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不出来。 程铄又低下头去,用发梢遮住眼睛,“今天的事情……谢了。” 陆淮骞微笑,“不用谢。” 两人走到吧台前,程铄微微抬了些眸,视线正巧撞见玻璃门外,一只橘子,静静地躺在青灰色石砖上。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大步走向门外。 陆淮骞急忙问道:“你要走了?” 程铄没有回头,“我去捡橘子,好歹是花钱买的。” “那我和你一块吧,人多力量大。” 程铄没有应声,不置可否。 陆淮骞全当他这是答应的意思,也踱步悠悠跟了上去。 程铄先是弯腰捡起了这个正对着玻璃门的橘子,用指尖抹了抹橘皮上的泥土和灰,塞进自己的牛仔外套口袋里。 然后他抬起头,环顾四周,视线很快停留在某个半透明的白色塑料袋上,那也是他方才和宋汶渊等人打斗的位置,他飞奔了过去。 程铄沉默地将塑料袋拎起来,打开看了一眼,里面还有不少橘子,掉出来的毕竟是小部分,应该很快就能捡完。 他这样想着,在这条巷子里跑来跑去,一声不吭地捡起来,机械地重复丢到塑料袋里的动作。 捡起一个。 又一个。 期间,陆淮骞来过一次,两只手被橘子塞得满满的,口袋里也是,他不声不响地将它们掏出来,放进程铄的塑料袋里,又安安静静地离开。 程铄虽然铆足了劲,以最快的速度捡起橘子,但还是没他想的那么快。 他的头几乎没有抬起来过,可能是觉得抬头再低头浪费时间,忽而,又看到一个橘子,在巷口流浪,他飞快地跑过去,蹲下来,伸手去拿—— 却先碰到了陆淮骞的指尖。 程铄陡然将手缩了一截,他抿了抿唇,语气有些不自在,“这是最后一个了,我来吧。” 陆淮骞闻言,在程铄面前蹲了下来,无声地做了个请的姿势。 只见眼前这块石砖缺了一半,这一半的大小正好能容纳一个橘子。 橘皮有些裂纹,可能是刚刚被往来的行人轧过,于是橘子在缺口里卡得死死的。 程铄屡次尝试无果,手也垂了下来,不动了,似乎有些挫败。 陆淮骞在一旁打量有一会儿了,他提议道:“我来试试。” 程铄的身形顿了一下,而后很含糊地嗯了一声。 陆淮骞开始上手,在他愿意耗费精力的事情上,他最不缺的就是耐心。 橘子到底脆弱,更何况,陆老板的手劲之大,能够轻松放倒已经成年的宋汶渊。 陆淮骞小心翼翼地抠了半天,可算是在保全橘子外皮完整性的情况下,将它取出了来,这才发现橘子背面早就已经烂得不成样子,泥土混着汁水在指缝中粘腻。 “我尽力了,”他有些无奈地笑,“烂成这样,还是别吃了。” 陆淮骞用掌心拖起烂橘子,伸到程铄面前。 对方没接。 “程铄?” 陆淮骞抬眸看去,却见程铄的头垂得很低,碎发挡住了对方的眉眼,他看不清程铄的神情。 忽然掌心被一滴液体重重地砸了一下。 陆淮骞盯着被水渍模糊的掌纹。 哭了。 沉默在他们之间悄无声息地滋长、蔓延,程铄始终没有抬头,也不说话,也不去拿他手里的橘子,只是静静的,一动不动。 于是陆淮骞陪着程铄在原地蹲了一会儿。 掌心接到第二滴眼泪的时候,陆淮骞蓦然仰起头看天,“好像下雨了。” 他认真道:“我们赶快回咖啡馆吧,别等一会儿下大了。” 明明此刻万里晴空,薄云微卷,阳光依然灿烂。 怎么又在睁着眼睛说瞎话,程铄吸了吸鼻子,陡然站起身,却是轻轻附和。 “嗯,下雨了。”
第16章 “失恋酒。” 巷口离莫蓝酒吧也就几步路远,程铄低着头走在前面,步子迈得又碎又快,像逃似的,可能是想和陆淮骞拉开距离,免得被对方瞥见泛红的眼睛。 但是陆老板仗着自己腿长,跨两步顶得上对方三步,明明步履悠然,却跟的很紧。 烂橘子还留在掌心,陆淮骞闲着也是闲着,将橘子掂了掂又转了转,再盘了盘,和盘核桃似的,手指总是不安分。 回到酒吧,程铄顺势伏在吧台上。 阿聿以为程铄要点单,便热情地上前招呼,“小帅哥想喝点什么,我们这里有摩卡、玛奇朵、卡布奇诺……” 程铄却置若罔闻。 忽然口袋里振动几下,程铄愣了愣,慢吞吞地将手机掏出,解锁屏幕。 昨晚八点给楚老师发的消息,在十几个小时之后,终于有了回音。 楚老师竟然直接打了微信电话过来。 程铄手一抖,点成了接通键。 听筒之中,先是传来细碎的人声,沙哑的风声,然后是楚老师清亮的嗓音,盖过背景音里的一切杂质,“你从哪里听说的,都是谣言,我没打算离开桦沣,我还在画室里干呢。” 程铄想了想,打字问楚老师什么时候有空见个面。 “你想出来聚一聚?”楚老师清笑出声,“你的好意我心领啦,聚不了,我最近真的好忙,暑假估计会更忙,等我有空了,我通知你吧。” 程铄便在输入框里敲出一行字—— 好,到时候请你吃饭。 再发送过去。 那边楚老师又想到什么,补充道:“对了,我们暑期还挺缺人手的,你有没有想过七八月份来画室帮忙?” 