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圣母院在哪一边

时间:2023-12-09 14:00:11  状态:完结  作者:安尼玛

  丘平有了信心,他才25岁,不怕花时间修养。回市里的第三天,他住进了廉价的合租公寓,一间150平米的跃层,间隔出了六间房,他分到的是客厅对着阳台那部分,白天晒如火炉,晚上烧烤油烟从底层小店往上窜儿,他不得不关紧窗户,免得衣服全沾上羊肉味儿。

  白天夜晚都汗津津的,恨不得把风扇植入皮肤里。闷热得濒临崩溃的时候,他总是想象圣母院和静谧的湖。凉爽的风乘着水鸟的翅膀掠到身边,从发根到浑身皮肤,被湖水洗刷过一样清透。他在圣母院里很少感到焦虑,想来是因为在城里总觉得自己大有可为,总能奋力拿到一些什么,比如说,他现在就很想要一台空调,而在圣母院奋斗本身就挺荒谬的,哪怕只是想除掉院子的所有野草都会把人累死。

  他不该遇见圣母院,如果没见过那个湖,他不会感到楼下大街有多臭多闹,如果没住过圣母院,他绝对能忍受室友半夜聚众看欧冠和两天不扔的炸鸡外卖盒。大学宿舍里不也这样吗?

  丘平渐渐能代入雷狗的感受,理解他为什么对绚丽多彩的生活从不兴奋。圣母院的魔咒拴住了他,不管去到哪里,圣母院都在无声地召唤他,让他对消纵即逝的热闹不屑一顾,让他对目不暇接的繁华时时生疑。

  大姨和居士是对的,村民的恐惧是对的,圣母院是个不能闯入的禁地,进去的人,很难再走出来。

  不过城市生活总是能把人填满。这里总有开着的电影院、奇奇怪怪的冷门讲座,睡不着的时候还可以去livehouse蹦得满头大汗。他开始健身和跑步,毕竟残疾人跑步的少,渐渐就有人对他好奇,跟他搭讪。

  他跟室友相处得也还算和谐——所幸社交能力没有换给嘎乐,跟人交往仍能给他乐趣。只是他从未打算联系以前的朋友,被周青伤了心,而且他的处境很难跟人解释。

  没多久,麻殷找上了他。连麻殷他都是不太想见的,无奈此人脸皮极厚,冷言冷语不能把他赶走。

  两人坐在熟识的酒吧,跟从前的周末一样。麻殷还是那么光鲜骚气,而丘平一身T恤短裤鸭舌帽,像极了还在念书的、被接济的弟弟。麻殷笑道:“怎样,自己过得挺好?”

  “你说呢?”

  “脸色还不错,慢慢适应了吧。”

  丘平灌了一大口啤酒,“唉,从头再来呗,找工作、治病、租个像样的房,存点钱,找几个不烦人、鸡*大的男人,需要的时候搞一搞,日子总得过下去。”

  “庸俗。”

  丘平笑道:“你他妈志向远大。”他很想问圣母院的事,当然主要是问雷狗,希望麻殷能主动提起。无奈这家伙存心似的,满嘴跑火车,就是不谈圣母院。

  两人从啤酒改喝红酒时,丘平问:“你找我什么事?”

  “能有什么事,关心关心你,看你瘦了胖了。”

  丘平垂头苦笑,尽管不太想承认,麻殷对他确实有情有义。“你那么把我当回事儿,早些时候怎么没发现?”

  “你那时一心一意……”麻殷突然指着他,“咦,我刚发现,你现在这样子是变成你男人了?我见过他一两面,不太有印象。”

  “嗯。”

  “我操,这叫啥事儿啊!”

  丘平不太想谈这个,问道:“圣母院怎样了?”

  “挺好。雷老板真帅啊,帅气又有精神,眼睛飒飒生光。”

  “擦擦你的口水。”

  “要是能睡一睡……”

  “住嘴!”

  麻殷哈哈大笑:“踩你尾巴了。你都跟人分了,还不让我意淫一下。”

  “分个屁!”丘平有点难过,都两三周了,雷狗没个电话,连问候短信都没有,断得彻彻底底。

  “你跟他到底啥关系?”

