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也是,看到自己受伤就一个劲地哭。 白项英的动作很慢,抬手解开衣服,军装下面还有一层里衣。霍今鸿这才发现他的两只手腕都上了镣铐。他气得发抖,恨不得马上拿枪把铁链打碎。 ——霍岩山……那畜生!畜生!怎么可以这么对哥哥!? “我去找个铁丝来把锁撬开。” “不……”白项英叫住他,“一会儿可能还有人来,别让他们发现……” “司令这会儿要跟顾营长去搜付聘的家,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们正好趁这时间逃出去。” “白杨河水库方向是最容易逃脱的,但那附近有个哨卡,十一点钟最后一次换岗。” 霍今鸿愣住了,他只想着从这里逃出去,却没想过逃出去之后的路怎么走。 ——还是哥哥想得周到,这事得听哥哥的。 白项英解开里衣,犹豫片刻又合起领子遮住,生怕对方看到伤口会受不了:“药过会儿我自己涂,你再给我喝点水。” “好。” “我自己来。” 霍今鸿想起几分钟前自己嘴对嘴喂对方喝水,当时下嘴没过脑子,现在提起来脸“刷”的一下红了:“哦……” 白项英不是有意要提醒对方,见他这反应自己也窘迫起来,好像说了什么害臊的话似的。 解决欲望和接吻还是不一样的,霍岩山用了他这么多年,但从来没有吻过他,霍今鸿理直气壮地就这么做了。那是他第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吻。 水喝完了,霍今鸿收起水壶又想去给白项英处理伤口,后者按下他的手:“你先替我去指挥室拿一样东西。” “好!”霍今鸿没还问是什么东西就激动地一口答应,心里凭空生出股使命感来,好像在完成哥哥布置给他的任务似的,“哥哥,你同意跟我走啦?” 白项英怔怔地望着他。 是啊,怎么就决定要跟他走了呢,明明上一刻已经准备好去死。 可这时候今鸿来了,斩钉截铁地说要带他离开这儿。于是他忘记了死,忘记自己刚经历过怎样的绝望,像在接受一个承诺似的,跟过去无数个夜晚一样。 一次他是真真切切地答应了,或者说做出了选择。 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霍岩山跟霍今鸿中间做选择,更没想过会有人比霍岩山更需要自己。然而这是真的,他以为能长久侍奉的主子抛弃了他,而作为工作照顾的小崽子却愿意把他放在遥远的以后。 “今鸿……”白项英喃喃道,“你真的要为了我离开这儿么,你留在霍岩山身边会有很好的前途,他也需要你。” “他需不需要我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想跟你在一起,你需要我就可以了。”霍今鸿边表决心别把头靠在对方肩上作出一个撒娇的动作,紧接着突然想起哥哥身上有伤,于是又马上坐了起来。 “我也需要你。” “离了霍岩山我什么都不是,不能再像过去那样处处照应你。” “我不需要照顾,该换我来照顾你啦!” “我是个残废,也许一辈子都好不了……可你还健康。” “不会的,怎么会残废呢,等安顿下来好好养养就是了。”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白项英没有再往下说,像是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这么多干什么呢,以后总会越来越好的。” 霍今鸿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提这些,像在说服他留下来似的。这怎么可能呢,如果白项英走了他就没有跟随霍岩山的必要,可如果白项英不走,他也不可能放任对方当阶下囚甚至被处死。 所以还是得走,哥哥在哪他就在哪。 “你不是说离开这儿没有我也可以过吗,那就别想我了,先想办法逃出去再说吧。”霍今鸿换了个说法,劝他别瞻前顾后地考虑太多。 白项英略微苦涩地笑了一下。 那句话不过是用来回应对方荒诞的表白的说辞,这么多年他其实从未想过“一个人过”,除了钱之外他没有一样属于自己的东西。若非霍岩山亲自赶他走,否则他是绝不可能离开的。 对了,钱…… “哥哥,你让我去指挥室拿什么东西啊?”霍今鸿见他不说话着急提醒道,“拿到之后呢?” “沙发后的五斗柜里有个铁皮盒子,盒子里有把枪,找不到的话就拿把匕首给我。” “哥哥,你这是要……?” “我们分开走,我自己找机会出来,晚点在洞子桥会合……”白项英解释道,“两个人太显眼,反而容易被发现。” “不行!你带得伤怎么一个人摆脱他们?”霍今鸿断然拒绝。 “我会算时间,知道哪里有多少人,只要从这里出去就一定能找到你,你放心吧。” “那枪很值钱吗,还藏在箱子里?” “那是把英式克罗特手枪,很轻,自带消音器,是司令花大价钱托人买来的……没事,找不到就带把匕首给我,普通的枪动静太大了。” “好。”霍今鸿点着头,心里隐隐激动起来,仿佛两人接下来要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不愧是哥哥,什么都比我算得周到,听他的准没错。 “既然这枪这么好使,那要不我用它去把霍岩山杀了,他死了就没人追我们了。”霍今鸿再次想起白项英杀小林时的果断和利落,觉得自己也应该干些什么以配得上哥哥的本事。 白项英却闻言色变:“你在想些什么,我们趁现在走,要的就是没人知道才好,为什么要去做多此一举的事呢。” “我,我就是随便说说……” “况且司令收留你,也算是对你有恩,你这么做跟付聘有什么两样呢?” 白项英呼吸急促,声音有气无力的,可霍今鸿还是被“训”地闷声低下了头。 他经常在冲动之下产生“杀掉他”的念头,这大概跟小时候动不动听瞿金江“要弄死谁”不无干系。然而念头终归只是念头,过了那个劲就不会记着了,这次也一样。 可白项英却斥责他,向来好脾气的哥哥为了这么一句随心之言朝他板面孔,还提到了“恩”! 霍今鸿不高兴了,想起郭朝江曾跟他说“司令对白副官有恩”——就是这恩在对哥哥施加苦难,像牢笼般将对方困在这里,怎么,难道现在连他也想一并困住吗? “他对我有什么恩,他杀了我爹,我不跟他算仇就不错了。” 白项英抖了一下,呼吸仿佛停滞了:“你说什么……” “我可没撒谎,我爹妈是死了,但我爹是瞿金江,我是怕霍岩山斩尽杀绝才瞒着不说。别以为我不知道,瞿金江其实早就死了吧,说什么送去省政府都是假的,是霍岩山把他骗过去杀了。” 霍今鸿索性把秘密合盘脱出。他其实并没有替父报仇的想法,但这可以作为一个很好的否认霍岩山对他有恩的理由——休想要我欠他人情,凭什么!虐待哥哥的恶人! “他收养我,给我吃饭又怎么样,杀父仇不共戴天,他对我再好也没用,而且他也没有对我很好……哥哥?你怎么了?” 白项英面色残白地看着他,声音打颤:“你知道了……” “霍岩山是不是让你们不要说出去?我知道,因为怕报复嘛,但是他不说不代表我猜不到……” 霍今鸿见对方神色有异,以为是突然得知真相太过惊讶,又或者担心自己真的去找霍岩山寻仇。 “不过你说的对,现在不能节外生枝,我听你的话,不会惹麻烦的……哥哥,你到底怎么了,怪我没跟你说实话吗,我是怕霍岩山知道会杀了我啊!” ”没,没什么……”白项英又哆嗦了一下,终于回过神似地深吸两口气:“我没怪你,只是有些吃惊……” “那就这么说好啦!我去指挥室拿东西,然后想办法送进来,你先涂药,要是有人动你就叫我的名字,我大概可以听到。” “嗯……” 霍今鸿接下“任务”准备执行,刚起身白项英忽然叫住他,声音哑得厉害:“今鸿……如果,我没逃出去,最后死在这里了呢?” 霍今鸿知道他又在瞎想了,明明计划得这么周到却总是瞻前顾后。 “如果你死了我就拉霍岩山陪葬,管他呢,打不过他被他杀掉也好,那样我们就在一起了。”
第63章 59 世间孤独 白阳河水库以东半里,霍今鸿蜷缩在洞子桥下的一块阴影内,肩上背着个包袱,里面装着平时霍岩山给他的钱,两套换洗衣物和几个白面馒头。 时间不知过去了多久,照理来说已经过十一点钟了,白项英没有出现。 霍今鸿有些担心,但想起临走前哥哥说话时的语气和逐渐恢复的精神,又是笃定能够脱身的样子。 除了枪之外白项英还让他拿来了一串钥匙,说是霍岩山放在指挥室的备用钥匙,其中一把可以开他手上的镣铐和铁门。 想到这儿霍今鸿稍微安心了些。有了钥匙哥哥就更容易从刑房逃出来了,犯不着用枪,那玩意就算声音再小也是会引起动静的。 可既然一切都安排顺当,为什么到现在都不见他现身呢? 约定的时间似乎已经过了,大约十分钟前哨卡最后一次换岗,几句模糊的交谈过后四周彻底安静下来。他竖起耳朵听了听,没发现有任何人往这边靠近的声音。 ——不知道营地里生了什么变故,或者哥哥在逃跑时遇到什么麻烦? 想想也是,那一身伤,要是没有阻碍一路找过来还好,但凡有人发现是决计脱不了身的。 霍今鸿不知到是该回营地看看还是原地等待,白项英曾告诫他无论发生什么事都待在约定的地方不要动,因为“不管多晚我一定会来找你”。他习惯了听从对方,相信对方说的每一句话,这次也不例外,因此哪怕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依旧缩在桥下不敢离开半步, 就在这时他听见营地传来响动,有士兵分成三波往水库方向跑过来,边跑边用火把四处照着搜寻,其中一波经过哨卡问站岗的小兵“有没有看见白副官”。 霍今鸿一咕噜从黑暗中跪坐起身捏住包袱——哥哥逃出来了! 紧接着他冷静下来,脑子里飞快地理了一遍眼下的情势。 白项英已经不在刑房里,且现在才有人过来抓他,应该是一早就拿钥匙开锁偷偷跑出来了。 可既然他早已经脱身,却没在约定时间内到洞子桥来找我,这期间发生了什么事,他现在人在哪里? 霍岩山已经发现他逃了,如果没藏好被抓回去怎么办?我难道还要待在这儿不动吗? 霍今鸿的额头上开始冒冷汗,几次从阴影里探出身又缩回去。 刚撞破付聘私会齐继尧时的那种无助而又心虚的感觉又上来了——关系到两个人的事情,却要他自己做决定,好难啊,如果哥哥在就好了,哥哥会告诉他该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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