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吗?”霍少德贴在他耳畔问。 卜然被入得忍不住剧烈战栗,无声张了张口。半晌嘶哑道:“疼。” “深吗?” 他将卜然不断向后推拒的双手缚住,举高按在墙上,贴上前又问了一遍,低沉愉悦的声音如琴弦缓颤,在相依的胸膛亲密共振:“深吗?” 卜然急促喘息着,额头用力抵着冰凉的墙面,妥协般用力闭上了眼:“……深。” 身后传来一句满意的笑声。 “霍少德……”这是卜然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这三个字从那张清冷的嘴里念出来,带着微哑和淡淡的鼻音,染着情欲的余味,有种好听到蛊惑人心的魔力:“你让我洗个澡……”这似乎是众多请求中最好接受的一个。 “好不好。”又从商量变成了一种恳求。 霍少德看着卜然苍白的侧颊,试图想象这双琥珀色的浅瞳是如何悲哀地低垂着,无色的眼泪又是怎样静默地落下。却发现很难想象出来。 在他拿到的调查资料里,卜然一直是浅浅笑着的模样,长长的睫尾随笑容弯弯上翘着,眼瞳不含一丝阴影,干净真挚一如雨后澄澈的阳光。 不知出于何种考虑,江名仁至少为小孩安排了优渥的生活条件,那远非一对普通双职工家庭所能轻松负担的。这种用金钱堆砌起来的从容,体现在与卜然相关的无数细节中,无论是何时何地都熨帖体面、时尚得体的衣物,还是以出租车作为日常代步工具的出行习惯,亦或是在挑选随身用品时奢侈品与拼夕夕极度混搭的底气。 卜然凝视人的目光总是坦荡而直接,似乎不知畏怯、不惧尊卑、不忧人情事故。 他这种对于人之初性本善的坚信,以及对未来充满乐观期待的认知,是如名花般被人小心翼翼呵护浇灌的成果。 不管是哪个角度的卜然,都不是他面前这样,恐惧、压抑、苍白、脆弱……满身精斑,淫液泥泞,大汗淋漓,全身遍布着不堪入目的吻痕咬痕与淤青,红的紫的青的黑的,将白纸染得乱七八糟,日渐瘦尖的下颌几乎总缀着几滴豆大的泪珠。 复仇到现在,他失败得一塌糊涂,打击报复了很多人,其中,卜然也许是最无辜的那个——只因与江名仁扯上关系,便以一己之力独自承担了他所有的暴怒。 那些在外人面前所隐忍已久、不能展露的负面情绪,都借由折磨卜然得到了很好的纾解与抑制,所以他才能在其他时刻人模狗样地存在着…… “卜然,你怕我吗?” 这句疑问来得毫无由头,但答案显而易见。 半晌,青年轻点了下头,高高吊起的双臂导致清瘦的蝴蝶骨格外突出,如折翅在轻轻颤抖。 下一刻,霍少德抽身出去,扶住软倒的人,抄着他的腿窝将人抱起,向浴室走去。卜然安静地歪靠在他肩头,乖得惹人怜爱,也可能只是暂且没力气反抗了而已。 看着卜然沉默地搓洗身上的各种痕迹,霍少德又忍不住点了支烟,靠坐在冰凉的大理石洗手台,隔着越来越浓的白色烟雾看着卜然,看他因为碰到热水而伤口刺痛的轻颤,看他软到站不住只能勉力靠在墙上的双腿。 蒸腾的水雾吞没了烟气,涌进肺里,带来一丝虚假和平的暖意。 “恨我吗?”霍少德的声音穿过哗啦啦的水雾。 卜然愣了一瞬,然后在对方诧异的目光中轻轻摇了摇头。 “节哀顺变。” 在亲人下葬之日,那个被他欺负得遍体鳞伤的小孩说。 霍少德蓦地掐住眉心,然后烟烫到了手指,掉在了湿漉漉的地上。烟头打着旋儿,在水流中兜兜转转找不到归处。 这些天他听过太多次这句话,沉痛的、快意的、冷漠的、嘲讽的、悲哀的,已经听到麻木,可现在不知怎的,竟在卜然的语调里听出了一分怜悯…… 你在可怜我什么? 你不应该才是最无辜可怜的那个吗。 又为什么不恨我? 你应该恨我入骨,欲将我抽筋剥皮不能泄愤才对。 那一瞬间,霍少德突然觉得好像,有些疲惫了。 “再给我两天时间。”霍少德的这句话没头没尾。 如果江名仁的弟弟真另有其人,你是无辜的,我可以补偿你,可以任你打骂报复,甚至可以……养你一辈子。 这个想法冒出的一瞬,他自己都愣了下。 这时,助理的敲门声谨慎地响起,实际上他已经敲过两次了,这是第三次,如果老板再不出来的话……他也不敢进去。 正如江名仁在吊唁时承诺的,他果真发来了邀请,恰好在新闻发布会前一日。 霍少德便欣然应了。 离开浴室前,他忍不住回过头,看向水雾朦胧中那具单薄佝偻的身躯。 但如果查完证实,江名仁的弟弟真的是你…… 霍少德投向卜然的目光像在看一头怪物。
