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项英“关照”霍今鸿的时候霍岩山通常不在场,因此一定是有人没事找事跟他说了什么闲话,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在这件事上白项英简直是冤枉透顶。因为他对待霍岩山向来随叫随到,随便一个吩咐都当做圣旨来办,有没有霍今鸿都是一样的尽忠职守。 至于说他“跟小兔崽子玩得开心”……他的确可能是曾经流露出类似开心的情绪,但那是因为霍今鸿的言行有时候确实令人啼笑皆非。不知该哭还是该笑,那当然是笑了,难道要板着个脸去哄小孩吗? 白项英为这莫须有的罪名惆怅,惆怅到每天一有空就躲在院子外面抽烟,结果因为晚上去见霍岩山的时候嘴里沾了烟味又劈头盖脸挨了一顿骂,说他“存心敷衍”,“连这事都不上心了”。 由于怒火蔓延到床上,这一晚上过得九死一生。 在精神和肉体双重折磨之下,他如今迫切地希望霍今鸿马上去上学。往寄宿制学校里一丢,霍岩山看不见他,也就少个理由迁怒自己。 反正对方已然知道自己跟霍岩山的关系——尽管知道得有点早,原本以为能多瞒一会儿的。不过没大差别,这种事他早晚会知道。 现在年纪小,懂得少,还会为几句流言蜚语替他打抱不平,等过两年或许就跟那些人一样了吧。就算嘴上不说什么,心里终归是看不起的。 ——到那个时候,不知道他还记不记得曾经说过的幼稚的话,和那些没有意义的亲近和崇拜。 . 原以为等九月份学校开学之后就能把这烫手的山芋送走,没想到此事竟引起一场不小的风波。 因为霍今鸿拒绝去文化院上课。 霍岩山没想到自己精心安排,换做别人感天谢地求之不得的待遇居然遭到拒绝,问他为什么不愿意去,说是不想跟日本人一起读书。 “日华友好”在当时是个较为敏感的话题,尤其华北地区。若是三教九流的投机分子也就罢了,像霍岩山这种夹在地方和中央之间的军方人士地位属实尴尬,关系不好自己利益受损,关系太好又要背上媚日罪名。 霍今鸿这番不识好歹且不合时宜的抗议好比在指责霍岩山“立场不正”,实属捅了大篓子。 霍岩山一气之下又把他关了禁闭,转头吩咐白项英继续联络文化院办理入学手续,到时候不肯去就押着他去。 白项英想象不出要是霍今鸿不愿意去上学自己能怎么“押着他去”,霍岩山这意思明显就是叫他去做霍今鸿的思想工作,但他决定先装个傻。 自从“刘根全事件”以来他已经有两个多月没有好好跟那孩子说过话了,现在叫他去做思想工作,大概率得从零开始哄。 ——这活谁爱干谁干,他可担当不起,到头来又要被说“跟小兔崽子玩的开心”。 白项英这边是打算采取冷处理的方式,然而霍今鸿却不肯坐以待毙。 这天晚上霍岩山因为头疼一早就歇下了,白项英泡完澡独自在房里享受闲暇时光,难得有心情开了瓶葡萄酒。 还没喝上一口院子里忽然传来骚动。“咚咚咚”一串脚步声后房门被撞开,霍今鸿光着脚丫子冲进来。
第18章 16 不要去上学!(下) 白项英刚开了瓶葡萄酒,还没喝上房门忽然被撞开,霍今鸿光着脚丫子冲进来。 紧随其后的两名警员手忙脚乱过来拉他:“对不住,白副官……这小子跑得快。” 霍今鸿甩开他们又往房间里跑了两步,很戒备地做出一个防御的姿势。他确实是偷偷溜出来的,为了不发出声音有意没穿鞋,但还是被值班的警卫发现。 白项英披好衣服下床,若无其事地对二人点头道:“没事,你们先回去吧。” “白副官?” “去吧,别惊扰了司令,明天我会去说的。” 警卫是怕没看住人被霍岩山怪罪,既然白项英这么说那就乐得做个人情:“那……我们就在外面,有事叫唤一声就行。” 门关上了。 霍今鸿抽了一下鼻子,表情看上去像是要哭。白副官实在很久没有搭理过自己了,他其实很怕被轰回去继续关禁闭,但对方没有那么做。 ——他对我还是好的。 “白副官,是你让司令送我去那个什么文化院上学的吗?” “穿上鞋,别光着脚。”白项英从柜子里拿出一双竹编的凉拖,拉他到沙发前坐下,“有事让警卫传话就行了,干什么兴师动众的。” 霍今鸿低头不说话,睫毛下面真的冒出几颗泪珠子。 白项英知道他一个被关禁闭的没人会替他传话,而且就算传了他也提供不了什么切实的帮助,还不如不传。但现在对方跑到自己跟前来了,总得好言好语安慰一番。 ——这小子简直就是来讨债的,为了他自己没少受气,然而看到这幅可怜兮兮的样子又心软。 “送你去上学是司令自己的意思……”沉默片刻白项英回答了刚才的问题,接着又住口打量眼前这个正在拼命抽鼻子的“哭包”。 “今鸿,你最近是不是长高了?”
