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说是再过两天回来。” “给我去庚字号开个房间,两瓶日本酒。” 经理愣了一下,随即意识到对方今天不是来谈公事而是来花钱的。 金松饭店的每个区域都有不同的用途,除了给散客吃饭和开办宴会的大厅之外还有专门喝酒的,抽大烟的,过夜的。像庚字号就是用来点人陪酒的,一般是独身或三两位客人一间,不过整夜,但也足够找些乐子。 一般常客上门就会轻车熟路地点房间,伙计一听就知道该如何招待。像霍今鸿这么一说,经理马上就明白对方此行意图,边引路边招呼伙计去通知庚字号的人安排房间。 人还没到房间就已经安排妥当,不多时管事的侍应生亲自端酒过来,询问有没有“中意的人选”。 霍今鸿不想随便放一个眼生的进来打搅自己,思索半天脑子里出现“南邦”这个名字,于是便说了出来。 对方闻言一愣,因为南邦已经有好一阵子不接客,连最简单的陪酒也不做了。 刚要解释,这时另一名干得稍久的侍应生拉过他一番耳语,说这位霍副官从前还没进治安队的时候经常光顾这儿,跟南邦有些交情。 后者了然一笑:“那霍副官您稍等,我这就去叫他过来。” “嗯。” 霍今鸿心不在焉地点头,其实也并不很执着于叫某个特定的人来作陪,只不过对方问起来,他想不出其他熟悉的名字。 也算不上熟悉,但见过的总比全然陌生的要方便些。今晚他到这儿来也不是为了喝酒取乐,而是想确认白项英究竟在不在饭店。方才粗粗听了一圈,确实不在,那就得想办法找人问出点什么来。 经理说老板在家休养,这显然不是实情,因为白项英并不在那宅子里。但经理也未必是故意隐瞒,大堂经理只负责门面上的事务,不必太过关心老板的日常行踪。 ——那就意味着白项英既没回饭店也没告知旁人自己的去向,这事愈发可疑起来, . 过了大概十多分钟有人推门进来,轻手轻脚的,伴随一声带着怯意的“霍先生”。 霍今鸿从脚步声中就认出来的人是南邦,等见到对方的面孔却发现并不是印象中的样子。说不清是哪里不一样,总之长相还是那个长相,举止眼神却已跟变了个人似的。 “好久不见。”他摘下武装带随口招呼道。 南邦闻言停下动作,过了几秒才又继续往前挨着桌子坐下,两人之间隔了大概一个肩膀的距离。 ——实在是很突兀的问候方式,到这地方来的客人哪有用这种语气说话的? “好久……不见。” “你随便坐,要是不想喝也不用硬陪我喝,只不过我一个人在这儿显得奇怪,他们问我有没有中意的人,我就想起你来。” 霍今鸿看出对方的拘谨,但并不明白这拘谨从何而来,更不知道“中意”这两个字说出去着实往对方心口扎了一刀。 确实是好久不见,上一次两人像这样安静地独处一室仿佛已是多年以前。 这半年来他实在经历了太多,先是因为霍今鸿的“不辞而别”遭到其他侍应生的嘲笑和排挤,而后又被迫成为清公会内部争权斗势的工具。梁广泰为了做人情叫他去巴结日本人,事成之后又对他弃如敝履,丝毫不顾他的颜面。 渐渐的他性子消沉下去,愈发不能做那卖笑之事。这时那些曾经眼红,巴结过他的“同僚”们便围将上来,轻则冷嘲热讽,重则落井下石。 南邦不在乎被嘲讽,却实实在在地为霍今鸿的“薄情”而心痛,尽管知道自己并没有心痛的资格──对方从未对自己有情,但一想起两人曾经相处的时光还是会止不住地难受。 如今,曾幻想过的人再次出现在面前,对方能若无其事地道一声问候,自己却已无法像当初那样笑脸相迎了。 “霍哥怎么突然有时间上这儿来喝酒?”短暂的挣扎过后南邦还是将“霍先生”换成了“霍哥”,生怕对方误以为自己是在故作姿态。 霍今鸿丝毫没有察觉到对方这番心思,“霍哥”和“霍先生”对他来说没有分别。 “我特地请了假来见你们老板,人没见着但是假不能白请,那就顺便来坐一会儿。”
第164章 19 不在这儿 “我特地请了假来见你们老板,人没见着但是假不能白请,那就顺便来坐一会儿。” 霍今鸿言毕往两个瓷杯里斟满酒,一口饮尽自己跟前那杯,“每次来都是办公事,好久没这么清静过了。” 南邦看着他,想起那个时候自己机缘巧合被经理派去侍候“乔府来的贵客”,对方也是说想要清静。重金买来的春宵时刻,男人在床上一躺就是一整宿,或是睡觉或是发呆,除非主动搭话否则就把自己当做空气一般。 这么多时间过去,对方竟依旧只求个“清静”,仿佛任凭外面如何变化,唯独在这屋里,两人之间一切都不曾改变。 “霍哥,需要点一支熏香么?” “什么熏香?” “啊……” 南邦蓦地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方才说了很突兀的话:“我,我是说……不知道霍哥有没有找到想找的人?” 霍今鸿总算反应过来对方在说什么,寻找白项英的那段日子失望多于期待,香薰带给他的小小的欢愉早已被他遗忘殆尽了。 “找到了。” “是么……那恭喜。” “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我看上去像还在找人么?” “不,只是想起来,就问了……” 南邦下意识地否认,心里却想点头,因为对方言语间丝毫没有找到心上人的喜悦,反而较半年以前更加疲惫和麻木。 