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他在和他妈妈打电话。”慕越快听不下去了,忍不住问,“陆端宁也没怎么你吧?你怎么这么讨厌他?” “那谁知道,”云姣耸了耸肩说,“可能因为你是我哥吧,我们做妹妹的都很恨嫂子的,尤其是男嫂子。” 慕越怔愣在原地,云姣却扭头走了,趿拉着毛绒拖鞋说,“你过来,我再免费送你一样东西。” 说要送又迟迟不给,反而带着慕越在家里东摸西逛,炫耀她是一个物质条件多么优越的小女孩。 慕越早就不记得父亲长什么样了,他死的太早,留一双儿女怨恨又纠结地长大,自己却化作一缕寻不到的尘烟。 慕越原以为会在这里见到他的照片,然而并没有,各个地方摆着的都是云姣的,从小到大,每一岁都没有空缺,她是这个家里真正且唯一的掌上明珠。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回忆起来一件旧事,想在这时候告诉云姣。 很多年前,一个女人意外发现自己怀孕了,而孩子的父亲恰好是个多金又大方的英俊男人,他们虽然已经分手了,但再要一笔打胎费也理所应当,她便给男人打电话,要他给自己两万块钱。电话打过去,她才知道男人正值婚期,他没时间应付她,出手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大方,吩咐助理给她打了二十万,还嘱咐她照顾好身体。 慕越的生命本来应该终结在这个时候,成为一抹血或者不成形的胚胎流在手术台上,却因为一个翻了十倍的数字助长了那颗本来不会有的贪心,成了一个无人期待他降生的小孩。 他仍然记得那一天,许秋婳醉醺醺地瘫倒在沙发上,伸手捏他的脸,杏黄色的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她却在笑,笑得那么快意:“你跟我闹什么啊?再不听话妈妈就不要你了,哈哈哈哈——慕越,你以为我想要你吗?我只是想要那二十万而已……” 那天之后,慕越再也没有用与她置气的方式博她关注,他想赚钱,不管用任何方式,他要拿到二十万,还给许秋婳—— 从此和她再没有一点关系。 后来,他给自己捏造一个理想中的人格,他在父母的疏忽里长大,在人人欺压的逆境里成长,任何风吹雨打都动摇不了他,理所当然地,他会成为一个勇敢、骄傲、执着的人,他温暖又坚韧,会有很多很多的人被他吸引,成为他的朋友……他会有一个盛大光明的未来。 他把那个真实的、灰扑扑的自己融进这个光鲜亮丽的壳子里,靠这个人格骗到了很多人的喜欢,也确实赚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二十万。 可是,就算他把这笔钱还给了许秋婳,他把一个又一个二十万送给许秋婳,也回不到最开始,阻止那个错误的开头——阻止许秋婳把他生下来。 而他却不可抑制地在这个与自己并不适配的壳子里,越来越厌恶那个卑劣又可怜的自己。 “可是,我看到的你就是你理想中的那个样子啊。”云姣说,“你以为你能比陆端宁还能装?能骗过所有人的眼睛还不露馅?想太多了吧。我就是觉得你长得好看人品也不错,不行吗?不然鬼搭理你,让人把你揍沟里去捞都捞不出来才符合我的风格。” 慕越还没来及感动,又听到她说,“我就说谈恋爱会让人变傻逼,回头得让筱筱少谈点。” 慕越无奈地说:“你骂谁啊?” “骂你啊,这里除了你还有谁。” 窗外,初冬的花园被白雪覆盖,风一吹,枝条的积雪就簌簌下落。 阳光洒至窗前,金光灿灿地照在慕越身上,云姣看了他片刻,忽然上前,伸手抱住了他,“你不怪我,那我也不怪你了。慕越,你只是被生下来而已,这是他们的错,不是你的错,不要再指责自己了。” 人的语言到底能起到多大的作用? 为什么那么多次,他对着镜子说“慕越,不要怀疑,你值得陆端宁的喜欢”,这条咒语总是失灵,像是卡住的机械,锈迹斑斑再也运转不起来。 此刻延迟了那么久,却突兀地开始生效了。 如果他真的能处理好这件事,还陆端宁一个清白,如果他也能对陆端宁起到一点作用,而不是只会让他疲惫为难,那不论将来他与陆端宁会走向何方,是不是就能代表着: 慕越……你真的值得?