她说:“你应该是近几年里,我带出来的考的最好的学生了,阫江美术学院哎,全国四大美院之一,以你这个头衔,来画室做我的助理完全没问题。” 程铄闻言,无声地笑了一下,打字回复道—— 可以的,老师。 “哎,你怎么总是打字不说话啊?” 程铄不想让对方听出来自己哭过,特意把嗓音压的很低,“我这里有点不方便说话。” 谁想对方还是一如当年的敏锐,“小程,我怎么感觉……你的声音听起来好像有些不对劲?” 程铄先是怔愣一瞬,而后垂下眼眸,“小感冒而已,没事。” “初春确实很容易感冒啊……” 楚老师又絮絮叨叨地说起来。 程铄耐心地听对方说的每一句话,偶尔嗯几声,最后楚老师说她要上课了,程铄便和对方道别。 等楚老师挂了电话,屏幕上出现显示通话时长的白色气泡,亮的刺眼,梗在胸口,如同宋汶渊的谎言。 默默地,又将手机塞回口袋里,程铄的视线放空,游离不定。 “程铄。” 有人在叫他,他回过头。 原来是陆淮骞。 只见陆老板侧对着吧台,一只手搭在上面,斜斜靠着,另一手的拇指和食指捏住管状药膏的底部,然后他将药膏塞进程铄的手心,“我猜你需要这个。” 程铄低头看了一眼,“谢谢。” 他的右手掌心破了点皮,但不多,他也从来不是娇气的人,旋下塑料盖,管口悬在伤口正上方,拧起眉毛随便挤了点意思意思,再用指尖推开草草了事。 盖上塑料盖,程铄将药膏扔给陆淮骞,后者手在空气抓了下,竟然轻松接过。 陆淮骞看着程铄的脸,扬眉问道:“你这就涂好了?” 程铄:“昂。” 陆淮骞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脸颊,“你脸上也划破了,你不知道?” 程铄愣了下,接着理所当然道:“我又看不见,怎么知道?” 陆淮骞搭在吧台上的手垂落着,四指捏着药膏管晃了晃,他哑然失笑,“脸上也涂点吧,涂了好得快,我又不收你钱,不涂白不涂,你说呢?” 程铄心说也是,便伸出手去拿,却在指尖即将碰到药膏的那个瞬间,竟然摸了个空—— 原来是陆淮骞欠欠地将手收了回去,举到他够不着的高度。 “……” 程铄无语仰头,“你幼不幼稚?” “因为我想帮你涂,”陆淮骞无辜地解释道,“你刚刚也说了,脸上你看不见。” “哦。” “站在这里别动。” 用词像是命令,语气却像哄着说的,鬼使神差般,等程铄反应过来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已经照做了。 面前的陆淮骞稍稍弯下腰,药膏叠上指尖,他低头对着伤口点上,再慢慢抹开。 轻柔的触感像浮在春水上的柳絮,从脸颊处荡漾开来,宛如一圈圈的涟漪,程铄莫名觉得四肢僵硬,不动也不是,动也不是。 他微一抬眸,看见陆淮骞精致的眉眼,焦距于他脸颊的伤口,神色不带分毫笑意,竟是罕见的认真。 程铄以为脸上的伤口不大,疼痛才可以被忽略,但是陆淮骞好像涂了很久,明明很简单的事情。 他疑惑着再次抬眸。 却不想陆淮骞正巧转了视线,他们的焦距在半空中重叠,程铄的目光落入陆淮骞近在咫尺的瞳孔,其中黑沉一片、深不见底、他看不穿。 下一秒,嘴唇被对方的指骨碰到,竟是微不可查的一下摩挲。 “你——”程铄急忙扭头,将人推开,眼睫剧烈地颤动。 “不好意思啊,”陆淮骞立即收回手,悠悠退后半步,张开五指,在程铄眼前虚比了一下,“你看,你的脸真的太小了,没比我的手大多少,所以我才不小心碰到的。” 程铄半信半疑,瞄了眼陆淮骞,后者坦荡荡地回望,这人总是这样,事后道歉姿态给足。 然后两人都不说话了,陆淮骞百无聊赖地陪着程铄在吧台前罚站,他的目光在四处游走,看看客人,看看窗外,看看程铄。 忽而视线停滞,他眯了眯眼,发现什么似的,大步走向门外。 几分钟后,陆淮骞左手圈住一束鲜花回来,淡橙色和鹅黄色的摩卡纸和玻璃纸,将向日葵、雏菊、满天星、月季层层包裹,他用右手理了理被有些变形的花束,然后抬起头问道:“程铄,这是你的吧?” 程铄抬头看了一眼,“嗯。” 陆淮骞把花送到程铄眼前。 程铄对鲜花不感冒,橘子捡起来还能带回去吃,鲜花放在任何地方都占位置,没有半点用处不说,反而提醒他被宋汶渊欺骗的事实,简直是看一次糟心一次。 他抿了抿唇,“我不要了,送你吧。” 陆淮骞不免讶异道:“怎么不要了?” 程铄蹙了蹙眉,惜字如金,“要送的人没来。” 陆淮骞便问道:“万一你送的人后来又来了呢?” 程铄眉头紧锁,“她不会来了。” 陆淮骞又追问道:“为什么?” “你到底要不要?”程铄避而不答,“你要是不要就扔了。” “要啊。”陆淮骞不假思索地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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