  “朋友关系。”

  “信你有鬼,朋友关系你能那么丧?但你悬崖勒马也对,最近有个女孩儿老跟他一起,两人处得挺好。”

  “什么女孩儿!?”丘平头发都竖起来了,“是不是叫康康?”

  麻殷愣了愣,拍拍他的大腿道:“冷静点哥们儿。我想想,好像叫康康,我记名字很差。”

  丘平郁闷得不行,难怪雷狗赶他走,原来要给康康腾位子!他完全忘记是自己先提出要走的,满肚子怨气,酸得脸都皱了起来。

  麻殷嫌恶道:“别一脸怨妇相!记得我们的原则不?”

  丘平郁郁道:“不搞直男,哪怕人有1%的机会做个堂堂正正的异性恋,都要欢送他回归社会。”丘平自嘲一笑,“基佬的世界太可悲。”

  麻殷摸摸他的脑袋,“过好咱的生活,做个好人。”

  丘平回到合租屋,一身的酒气,走路拖泥带水的,仿佛下一步就会掉进地心里。打开房门,霓虹光从窗户透进来,把他映照得一半绿一半黑。一个声音突然大喊:“我操!哎哟,吓死我了。”

  尖叫的是他的室友,他上完厕所出来,一眼正好瞧见丘平。这一声招来了三号房、五号房、六号房一干人等,室友抱怨道:“晚上出来求你戴个帽子,俺胆子小,胆汁吓出来了。”

  另一个也说:“丘平,没别的意思,我女朋友周末来过夜,拜托尽量不要进厨房,女人大惊小怪的,到时说啥不好听的话,大家都不痛快。”

  丘平砰的一声,把门关上。


第34章 脏玩意

  丘平必须尽早找到工作。

  雷狗给他的两万,租房押金吃喝交通用了五六千,即使甘心活得像狗,这些钱也不够他花半年的。嘎乐的学历用不上,自己的履历没法用,只好先从最底层做起,在拿到补偿金之前,活下来再说。

  第二天他就找到工作,在买菜平台的站点捡菜。这工作不用见人,每天半夜两点,他披上冲锋衣,帽兜盖着伤疤,戴着口罩,骑着新买的电驴到站点。这形象跟午夜连环杀手差不多,干的事儿也没多大区别,把一大篮一大篮的菜肢解了,分门别类,让各分店的人运走。干完他总是一身泥,戴着手套也会割出许多伤口,他得把身上的痕迹清除干净,免得回去被室友抱怨。

  每天清晨捡完菜,都会剩下一堆品相不好的淘汰品,这时菜贩子就来挑拣便宜菜了,都是土头土脸的外地人,中年男女,也可能比丘平大不了多少,只是生活困苦,脸带风霜。有一回,丘平闲得慌,悄悄跟在一对夫妻后面。

  他们去了菜市场,却不进去,而是在门口停车场边上摆了地摊。一捆菠菜1.5,两捆2.5,品相好的包在外面,丑的在里面。

  丘平坐在马路牙上,看了一个上午,直到太阳把脸晒出了汗。

  丘平想,以后要给这对夫妻留点好的,可转念一想,来挑剩菜的人处境都差不多,给了一个,其他菜贩都得怨恨他。他们都不喜欢捡菜员,丘平常常听见他们收菜时骂骂咧咧,各地方言荟萃,百花齐放,各擅胜场。即使听不懂,也能看见空中火花四射。

  丘平几乎每天都会跟在这对夫妻后面。终于有一天,那家的男人把他堵在厕所门口。

  丘平准备打一架,岂知这人小声对丘平说:“我老婆漂亮不?”丘平还以为听错了,“你说什么?”那人左右看了看:“我听说这里有空缺,捡菜员,我可以做,你推荐我中不中?”