第97章 虽然云姣的原话是“用不着太感激我,如果不是我要走了,就算把录音给你对我的影响也不大,我才不会帮你呢”,可回到家理过一遍完整的录音,慕越才发现,录音里她说的那些话的恶劣程度毫无掩饰,根本不是出国几年再回来就能把自己摘出去的事。 如果要达成他想要的声势,那么校园霸凌这件事势必会成为云姣光亮人生里最大的污点,和齐临一起被钉在耻辱柱上。 慕越思忖片刻,还是不愿意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几个小时前刚让乌鸦滚开,现在不得不再让他滚回来,拜托他帮自己一个忙,把文件里云姣的声音单独做变声处理。 乌鸦果然还记着早上的仇,不冷不热地说:“你说什么?我没听清楚呢。” “你不是要蹭热度吗?”慕越正色说,“下午六点我会开直播,你记得这时候过来。” 听上去是个大瓜…… 乌鸦好奇慕越的感情生活很久了,迫于陆端宁的淫威不敢直问,此刻相当愿意站在吃瓜第一线,一口答应:“成交!” 一个乌鸦还不够,好在他还有些不同区的up朋友,虽然只是酒肉之交,但也都愿意顺手帮个忙——劈腿传闻并没有怎么影响到慕越的同行缘,在up主圈里,这件事对慕越最大的影响就是多了一个“我去,陆端宁”的标签,陆端宁有多少红粉,他就吸了多少黑粉,还被其他up主狠狠同情了一把,在群里排着队给慕越越摸头呼噜毛。 某种意义上,确实应该感谢同行的衬托,在睡粉撩.骚开黄腔勾搭未成年的男up现状里,劈个腿再和男朋友不和平分手而已,算不得什么大事,慕越仍然是群里最乖的小朋友。 最难的舆论阵地,仍然是青城大学—— 这座洁白的象牙塔,和那群眼里容不得道德有瑕的、充满正义感的学生们。 “你再说一遍?”电话里,季轻一贯云淡风轻的声线少有这么不可置信的时候,“你让我干什么?把谁拦在外面?” “下午六点,你的那档播客的时间让给我,再帮我守在外面拦一下主任和你搭档,别让他们闯进来。”慕越说。 “不相干的人才能用‘闯’这个字吧?”季轻忍不住问,“到底谁才是闯进来的那个啊?” “你帮不帮我?” “我疯了才会帮你干这事,别说主任,我搭档就够弄死我了,你是我什么人啊我要为你这么豁出去?”季轻坚决道,“你不把事情讲清楚,我不可能帮你。” “三言两语说不清,你就站门口,到时候就知道了。”慕越咬了咬牙,软下声音,“季轻哥哥,求你了。” “……草。”季轻移开手机,很轻地骂了声脏话,两秒之后才开口,“不答应你你就撒娇是吧?” 慕越问:“管用吗?” “不管用,留着跟你老公撒去。”季轻没好气道,“陆端宁没在你旁边是吧?亲嘴照都上热搜了,你不怕他听见派杀手过来找我吗?” 过了片刻,他又说,“五点半,你提前半小时过来找我。” 还是季轻说起来,慕越才发现陆端宁似乎真的不在家,只有西施趴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皑皑白雪,寂寞地甩尾巴。 昨夜的蛋糕也不在原位了,慕越找了一圈,冰箱厨房垃圾桶四处都没找到,应该是被陆端宁带出去清理掉了。 慕越从餐厅过来,地毯上一点暗红色突然撞入他的视线,是血迹。 星星点点蹭了一路,最后消失在西施黝黑的身体下。 怎么回事? 慕越走过去查看她的状况,西施缩了缩爪子,有些心虚地抖了抖耳朵,低下脑袋。 “别躲,给我看看你是不是撞到哪儿了?”他先按住了西施的后颈,防止她乱动,再捏住了她的爪子。 粉色的肉垫之间有一道小小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锐物割伤了,后来又被她自己舔过,已经不再出血了,但伤口还是需要处理一下,消消毒。 慕越抱起西施,重新翻出来万圣节时给她买的南瓜圈,套在她的脖子上,不管她不满的喵喵叫,擦上药包扎好,再抱着她去找事故现场,问她:“你怎么弄的?” 西施不仅不回答,还要气势汹汹地冲他哈气。 慕越眯缝起眼睛:“这么凶,我在帮你好不好?小白眼猫。” 顺着残留的几点血迹,慕越最终锁定了现场,陆端宁的房间门是半掩着的,正好留了一条猫咪能够钻进去的缝。 陆端宁的房间里没有什么锐器吧? 慕越垂眼盯着西施左顾右盼甩尾巴的心虚模样,狐疑地问:“你是不是把他的什么东西给砸了啊?” 西施“喵”了一声,黝黑的小脑袋埋得更低了。 “坏猫。”慕越戳了戳她的脑袋,把她抱到起居室的沙发上,在一个抱枕旁边放好,“安分待着,回来让你哥哥收拾你。” 闯祸的黑猫留给陆端宁回来教训,犯罪现场还是要替她收拾一下。 慕越推门进去,果不其然看到柜子底下一个拉开的抽屉和满地乱糟糟的玻璃碎片,陆端宁的水杯怎么又碎了? 一只丁点大的小猫咪哪来的牛劲,不是开水龙头就是摔杯子。 坏猫! 走近慕越才发现自己错怪西施了,陆端宁的水杯还好端端地放在床头柜上,这一地玻璃碎片不是桌子上推下去的,而是她从抽屉里拱出去的……没有错怪,还是一只坏猫! 慕越却无心再指责她的过错了,日光照在地板上,玻璃碎片折射出碎金般的光芒。 躺在光芒之间的,是深色的蝉蜕和一只蹩脚的粉色小猪,还有一根眼熟的浅蓝色生日蜡烛,慕越记得,这是手作蛋糕店附赠的小礼物。 他没想到这堆鸡零狗碎的廉价礼物会被陆端宁收起来,像妄图留住逝去的时光一样,将它们密封进玻璃罐里。 拉开的抽屉空荡荡,存放在里面的玻璃罐被砸碎了,久违地暴露在日光下。 而藏在抽屉最深处,被玻璃罐压住的旧信纸也就没了掩饰,像深埋地底的真心一样,展露在真正的收信人面前。 慕越不记得自己曾经收到过什么信,但陆端宁确实写了,用当年他绝对想象不到的口吻问:你过得好不好?还记不记得我? 委屈地说:拿到了我的号码为什么不联系我?我现在很生你的气。 怀疑地说:你是不是有新的好朋友了?已经不记得我了?慕越,你确实是记性这么差的人。 语焉不详地说:可是有一件事你不知道,我和你才应该是这个世界上最亲密的人,唯一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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