伙计端了下酒菜进来,摆好之后又迅速退下了。 霍今鸿静候片刻,只听见那脚步声在距离包间十来米处的地方停下。 那人放下托盘又轻手轻脚地折回来,一起过来的还有方才领他过来的那位经理,两人屏息贴近门边,显然是在窥察屋里的情况。 ——动作很轻,包间的隔音效果又好,换做别人多半是发现不了的。 霍今鸿拽过南邦让他紧靠着自己,而后伸手推推面前的酒杯,示意对方斟酒。 后者仿佛是被这突如其来的亲昵举动吓到了,心慌意乱,连倒酒的姿势都显得生疏而僵硬。 “你们经理不放心我,喝个酒还要派人盯着。” “……派人盯着?” “他们现在就在外面,在看我,看我是真的来寻欢作乐还是别有目的。” 南邦隐约听懂了这话的意思,因为知道对方不会无缘无故亲近自己,所以并未表现出过多的惊讶。 “霍哥,你跟梁经理……” “你今天陪我过夜,明天他肯定会问你我跟你说了什么,叫你以后盯着我,你信不信?” “霍哥,你放心,你问我什么,跟我说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他。” “你以为我是来找你套话的吗?不,别这么紧张,我真的只是来喝两杯,是他派人扒墙角。” 南邦抿着嘴不说话,心想就算是套话也没什么,他不在乎。 自从清公会的人来了之后他没有一刻不想离开这里,可出了金松饭店又不知何去何从。梁广泰巴结陆军省的高官,逼他委身卖笑,他恨透了这样的日子,也恨透了任人摆布的自己。 治安队跟市公署一样,打着中国人的旗号替日本人做事。他跟在梁广泰身边,有时候听见霍今鸿的名字,知道对方如今已成为何连胜身边的红人,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曾经那么“好”的一个人会变成这样。 不敢相信,但又控制不住地留意关于对方的消息,听到的全是不愿意听到的事。 但是方才听他的意思,治安队跟清公会好像也不是一个路子,至少霍今鸿跟梁广泰并不是朋友——那是不是有一线可能,霍哥还不至于像他以为的那么坏呢? 南邦见识有限,复杂的事情他想不明白。霍今鸿跟梁广泰非一丘之貉的认知使他又生出了一丝幻想,也或许是因为潜意识里本来就在寻找一个能令自己不厌恶对方的理由,他又能够重新直视眼前的这张面庞了。 “霍哥现在还经常会来这儿吗?” “有事找你们老板的时候才会来。”霍今鸿见对方一直不碰酒,顺手把另外一杯也拿过来喝了,“这儿好像跟以前不大一样了,来来去去也都是些湿面孔,你倒是还在。” “我已经不做陪酒了……也做不好,经理让我改去干杂役。” “那你还来陪我啊?” “是经理……经理叫我来的。” 霍今鸿并未意识到对方的窘迫,或者说是娇羞:“你只在这儿干活吗,我好像很久没见你露过脸了。” “我只负责庚辛的杂役,饭店那边用不着我,西边是老板的住处……”南邦为掩饰慌乱匆忙将空杯重新斟满,“对了……霍哥,你这么晚来找向老板?” “嗯。” “老板这几天不在饭店。” “哦?你怎么知道?” 霍今鸿尚在犹豫该如何套话,没想到对方自己找上门来。不过据他所知白项英就是个甩手掌柜,很少跟下面的人直接接触,南邦又怎么知道他在不在饭店呢? “我替梁经理跑腿的时候听见的,前两天市公署的齐秘书来找向老板,梁经理也不知道他在哪里。”
第165章 20 叙旧 数天前。 白项英挂了电话之后就一直站在桌前不动,怀安唤他也不回应,走进之后发现对方的手在不停地颤抖。 “老板……” 这已是三天里第四次饭店打电话过来说市公署的齐秘书找上门来,指名说要见向老板。 怀安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以往饭店那边若有急事老板都会在第一时间赶回去——虽然这种情况不是常有。 可这一次对方再三推脱,甚至到了事先讲好要回去的日子也没有动身,似乎是在躲什么人。 直到两天以后,管账务的宋经理打电话来说这个月的账目出了点问题,白项英问他齐继尧是否又来找过自己,对方表示这两天市公署没再来过人,他这才收拾东西打道回府。 然后刚进饭店,还没到住处,梁广泰过来跟他说齐秘书正在贵宾室等他。 “向老板,你总是不回来,也不给我个准话,齐秘书那边又一直问什么时候能见着你,我实在是抵不住啊!” “怎么,有什么事非要我出面才能解决吗?” 白项英这时已经意识到自己着了道,简直气得要发起抖来。 要么就是梁广泰瞅着财务方面有事要等自己回来处理的时候通知齐继尧,要么就是宋经理上午那通电话根本就是他指示打的——反正不管怎么样对方帮着齐继尧把自己骗回来,两人已是彻底勾结到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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