第19章 17 不值一提的人 “今鸿,你是不是长高了?” 白项英打量眼前的少年。两个月没仔细看,对方的脸型似乎有些变化,不知道是肉多了还是因为长开了。 霍今鸿这段日子的确在长个儿,虽然他自己除了衣服变窄之外没有别的感觉。 自从跟了霍岩山之后他吃得饱睡得好,再加上正好是长个的年纪,体型跟刚来的时候相比已经大为不同。简单来说就是身体的尺寸跟上了脑子,看上去不像大头娃娃了。但因为总体来说还是矮,跟别人说话依旧要仰着头。 此刻霍今鸿就微微仰头看着白项英:“白副官,你也觉得我应该去文化院上学吗?” 白项英很中肯地回答:“司令这么安排总有他的道理。” “听说那是日本人开的学校。” “嗯,校长是日本人。” “我是不会去那儿上学的,我恨日本人。” 既然不是白副官提的主意,那就更加没有理由要听话了。霍今鸿从沙发上站起来,拳头捏得死紧:“霍岩山要是执意送我过去我就逃走,我走得了,我又不是非要给他当兵!” 白项英听他直呼霍岩山的名字心里暗暗吃惊,没想到这么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孩竟然对日本人仇恨如此之大。 逃是不能让他逃的。霍今鸿要是逃了霍岩山挖地三尺肯定也要把他找回来,到时候就会怪自己没有把人看好,或是办事不利,或是知情不报,各种罪过扣下来没完没了。 事到如今他只能好言相劝:“今鸿,你听我说……司令送你是上学是为了将来考虑,先在文化院念几年书,然后去日本……” “为什么要去日本?我不去!”霍今鸿大声道,“又不是只有那一所学校可以去了!不就是不识字吗?不识字也能当兵!” “不只是识字,还可以学很多别的东西。” “我可以跟你学啊……白副官,你不是念过书吗,你教我我一定认真学!” 白项英轻轻握住他的双腕:“今鸿,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能说给我听听吗?” 霍今鸿被牵着坐回到沙发上,这回两个人贴近了些。 白项英手掌干燥柔软,跟他的声音一样,他慢慢松开拳头回握住那只手:“阿娘就是被日本人打死的。” . 阿娘并不是真的娘,只是个连名字都记不得的四十来岁的妇人。 阿虹走后没人关心这孩子的死活,瞿金江先头夭折过几个姑娘,儿子对他来说也是可有可无。是阿娘可怜他,照顾他,把他拉扯到三四岁大。 那年游击队还没成立,不知怎么的跟一支东北来的日军队伍起了冲突。营地遭到日本兵突袭,阿娘抱着他往外跑,被人从后面用刀刺中。 霍今鸿摔在地上翻了一圈爬起来,看到的是那把带血的刺刀从空中挥落,扎进正朝自己伸出手来的阿娘的后背。不知道谁拽起他半夹在胳膊下接着跑,他转头,看到的是一地尸体和晃动的刀枪。 “我恨日本人……我看到他们,只想让他们死。” 白项英听他说完,微倾过身子平视对方的眼睛:“今鸿,送你去日本人的学校不是叫你原谅他们。” “司令说了,那学校叫什么东亚友好共同文化院……装出对中国人很好的样子,其实全是假的,日本人怎么可能对我们好呢!?” “不管他叫什么,怎么说,只有你相信的才是真的。” “那我为什么还要去那里上学呢?”霍今鸿急道,“我不想学日本话,我不想和日本人坐在一张桌子上,我也不想要什么日华友好!” “今鸿……”白项英再次握住他的手,拇指轻轻压过腕上的骨节,“学会日本话才能听懂他们在说什么,才能反驳他们,骂他们,不是吗?“ 霍今鸿低下头去,白项英接着道:“司令想送你去日本也是希望你回来之后能成为厉害的人,你不是想要变厉害吗?” “变厉害了……就能给阿娘报仇吗?” “变厉害了,能做很多本来不能做的事。” “看到日本人我就会想起阿娘死的时候,反反复复地想,虽然本来就很模糊……那个时候我还很小。” “我知道。” “我忘不了……” “不需要忘记。” “阿娘就跟我的亲娘一样,那之后我就没有娘了。” 白项英安静地听他抽泣,待哭声停息后轻轻收回双手。他穿了件薄睡袍,腰带扎得宽松,膝盖和小腿从凌乱的衣摆下露出来。 “我也在很小的年纪失去了父亲。” 霍今鸿睁大眼睛抬起头来。 “我不知道他被杀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甚至很久以后才得知他的死讯,那之后我就没有家了。” “白副官,你爹也是被日本人杀的吗?” 白项英摇头:“不……” “那是谁干的?他们为什么要害你爹?” “因为是不重要的人质,随手就杀了。” “人质……”霍今鸿愣了一下,“是土匪干的吗?” 他知道人质若失了价值那就是死路一条,从前瞿金江做土匪时绑来的那些肉票,凡是家里出不起赎金或反复犹豫不来赎人的,没几天就会被处理掉。 “他是个大人物,背后又有日本人撑腰,警察和法院都拿他没办法……”白项英避而不答,声音轻飘飘悬在嘴边像在自言自语,“政府因为要跟他谈条件免去了他的罪,包括杀人。” “杀人偿命!怎么可以就这么算了!?” “没有审判,没有坐牢,他答应了以后不再作恶,就因此得到奖赏。” “奖赏?” “很大的,别人想要都要不来的奖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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