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萧屹站起身，只是继续朝着面前的火盆里放纸钱，看着它被火苗吞噬，然后留下一团干枯的灰。 “怎么样，真不要？”李叔一路跟着萧屹，等着他的回答。在他看来，这样的毛头小子，哪里懂这里面的门道。 “不用您帮忙了，我自己来就行。”萧屹看着屋顶上升起来的烟出神，又继续说道：“我这边正忙着呢，我就不留您了。” 萧屹，终究还是学会了父亲的迂回。如果按照自己的脾气，就不会是这么委婉的逐客令了。 “你这孩子，真是不孝顺。”李叔扯着嗓子，指着萧屹的鼻子骂道：“你爸爸这么为你，你却连他的葬礼都这么寒酸，浪费了我们邻里乡亲的一片心，简直是畜生不如。” “是吗？”萧屹听着李叔的这一番话，睁开了被烟熏得眯起来的眼睛，“你要是说我畜生不如，那我可就得做点什么了。要不然，岂不是白白浪费了这个名声？也显得李叔您，没有识人之明不是？” 萧屹没有继续和他纠缠，只是在一堆农具里翻出了一把铁锹，在李叔面前扬了扬。 “再多一句，我就一锹把你裁了。”萧屹说话的时候，非常平静。但是，他真的敢。 终究，李叔还是没有冒着被裁成两截的风险，来挣这一笔钱。 父亲的火化很顺利，萧屹在外面看着父亲的身体被推进去，然后出来的，就只是一堆灰烬了。或许这就是所谓的，灰飞烟灭。 萧屹拧了拧眉心，拒绝了火葬场的骨灰盒，按照父亲的吩咐，用他之前买下的一个还算漂亮的酱菜坛子，装好了父亲的骨灰。他能感觉到，在他转过去的时候，工作人员对他的白眼。 只是，他不在意了。 不要在意别人的看法，这是父亲教的。 不要在身后事上花太多钱，这是父亲教的。 父亲，教了他太多太多的东西。一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都还在为他做尽了打算。萧屹觉得这些不孝的骂名，自己的确称得上实至名归。 送冰棺的师傅载着萧屹，萧屹抱着装着父亲骨灰的坛子。两人在农村里的泥土路上，一颠一颠的走着。萧屹只觉得自己一阵天旋地转，看不清来时的路了。 “孩子，你爸说火化之后把骨灰洒在园子里，不安葬。”师傅看着萧屹紧紧抱着的那个坛子，一手打着方向盘，絮絮叨叨的给萧屹说着，“我们这个年纪了，打个喷嚏都能要人命的。去年，和你爸一起上工的老赵，直接从屋顶上掉了下来，瘫了一年，终究还是死了。” “死前我去看过，皮包骨头，跟个干尸一样。屋子里，比茅坑还臭。”师傅的眼睛看着前方蜿蜒曲折的道路，“留下个刚上高中的幺女，一堆人到她家里哭，说是帮忙，结果讹人家小姑娘的钱，不给钱就不走。” “呸，什么东西，喝人血的苍蝇。”师傅说到气愤处，不自觉的清了清嗓子，想要吐口痰啐一嘴，却看见萧屹只是麻木的抱着那坛子，一言不发。 “哟，我这是不是恶心到你了？”师傅开着车，不好意思的笑一笑。 “没有，世态炎凉，都是这样的，我爸跟我讲过的。”萧屹只觉得头昏昏沉沉的，但是却又好像快要炸开了一样的钻心的疼。 “孩子，你这怎么了？”师傅看着萧屹，停了车。 “没事，我有点头疼。”萧屹说话的时候，有气无力的。 “估计是太热了，你这可别中暑了。”师傅担心的问道，“要不要给你买个大电风扇？” “不用了，不花那个钱了。”萧屹摆摆手拒绝了。 萧屹最终还是没有跟着父亲的安排走，他在屋后的菜园子里找了一块安静的地方，然后画了一个四四方方的框，好好记住了方位。这里，就是父亲以后长眠的地方了。 “孩子，你这是要把你爸埋在这？” “嗯”萧屹拿着铁锹出来，“连着棺材一起埋了。”这棺材，是父亲花钱买的，现在既然已经躺过人了，就不能再留下来了。 “那得挖到什么时候？” “没事，接下来，我有的是时间。”挖坟墓坑是个大活儿，但是萧屹没有钱去请村里的青壮年劳动力了。除了自己，他什么也没有。 “好吧，那你就慢慢挖吧。”师傅担忧的看了一眼萧屹。 “我先送您回去吧，您慢走。”萧屹小心翼翼的放好父亲的骨灰之后，准备带着师傅离开这个家。 “孩子，你爸之前说的，我给他把后事办好了之后，找你拿你们家的地契。”师傅看着萧屹，并不肯走，“你看，我什么时候来拿合适？” “我不是怕你赖账，我是看你这也挺忙的，我就不打扰你了。” 师傅见萧屹不说话，又絮絮叨叨的说着，“再说你这马上就是大学生了，要这田也没用了。不如给我帮你收着，你以后要是想回来养老，我还还给你。” 萧屹听着师傅的话，笑了。 “就今天吧，我拿给你。” 就这样吧，这些都无所谓了。 “我这不是逼你，你什么时候给我都行。就是，这是跟你爸说好了的，我也不白拿，冰棺和棺材钱我到时候退给你。” “没事的，我今天就拿给您，这样您以后就不用再来了。”萧屹抹了一把眼睛周围的汗，转身进了屋。 “诶，好，我在这帮你看着骨灰坛。”师傅听见萧屹这么说，才算是咧开了笑容。 萧屹看着他的脸，好像和其他人也没有什么不同。 “早知道，我就不跪了。”萧屹把土地的地契交给他，轻声笑了。
