默不作声地,一步一步,朝着程铄的方向逼近。 程铄的反应亦如他预料之中,绝不会主动朝他靠近,一定是后退的,直到被他逼到墙角,退无可退。 黑沉的影子扑在程铄的身上,陆淮骞的指尖落在对方马甲的下沿,捏住,反复摩挲,摩挲是带着劲的,指骨硌在程铄腰间的软肉上,摸够了,再慢慢地向脊背划去,双臂圈住对方的腰,掌心没入马甲与衬衫之间,一路往上,两层布料余留的缝隙被手臂撑大。 一颗纽扣崩落地面。 马甲上的。 陆淮骞也只是冷淡地瞥了一眼,像是什么也没发生,手又从背后摸至前胸,指腹反复揉搓衬衫,再一寸寸碾过,衬衫来回摩擦胸前的凸点,程铄的皮肤与他的指腹只隔薄薄的,一层布料的距离。 反正隔着衣服摸又不会少块肉。 程铄咬着下唇,身体无意识地轻颤,脊背躬起,紧紧贴上墙壁。 无论什么时候,都是排斥加躲避的姿势,只是因为无路可退,所以只能被迫承受? 陆淮骞喉结动了动,低声问道:“讨厌么,你说讨厌,我就收手。” “不……” 声音已经抖得不成样子,呼吸也微微乱了,程铄被他摸到双腿发软,顺着墙下滑了一小段距离,依然咬着唇瓣倔强地摇头。 似乎真的不讨厌他的触碰,但应该也不享受——不享受就没必要继续了,强迫有什么意思。 理智告诉陆淮骞,此刻应该收手,感官却沉溺在过分亲密的接触中,变本加厉,可能最近忍得实在是辛苦,他贴上程铄的耳边,半垂眼帘低语。 炙热的气息喷在对方的脖颈,程铄扭头瑟缩了一下,不知是有意无意。 “孟聿对你有意思。” 陆淮骞的嗓音有些沙哑。 “看不出来么?” “我,我不知道。” “我以为你感觉到了。” “我真的……不知道。” 陆淮骞手上的动作并没有停下,他沉默片刻,又问:“喜欢他吗?” “……谁?” “喜欢孟聿吗?” “不喜欢。” 这次的回答没有犹豫,几乎不假思索,陆淮骞抬眸看了程铄一眼—— 眼尾微微泛着红,不知道是生理性的,还是心理性的。 陆淮骞心头一窒,猛然惊醒过来,发现自己好像在冲动之下做了错事,手上的动作随即顿住,他收回双臂,闭上双眸,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抱歉——” 他欲言又止。 然而对方的下一句话,却让他感到意外。 “我让你……摸到现在,”程铄的呼吸依然是微快的,他喘息着说,“你还觉得……我讨厌你碰我吗?” 竟然没有责怪他。 陆淮骞的面部很轻微地颤动一下,牵连到心脏。 他忽然觉得,自己应该立刻去二楼,从上锁的柜子里,拿出何茵的那封信,一字不落地,从头到尾读上三遍,反复告诉自己不要着急。 他明明知道程铄经历过什么。
第38章 “点燃月色。” “如果……如果你还不相信,”程铄大概是误解了陆淮骞的沉默,“你可以继续……直到你觉得……我不讨厌你碰我……为止。” 陆淮骞神色微微一滞,垂眸沉默良久,哑声道:“是我的问题,是我误会你了,很抱歉。” 程铄眼尾的红还未全部褪去,细密的睫毛颤了颤,黑色马甲早就被撑开了,白色衬衫被揉搓得全是褶皱。 他的前胸因为呼吸频率稍加急促地起伏着,却还要逞强,扭过头去,满不在乎的语气,“没事……是我让你摸的……只要你不误会就好。” 陆淮骞闻言,陷入沉默。 他漫长地、无谓地立在原地,一言不发。 程铄的这句话,落在他的耳朵里,语气很像挑衅,内容很像调情,他想,程铄是小野猫也好,蓝玫瑰也罢,他就喜欢这样的——有点狡黠,有点张扬,有点骄纵,有点倔强。 空气化作陈酿,喝醉的人总是容易失去判断、理智和自制力,醉意麻痹神经,他见证了自私的魔力——只要满足让程铄哭出来的欲望就好了,反正最后,程铄会和他妥协的——他有些疯狂地想,他要听程铄先哭着求他停下,再哭着说想要、还要。 于是他不由自主地朝向程铄的方向,又迈了几步,直到皮鞋踩到了硬物。 陆淮骞微微移开鞋尖,低头,只见一颗纽扣,纯黑色的,从马甲上崩落的。 他弯腰捡了起来,指尖缓慢地摩挲着纽扣中央的扣眼,以及扣眼上缠绕的、绷断的黑线,触感唤醒了理智——如果在十几分钟之前,他还仅存零星的自制力,至少不会扯坏程铄的马甲上的纽扣,在程铄穿上新衣服的第一天,穿上他送的新衣服的第一天。 陆淮骞神色一暗,不再向前走,他缓缓吐出一口气,嗓音还有些低哑,“纽扣掉了,你可以现在把马甲脱下来给我,等纽扣重新缝好,我会再还给你。” 那边程铄已经缓过来了,呼吸恢复正常,他几乎不假思索,“不用了,一枚纽扣而已,我自己可以解决。” 又被拒绝了,在他的意料之中,说不出心底是什么滋味,只是将握在右手掌心的纽扣攥得更紧了,陆淮骞颔首,不再强求,“嗯。” 话音刚落,眼前的人忽然主动凑了过来,右手手背被程铄用指尖戳了戳。 “那你倒是把纽扣给我啊,不然我回去怎么缝,”程铄像往常那样,总忍不住要调侃他一句,“你还说我不聪明,我看你现在比我还不聪明吧。” 陆淮骞闻言一怔,却没有调侃回去,只是沉默地垂眸,对着程铄摊开他的掌心。 纽扣被程铄捻走,肌肤相贴,对方指尖娇嫩的皮肉,在他的粗糙的掌纹上划过,宛如蜻蜓点水的一瞬,昙花一现的刹那,既礼貌也疏离。 陆淮骞收回掌心,从柜子里取走自己的工作服,“我马上走,不耽误你换衣服。” 程铄摇了摇手,“慢走不送。” 陆淮骞走过几步,忽然又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问:“到家估计很晚了,需不需要我送你?” “不了谢谢。”程铄毫不犹豫地婉拒。 “莫蓝酒吧需要你。”他想了想,又说。 还是和几个星期前相同的答案,没有任何惊喜,没有任何改变。 陆淮骞将双唇紧抿,静静地思忖片刻,才沉声说:“你到家之后,别忘了,要第一时间给我发消息。” 程铄点头,心里觉得对方有些啰嗦,语气里显露出几分不耐烦,“知道了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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