  丘平愣了好一会儿,才懂他的意思。他的老婆,很漂亮,丘平见色起意,天天尾随他们;那也没啥,老婆可以贡献出来,丘平给他搞份工作就行。

  他的老婆站在不远处,心神不宁地想挤出个笑,但看起来只是愁容满面。丘平很生气,又觉得太荒谬。他恶魔上身,突然掀开帽子和口罩露出烂脸道:“想跟我睡吗?!谁想跟我睡?你老婆行,你也行,我不挑!”

  夫妻俩吓得没了魂,男人啐了一口:“晦气!晦气!啥脏玩意儿!”

  丘平哈哈大笑:“来来,陪爷玩会儿。”两人跑走了,此后见到丘平就绕道。

  丘平过几天就辞职了,这样捡菜员的岗位又空出一个——虽然绝对落不到一个过了40岁的外地人头上。丘平走之前,把电驴的钥匙给了他老婆。女人没看他,也没来得及道谢。闻到他的味儿她还簌簌发抖。

  他拿了实习的3280块钱工资,以及收获主管的一句箴言:年轻人真吃不得苦。现在不吃的苦,以后还得吃!

  他潇洒地笑了笑,慢慢走回公寓。在公寓的停车场,他打算把奥迪开出来遛一遛,到了门口,大爷从保安室伸出脑袋:“哟,这车原来是你的啊,咋停了那么久?29天7个小时,收你4000吧。”

  丘平的眼睛瞪得老大:“这么贵!租客没有优惠吗?”

  “业主可以买长租车位啊,你这是时租,全天150封顶,我给你打折了!”

  这个月丘平白干了。不止白干,还倒贴了1000多和一辆电驴。

  丘平自然知道人生疾苦,他看过那么多书和电影,什么样的悲苦都见过。知道归知道,没缺过粮食的人,不会真正理解饿死的恐怖感。这一个月比三年的大学还长,他不记得也不想记得期间的点点滴滴,只是某些东西留下深刻印迹,永久地改变了他。

  就是在日复一日的单调劳动中,丘平决定把圣母院封禁起来。他全盘接受了现状,不管生活环境多让人沮丧,赚钱有多么困难,他决定要做回樊丘平。

  他在车里找到了自己的驾照,暂且可以替代身份证使用。所幸嘎乐没注销樊丘平的手机号码,经过一串的报失手续,用毁容躲过了人脸识别,他又拿回了自己的手机号。有了手机号,生活的各方面都接续上了,大到网银和社交通信,小到星巴克的咖啡卷,至此樊丘平自我完成了60%。只有补办身份证需要指纹,实在没办法。

  他决定不再浪费时间在单调的底层工作上。他把汽车停在了不用收费的餐馆前,宁愿每日吃馒头榨菜鸡蛋来填肚子。他还想到离职手续没办完,嘎乐蛮可以搬回宿舍住,只是回到大学免不了面对“熟人”,这是个大难题。正犹豫不定时,他收到一个好消息,汽车卖出去了!

  他拿到了三十来万。这笔钱对以前的樊丘平来说,不过是大半年的收入,现在却是不折不扣的投胎转世基金。

  他换了个一厅一室的小公寓,虽然地点稍微偏远,但终于可以远离羊肉孜然和室友。没多久他养了一只黑猫,路上捡的,嘴角有一大块白色斑纹,又丑又馋又凶又懒。生活轻松了很多。他没找大鸡吧男人,一是自己的模样太吓人,二是每天跟猫斗智斗勇也挺有趣,何必去招惹心思叵测的人类?

  偶尔还是会想雷狗。有天雷狗擅自打开他的家门,走了进来。丘平知道是梦,眼看着雷狗走到懒人椅上,摸了摸黑猫问:它叫什么?

  丘平没给它取名,想了想道:它叫大福。

  大福,雷狗柔声对它说,明天给你带鱼干。

  醒来时,丘平的眼泪沾湿了枕头。他从床上坐起来,纵容自己大哭一场,可是眼泪已经悄悄流完了,费了大劲都没法让自己伤心。他下意识检查了门锁,这么做纯属多余,除非是密码锁,否则根本挡不住雷狗。而更关键的是,雷狗根本不会来找他,以后不会,永远也不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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