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嘉明神色微滞,一时间像是被冻结了,他没有说话,石磊只能听到沉重的呼吸声。 “石头,我不知道怎么办了。” 高大又羸弱的人顷刻间坠落下去。 “石头,我去上海,只想过一个未来。” 石磊慌了神。 他从没想过管嘉明会说出这样的话。 哪怕以前遇到过什么困难,他都从来没像现在这般模样。 连呼吸都是奢望,是种罪。 “你得振作起来。”石磊搀扶着他,一时间诧异他竟然瘦了这么多,还没来得及感叹,管嘉明直接倒在了地上。 市中心医院的病房里,石磊将窗户打开。 “你得透透气,医生说你需要静养一段时间,这段时间就好好休息,该吃吃该喝喝,不用想别的。” 管嘉明没有回答,微微偏过脑袋,看向外面的景色。 这段时间石磊经常给管嘉明送餐食,日子一久,管嘉明的气色变好了不少,只是话没有以前那么多了。 石磊猜想过管嘉明在上海发生的事情,甚至也预判过他成功的可能性。 在最坏的结果、最坏的打算下面,石磊的猜测也具有积极性,可他万没想到,这会是他最错误的一次判断。 在医院躺了五天,就在管嘉明已经能够出院的时候,一通电话从远在清丰镇的乡镇办公室里打来。 管嘉明没有第一时间接到电话,彼时他正在窗前发着呆,从上海回来后,他就一直没怎么看过手机了。 再次接到这通电话,是管嘉明出院之后,回到学校的时候。 李老师的声音匆忙,很仓促。 “嘉明,你快回家一趟,阿婆出事了。” 作者有话说: 大家不留言真的是在养肥吗 吱吱一声好不好
第45章 阿婆【第一卷 ·完】 清丰镇下了有史以来最大的一次暴雨。 附近所有省市的飞机都停了,高铁虽然没有受到影响,但是票早就卖光了。 管嘉明想以最快的速度赶回去,可这些交通工具都无法帮他。他只能买到最快回清丰镇的火车,而这趟列车并非直达,途经20个站点,预计抵达时间需要15个小时。 十五个小时后,火车终于抵达站点,虽然一路舟车劳顿,可他却管不了这些,马不停蹄地赶往镇里的医院。 经过沿路时,管嘉明不自觉地观察着车窗外的光景,一场暴雨把清丰镇下得满目疮痍。天灾、人祸,就这么来得毫无征兆,几条熟悉的道路上布满泥泞,车里的广播通报着伤亡人数。暴雨带来了泥石流,很多贫户的家都被泥沙雨水冲垮了。 管嘉明一直保持着跟李老师的联络,每一通电话里的内容他都记得清清楚楚。 他不敢怠慢,也不敢不集中精力,生怕错过任何细节。 李老师告诉他,阿婆的情况很不好,在遭遇泥石流后,阿婆浑身上下都是擦伤,镇里的医生判断,阿婆小腿的状况不容乐观,但是目前无法断言病症,需要去市里的大医院做全面的检查。 管嘉明过去很乐观,可这些传达却让他手脚冰冷。 镇上的医院里里外外的都是人,嘈杂喧闹的声音从门诊部一直传到住院部,管嘉明抵达时,病房外坐着的几个人不约而同地站了起来。 镇医院没有市医院那么讲究,葛爷也来了,管嘉明看到了他脚底下满地的烟头。 蓝又树头一个窜到他跟前,李老师则满面愁容,在见到他时很快就把这些表情藏了起来。 “嘉明哥……”蓝又树打量着管嘉明的脸色,踌躇几许才说:“你总算回来了。” 管嘉明摸了摸蓝又树的脑袋,发现他长高了。 “阿婆她……” 蓝又树还没说完,立马转头看了李老师一眼,李老师示意他坐回去,蓝又树这才闷闷不乐地往回走。 李老师:“路上很辛苦吧?” 管嘉明苦笑道:“没有。阿婆怎么样了?” 李老师叹了口气,神色并没有缓和,“医生说需要立马去市医院做检查,但是现在找不到车,阿婆腿上有伤,我怕她坚持不了,清丰镇到长清市至少有三个小时的车程。高铁火车我也看了,票也卖完了。” 管嘉明没有说话,想进病房。 李老师连忙拦住了他:“你先等等。阿婆刚才睡着了,医生给她打了滞留针,现在正是需要休息的时候。” 管嘉明欲言又止,此时此刻,他突然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该做什么。 见管嘉明满脸的疲倦,李老师关心地问道:“你别着急,车的事情我再联系联系总能有办法。嘉明,你是不是很久没有好好休息了?怎么瘦了这么多?” 管嘉明蹲下身,兀自摇头,沉默掩盖着一切,李老师也没有再继续问下去。 一个小时后,蓝又树告诉管嘉明,葛爷联系到了市里的医院,那里有位医生愿意派发车辆,只不过时间在明天早上。 蓝又树汇报完好消息后,管嘉明的表情并没有轻松起来。 他也不会安慰人,从口袋里摸出一包烟,递给管嘉明:“嘉明哥,我陪你一根。” 管嘉明:“你什么时候学会抽烟的?” 蓝又树:“刚学不久,这玩意儿,抽一两根还行。” 管嘉明似是笑了一下,从他递来的烟盒里抽出一根,没有点,而是放在鼻间闻着。 蓝又树感到诧异,眼睛盯着管嘉明的动作,想起什么,忽又下意识猛地止住了。 “少抽点。” “哥……” “嗯?” 蓝又树卡壳了。 “没事。我帮你点烟吧。” 管嘉明摇摇头,“不用。” 蓝又树默默收回打火机,烟雾缭绕里,他有点看不清嘉明哥的脸。 嘉明哥的变化很大,他多少猜到一些了,很多事言不由衷,不用赘述,也不用延伸。 即便蓝又树知道他一直都想镇定、想表现得不那么难过,可到底是人,谁会完完全全藏得住呢? 他哥是最能藏的人,也是他这辈子见过的,最会忍耐的人。 长清市灯火通明。 雨还在下,医院住院部大楼的窗户密闭性很好,隔绝了外界的一切纷纷扰扰。 诊断结果出来的时候,所有人都悬着一颗心。 阿婆被诊断为骨癌晚期,癌细胞已经扩散到别的身体器官了,医生说,阿婆最多只能活一年。 “家属呢?家属在报告单上面签个字!” 没有人看见管嘉明。 蓝又树惊醒过来,指着楼梯口说:“嘉明哥刚刚跑出去了!” 李老师对医生说:“不好意思医生,签字的事情先等一下,我先去缴费吧。” 葛爷在一旁拿着明细,拍了拍李老师的肩膀,“你去找他,我来缴费。” “葛爷……” “去吧。”葛爷道,“那孩子现在正需要人拉他一把。” 雨还没停,天色刚亮,云霭密布,周围高楼林立,将医院团团围住,像一个鸟笼。 李老师最后在医院的花园里找到了管嘉明。 他淋着雨,无神地坐在那里,雨水砸在他全身的各个地方,可他像毫无感知,如同垂落在江边的柳枝。 他双目固定,周围的一切似乎都不在他的眼里,他静得有些让人不忍打扰。 李怡走到他面前,将雨伞倾斜在他的头上。 管嘉明怔愣了几秒,抬头对上了李怡的视线。 李怡看到了一双破碎又无助的眼睛。 管嘉明见到李老师,又把头低下,浑然不觉地打了个寒噤,他抱着自己的膝盖,好像这样才能让他不那么孤独。 “让我一个人静一会儿吧。” 李怡摇摇头。 “嘉明,你不能这样。” “哪样?”管嘉明问,“现在这样吗?对不起李老师,我没办法了。” 他声线颤抖,被雨水冷得几乎快说不出话,话里缺了音节,格外无力。 “嘉明,不是你的问题。”李怡安慰道:“人吃五谷杂粮,怎么会不生病?你上了大学,应该明白这个道理。” 管嘉明几乎马上回答说:“我知道,我知道的……” 李怡静静地看着他。 “可为什么是现在?李老师,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什么所有人都要离开我,我哪里做得不对吗?我是不是很像个懦夫,明明那么大了,还考上大学了,怎么一遇到这些事就一点办法也没有。” 这是李怡第一次看到管嘉明哭,他眼角红了,泪水夺眶而出,有那么一瞬,李怡竟然也分不清那是泪还是雨滴,抑或老天开的一个谁也笑不出来的玩笑。 管嘉明连忙擦掉眼边的水珠,将脸撇在一边。 “嘉明,这世上有很多事情谁也没法定论。你能给现在的处境下一个不乐观的定义,但是你不能一起掐死以后的路。”李怡沉声,平稳地说:“你还有很多可能性,现在你会难过、会不舒服,这都没有问题,但你不能这么一蹶不振,现在的一切不代表以后。” 管嘉明将头埋着,没有回答。 “阿婆还没有去世呢,她还活得好好的呢,你不能就这么堕落下去。你可以哭,可以发泄,但是你不能放弃。” “何况你不是一个人,我、葛爷、又树,还有清丰镇那么多乡里邻居,都会站在你身后。你现在倒下了,最坚硬的力气崩塌了,我们怎么办?嘉明,我们要帮你,你也要帮你自己。” 雨中刮来一阵清风,似乎落得小了一点。 管嘉明抬头的瞬间,他看到乌云带来了鱼肚白的天空。 “李老师。”管嘉明问:“我能抱抱你吗?” 李怡笑了:“当然可以。” “阿婆会好起来吗?” “会的。” 管嘉明懵懂地嗯了一声,如同初生的婴儿一般,脆弱又纯净。 李怡知道,管嘉明把她的话听进去了。 她也知道,阿婆的病对他来说是一次漫长的阵痛,不会好得那么快,也不会那么草草揭过。 疤会留痕,不过没关系,时间会抚慰这一切。 癌症化疗需要一大笔费用。 李怡召集邻里百姓,筹集了一笔善款,可这些只是杯水车薪。 阿婆有很强烈的反抗情绪,不愿意在市医院待着,她知道这里每一分每一秒都在燃烧金钱,她也不止一次劝说管嘉明,让管嘉明把她接回家。 这是管嘉明唯一一次不听阿婆的话。 他调整了很久,可巨大的医药费让他不能就这么坐以待毙,他还没毕业,只能靠打工来挣钱凑化疗的费用。 有次他在银行存款,发现账户里多了一笔将近十万的款项,在问清楚来源后,他立马把这笔钱退了回去。 大学生活还剩一年,管嘉明来往于学校和长清市之间,他每周都会回医院看望阿婆,心里盼着阿婆的病能好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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