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端宁被药店的阿姨们围聚起来揉捏了一通,好不容易扛过她们过分的热情赶回来,却看到慕越搂着小猪坐在房门外的台阶上,低着头,手指不安地搅弄在一起。 “你出来干什么?” 陆端宁走过去,却与慕越抬起的、通红的眼睛撞在了一块儿。 他哽咽着问:“你怎么去了那么久?” 那个时候他就害怕一个人,害怕陌生的环境,害怕空荡荡的房间,害怕无论多大声地喊叫都只能听到自己的回音。 害怕妈妈不要他了所以把他扔给陌生的爸爸,爸爸不要他了又把他扔给素未谋面的小鹿。 小鹿长得好看,脾气也好,虽然总爱管教自己,但慕越并不讨厌他。 可他为什么还不回来? 陆端宁仍然理解不了慕越的恐惧。 可当他走过来,慕越靠过来,把额头抵在他肚子上,他伸手摸到慕越软乎乎的头发……他觉得自己摸到了他所恐惧的事物的触角。 “越越,明年就去上学吧。” “我说了我不去!” “来陪我。”陆端宁说,“早上我会喊你起床,早餐看你心情吃起司面包或者小笼包,但是你要快一点,八点路上就开始堵车,我们很容易迟到……下午五点放学,我会来你的班级门口等你,你要陪我一起回家,一起写作业,一起上家教课。如果你累的话也可以在我旁边睡一会儿,但是我觉得多听课对你来说有好处。” “……” “越越,你愿意吗?” 在慕越的记忆里,小鹿很少听他讲诸如读书的重要性一类的说辞,也没有说过觉得他的恐惧虚无缥缈、压根不值一提。 他只是在征求慕越的意见,问他—— 你愿不愿来陪我?和我一直在一起? 而那时,慕越真的心动了。 半年之后,他才意识到小鹿那时说的那些好听的话都是谎言,他入学了,可是这个学校里没有陆端宁。 原来全国有好多所小学,多得像眼前一晃而过数不清的黑色脑袋,他能跑遍整所学校看清所有小学生的脸,却不知道小鹿此刻究竟在哪里。 他在妈妈看的连续剧里看过他,在一晃而过的电视广告里见过他,可真正见到陆端宁,居然还要再等半年。 慕越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忍受在学校里的半年的,在这个过程中,他几乎恨上了陆端宁,直到他逐渐习惯周围的一切,习惯两点一线、循规蹈矩的生活。 再次见面的时候,慕越突然忘记了自己的恐惧和怨恨,跑过去抱住了久违的小鹿。 可是这一次,小鹿是一个人来的,他没有带上他的小猪。 …… 记忆零碎得记不成型,那些慕越以为自己早就忘了的碎片,为什么总会在有些瞬间那么突然地扎穿心脏,强迫他再一次直视陆端宁受伤的眼睛。 “我——”话已经涌到嘴边,他却不知该不该吐露出口,“小鹿。” “我以为你已经忘记这个称呼了。”陆端宁朝慕越笑了一下,用稀疏平常的语气数落他的不对,“不管你高兴还是不高兴、生气或者尴尬,都只会叫我的名字,说什么最好的朋友就是为了糊弄我,对吧?” “越越,只有我想和从前一样,在你眼里,我们已经生疏了。”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有着过分敏感又过分直接的性格,敏感到第一眼就看穿慕越是个不被爱的孩子,直接到容忍不了一点心照不宣的隐瞒,要把那些慕越不愿意面对的事情像扯线头一样撕扯到底。 这样的特质在他年幼时让他像个少年老成的小神童,可原封不动地保留到十八岁,不神也不童的时候,就更像一块顽固的石头,只愿意守着自己亘古不变的心。 “是,”慕越看着他,点点头说,“我们已经生疏了。” 陆端宁胸口发闷,正常的呼吸都显得十分艰难。他看着慕越冷漠的眼睛,叫了一声他的名字:“慕越。” “那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吗?”慕越问,“为什么你总要把什么都说出来?想搞清楚原因是不是?” 他一眨不眨地直视陆端宁,近乎残忍地对他说,“还能有什么原因?因为那些事情早就过去了啊,没有人记得了!陆端宁,这么简单的道理你都搞不懂吗?!” 周遭一片寂静,只能听到晚风拂过树叶时沙沙簌簌的声响,人声和零碎的脚步声显得很远,野鸭在湖里悠闲地游着,荡开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陆端宁的眼睛很黑,脸色却发白,站在树下一动不动的样子好像由古老咒术变化而成的一片幻象。 因为被施咒人用语言扎穿心脏,他被迫变回苍白的纸人。 慕越发现,自己总是在做伤害陆端宁的事,他对小鹿心软又愧疚,可对陆端宁,却怎么也控制不住那股无名的愤怒。 难道他没有想要接近陆端宁吗?没有为与陆端宁的任何一点不同于他人的破例暗自开心吗?难道现在的生疏全是自己的错吗? 明明自己才是被他们所有人抛下的人! 慕越鼻头蓦然一酸,眼里滚烫,百般委屈涌上心头,几乎要落下泪来。 他不想再和陆端宁吵架了,又拉不下脸跟他道歉,恼怒地往前走了几步,发觉陆端宁没有跟上来,他猛地回头,凶巴巴地叫他:“你走不走?站在那里喂蚊子啊!” 陆端宁站在树下,没有立即应声,只是看着他。眸光微颤,目光似乎柔软了一瞬,是对他无可奈何的模样。 他正要与慕越说些什么,视线忽地一暗,直直地盯着他身后的某个地方:“越越,过来。” “什么?”