第一百零二章 山高九仞 在安顿好父亲之后，萧屹的家里空了一大块，心里更是。 晚上，萧屹翻着父亲给自己留下来的东西，躺在床上睡不着，那是父亲的买命钱。萧屹只觉得，自己就像木耳一样，在腐朽的木头上生长着，然后耗干了父亲身上仅存的养分。 父亲留在萧屹书包里的信，絮絮叨叨说了很多。萧屹时不时翻出来看一看，就好像父亲还在自己身边一样。 高考结束了，父亲不在了。萧屹的生活里，似乎一下子没有了目标。他像一个游魂一样，在家里和后院的园子里之间来回游荡，不分星期几，也没有什么白天和黑夜。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自由，而孤独。 在游荡了半个多月之后，萧屹终于有了一点事情干了。 高考，出分了。 对于萧屹来说，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他知道，自己考的并不算好。 “算了，总要面对的。”萧屹轻轻呵了一声，然后锁上门，去了最近的网吧。 他回头看了一眼，现在，他需要锁门了。 萧屹看到自己分数的时候，只觉得一阵头晕目眩，找同学要了份答案，认认真真的在网吧里对答案，一道题一道题的算着分数。果然，人家没有算错。确实是，就这么点分。 山高九仞，而功亏一篑。 回到家里，萧屹在那小土堆前面安静的给旁边的人报喜，“你儿子考的很不错，哪个学校都能上。” 萧屹随意捡起一根树枝，拨弄着松软的新土，就像小时候拨弄父亲的头发一样。 “语文考了140，数学和英语都接近150，理综差点儿意思，就270”萧屹说的声音很轻，一阵风起，吹乱了他的头发。他笑了笑，又喃喃的说，“这可真成了糊弄鬼了。” “好了，不骗你了。”萧屹顺势大喇喇躺在草地上，“考得很差，非常差。”萧屹躺在地上，说话的时候，没有人能够看见他的眼泪，到底滋润了这里的哪一株草木。 他就这样躺着，也不会有人再来跟他说什么地上凉、土里脏了。 萧屹就这样，一直捱到了学校准备填志愿和发毕业证的日子。一身黑衣出现在学校里的萧屹，着实让周围的老师们吓了一大跳。 “萧屹，你这是怎么了？”班主任见到萧屹之后，愣了好几秒，才确认这确实是自己的学生。 “没怎么，老师”萧屹伸手接过了大红封面的毕业证，给老师鞠了一躬。 “都快瘦脱相了，眼圈也黑了。”老师摇了摇头，微微叹息，“我都，不敢认了。” “呵呵”萧屹笑了笑，不知道这话怎么接下去。 “好好照顾自己，前面的路，还得走下去，知道吗？”老师拍了拍萧屹的肩膀，然后照例给了他一本填志愿的书。 “有什么困难都可以对老师讲，什么都可以。”赵老师的重点，放在了后面那句话上。 “谢谢老师”萧屹接过书，捧着在走廊上慢慢看着。就像老师说的，路还得继续走下去。他的分数不高，之前想去的学校，终究是去不了了。萧屹捧着书，算着自己手里的钱，看了看自己的分数，看着天上的太阳，笑了。 终究，并不是在一个教室里上学，就是一个世界的人。 眼花缭乱的学校，让萧屹看得有些云里雾里。这些，是他之前都没有太注意的地方。 “萧屹，你怎么在看这种学校，你应该会直接有招生办打电话到家里的吧？”萧屹抬头，那是宁姝的声音。 “没有，我考的很差，只能去这些学校中的一个，不知道去哪个好。”萧屹合上书，朝着她笑了笑。 今天，萧屹并没有见到什么熟人。宁姝，算是平时比较熟络的了。 “哦，那你问我，这几个学校我可太熟悉了。”宁姝笑着说，突然又有些不好意思了，“你看，我是不是很菜。以前，我们考虑的都不是同一个档次的学校。” “没有，没什么。高考之前，一切都不作数。”萧屹注意到她今天笑的很开心，便问了一句，“你考的很好吧？” “嗯，是考的很好。” “那你准备去哪儿？”萧屹问道。 “本来准备去上海，结果听见那边说包毅然准备去上海，那我就去北京好了。”宁姝附在萧屹耳边，悄悄的对他说，“你可别告诉任何人。” “嗯，我知道。”萧屹知道宁姝的心思，“你这样，自己也难受。” “要不然去北京吧，阳明肯定在那里，林峰也在。”宁姝说话的时候，脸上带着不易察觉的兴奋。“我是说，我们同学们，都在那里，罗茜也在。” 高中，同学之间，到底还是不忍别离。 “我，想找个便宜点的地方。”萧屹无奈一笑，生活不止是眼前的希望，还有现实的苟且。 “那就这个吧，这里便宜。就是，偏了点儿、远了点儿、也冷了点儿。”宁姝拿过填报志愿的指导书，给萧屹翻到了一页。那是一个陌生的学校，在这之前，萧屹都没有听说过。 “只不过，这个学校是工科的，和你的气质，不太搭。”宁姝给萧屹分析的很认真。 “没事，便宜就行。”萧屹默念道，“便宜就好，活下去就行。”
100 首页 上一页 88 89 90 91 92 93 下一页 尾页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