第五章 Trap ===== 燕海市其实是个很小的地级市,夹在两个特设经济区之间,经济上是一块飞地,被两只恶犬相互抢夺的肥肉,政治方面又像个弃婴,既不受大陆待见,又不得不依法纳入监管。几大家族的复杂斗争随着保存完好的近代历史遗迹一起,跨越时光传了下来。 这三十多年,燕海的钢铁工业没怎么发展起来,港口地位也是可有可无,唯独地产金融公司鳞次栉比,形成了那么个水浅王八多的局面。 霍家和江家便是其中活得最久、个头最大的两只。都说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到了霍少德和江名仁这一代,两边实力旗鼓相当,虽然他们离成精还远得很,但翻腾一下也能让小鱼小虾抖上三抖。 会晤选在了一家靠近江府的私人会所,不属任何一方——最起码打起来不祸害自己地盘,霍少德和江名仁不约而同地想。 数九寒冬,即便朝阳已经在东边高高挂了个把小时,依旧没能减弱北风凛冽的寒意。霍少德下车时被冻得激灵了一下,抬脚进门时发现江名仁已经在前厅等了,指尖还夹着抽到一半的烟,正笑着看他身侧恭敬而立的青年。 霍少德眉头轻轻一跳。 略微不合常理的微妙感涌上心头,但并不强烈。他虽家族势力不逊,但在攀达一事上确实有求于人,哪怕手里抓着卜然这么个无足轻重的把柄,也是处于下风。 所以他特意提前半小时抵达,为的是好迎着江名仁,没想到对方已经来了。 不过江名仁此举也可以解释为一贯注重礼节,待客热情周到。 今天江总穿了套玄色立领中式西装,无结构剪裁的线条流畅而随性,柞蚕丝材质舒适而轻盈,在走动间将宽肩窄腰的挺拔身姿勾勒得淋漓,喷张的肌肉藏在朴素布料下,整个人少去几分逼人强势,俊秀雅痞之意更显,说是二十多岁也有人信。 霍少德不动声色地压下心中不安,随江名仁入内。 双方各只带了一名私人助理随行,谈话环境安静私密,十八道各色广式早茶铺满红木流水转台,冰岛老寨的陈年普洱散发出悠悠的松脂茶香。 霍少德放松地向后靠着,端起茶碗品了一口。 江名仁垂眸拈了勺子,舀了口生滚牛肉粥,温了温胃。 “江总,好茶。”霍少德笑道。 江名仁指了指霍少德手腕上的白金蓝宝三问万年历:“霍董,好表。” 二人相视而笑,身后助理一齐扭头,强忍下古怪表情。 江名仁不急于赎卜然,霍少德也不急于要攀达,两个大男人不咸不淡地聊着,说不上冷场,也谈不上热络,一桌子早点倒是被解决得七七八八,只剩下一屉流沙奶黄包没人动。 江名仁看了眼身旁吃得面色红润的小助理,心想待会儿这份奶黄包得给他打包回去私下偷偷吃。 霍少德打量着江名仁与助理的互动,慢悠悠地又提起他在印度的矿,在马来的海运线,在新加坡的医疗公司,在泰国的私营卫星公司,甚至拿出在缅甸的走私线……他个人的资源加上霍氏部分资源,每一样都让江名仁微微动心,拿这些只换取江名仁手里一个微不足道的半死外姓人,怎么也该绰绰有余了。 江名仁侧耳倾听霍少德的说辞,双手矜持地交叠放在身前。 他一个细节一个细节地追问,仿佛无比动心,又小心谨慎;霍少德也一个问题一个问题地耐心释疑,仿佛多么迫切地想做成这笔赔本买卖。 桌子上的茶一次又一次见了底,两助理的白开水也续了再续,而霍少德和江名仁的屁股粘在了红木椅子上,两个多小时没挪过一寸地方。 窗外天光大盛,啾啾鸟鸣在寒风中欢快起来,催促着时间快点前进。 霍少德的助理微微前倾,在侧后方递了句悄悄话。 ——已确定江名仁新藏起来的那个人的具体位置,雇的佣兵正要尝试把人劫走,目前进展顺利,仍需一些时间。江家开了信号屏蔽器,待会儿行动起来无法及时汇报,结束后会第一时间通知。 霍少德低头喝茶,暗中思忖片刻,凝了助理一眼轻声叹道:“茶有些凉了。” 那边江名仁才刚吩咐了一声“钟秦”,霍少德的助理已经拉开包厢门去找服务员了,不一会儿便端着两壶热茶热水回来,恭敬周到地一一沏好。 “兜了这么久圈子,不是霍董的作风。”江名仁谨慎地没再动手里的茶,余光瞥见钟秦未有所觉地饮了一口,眉心微微皱了皱,口中的话还是继续对着霍少德:“咱们打开天窗说亮话,霍董手里的人,我不感兴趣;霍董想要的人,我也不感兴趣。” “江某虽每年都去五台山捐些香火,也添过明灯铜鼎借万家福泽,可能坐稳江氏这个位子,自认也并非什么善男信女。”江名仁把玩着手中精巧的青花瓷栈,华丽的嗓音中夹着嘲讽的笑意:“区区一个攀达,即便对江家有恩,就算我自己动手将他杀了,也便杀了。仁义名声算什么,喂不饱江氏几千张等着吃饭的嘴。所以霍少爷,”他指尖敲了敲茶杯:“我感兴趣的是霍氏。虽说趁人之危不算君子,但是能从霍少爷手里占占便宜,江某这辈子也值了不是。” 江名仁这话说得不认真,霍少德听得也不走心,只能配合江名仁继续谈筹码,他倒要看看江家有多大的胃口。 一顿早茶诡异地吃到了日上三竿,钟秦扯了扯衣领,两颊浮现出不正常的驼红,焦躁地打量着这个密不透风的房间。四面金碧辉煌的装饰闪得他目眩头昏,古朴淡雅的沉香此刻闻起来莫名浓得燥人,他忍了又忍,小心地跟江名仁道了歉,本来要去室内的洗手间,却步伐一转,虚浮地向屋外走去。 又谈了十几分钟,江名仁没见钟秦回来,于是整了整袖口,将菜单随手递过去:“霍董看看还要再添些什么,我去去就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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