慕越茫然问他。 轻而缓的脚步声响在耳后,让他下意识回头。 有个人影从树林之间的小径里出来,熟悉的轮廓逐渐暴露在傍晚六点昏暗的光线里。 慕越抬眼,迟钝道:“齐……临。” “嗯,好久不见。”齐临不冷不热地与他打了个招呼。 “你偷听我们说话?” 齐临顿时露出很不耐烦的神情:“路过,不行吗?” 可他到底不愿意错过这一遭,视线掠过来到跟前的陆端宁,又落回到慕越身上,抬了抬眉,语气微妙地说:“慕越越,当初说得那么狠,你对你心爱的这位、姘头,也不过如此嘛。” 慕越皱了皱眉,冷冷地盯着他:“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齐临俯身看他,伸手过来,像是习惯性地想再揉揉慕越的头发,忽地被一股力道猛地撞开。 “别碰他。”陆端宁淡淡地说。 他将慕越护在自己身后,脸上没什么表情,波澜不惊的语气里却藏着针锋相对的意味。
第63章 (二更) “我想说,”齐临转了转被撞疼的手腕,当陆端宁不存在一样,只盯着他身后的慕越,一直望进他乌黑的眼睛里,把刚才未说完的话续上,“越越,一不顺你意就凶巴巴的,你怎么跟谁在一起的时候都一个样,没点长进?” 陆端宁打断:“他怎么样,和你没关系了吧?” “和我没关系?”齐临重复了一遍。 透过稀薄渐暗的光线,他看清慕越一言不发的脸,视线往下,衣袖相贴的地方,是两个人牵在一起的手。 这个刚才还在冷声冷气吵架的人,此刻却安安静静地任由陆端宁牵着,沉默也像是同仇敌忾。 齐临咬紧牙关,在突如其来的妒意里,感受到一股莫大的讽刺。 他情绪失控般上前扯住陆端宁的衣领,手背上的青筋突起,终于第一次正视了眼前这位情敌——即使有着国民男友、校园男神的名头,可在他眼里,陆端宁不过是个成年不久只会扮酷的小屁孩。 慕越怎么会对这种人移情别恋?贪图他那张脸吗? 陆端宁对齐临的举动毫无在意,先松开慕越的手,提醒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慕越和你已经分手了吧。” 他的个子不比齐临矮,两个人身高齐平,站在一起时,即使不像齐临那样情绪外露剑拔弩张,气势也明显不弱于他。 齐临忽略了他的话,锋利的下颌微微收紧,反问他:“你们就在一起了?在一起了怎么还要用‘朋友’做掩饰?偷偷摸摸的,就跟之前做我们的小三一样见不得光——” “陆端宁,你就这么见不得人吗?还是觉得跟你在一起的慕越见不得人?” “我见不得光的时候,他也更喜欢我,而不是你吧?”陆端宁无动于衷地反问道。 话音掷地,两个人的目光撞在一块儿,带着分毫不让的凛冽。 陆端宁猛地推开齐临抓着他的手,却被齐临反扣住手臂,凌厉的拳风迎面而来。 陆端宁眼睛都没眨一下,正要侧头避开,突然听到身后传来慕越的嗓音—— “你敢碰他试试!” 他沉默了太久,插进来的时机又太突兀,陆端宁没反应过来他是和谁说话,只是一秒钟的迟疑,齐临的拳头就砸到他脸上。 陆端宁猝不及防往后退了几步,抬手碰了一下刺痛的侧颊皮肤,舌头感受到一股淡淡的血腥气。他掀开眼皮,对上了齐临嘲弄的眼神,仿佛在笑话他如此不堪一击。 慕越扶住陆端宁的手臂,充满愤怒地瞪着齐临。 齐临回望他,面带笑意问:“越越,你不会打算帮他撑腰吧?” 慕越忍不住骂了句脏话,匪夷所思地问:“齐临,你属疯狗的吗?以大欺小要不要脸?” 天色越来越暗,已经看不清彼此的表情。陆端宁一直不说话,慕越的心彻底揪了起来,担心他疼得说不了话,对齐临的旧恨加新仇加在一起,逐渐攀至顶峰。 他把陆端宁护在自己身后,气势汹汹地要去找齐临的麻烦,突然一双手伸过来,箍住他的后腰,将他拽了回来。 这个人刚刚才挨了一拳,此刻却像没事人一样,一副状况外的语气和慕越确认:“你是让他别碰我吗?” 慕越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他问的是什么,没好气道:“不然呢?你会打架吗?” 他伸手碰了一下陆端宁的脸,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疼不疼啊?” 陆端宁摇头,俯身抱住了他,好像一只黏人的小狗蹭了蹭主人的脸颊。有什么温热的东西在眼尾轻轻划过,慕越一愣,听到他恍惚又雀跃的声音:“我比他重要,是不是?” 慕越顿时心软得一塌糊涂,坚定地说:“那肯定了。” 齐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还站在这里,这两个人居然旁若无人地亲昵起来了? 他的眼眸愈发黑沉,仿佛聚起了一团暗火,冷笑一声问:“我以大欺小?慕越,你就找了这么一个抱在你怀里撒娇的乖宝宝当你男人?眼光未免太差了吧。” “你照过镜子吗?”慕越回击道,“再差也不会比你更差了。” 陆端宁对这些口舌之争兴趣不大,也不在乎齐临如何看待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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