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晚上的事还是给阮秋打了剂预防针。 之前阿婆总是说胃疼,其实疼痛根本不是来源于胃。心脏与胃上下比邻,心脏的预警有时会表现为胃部不适。 阮秋知道之后,更是懊恼。他给阿婆安排了全套的体检,决定要好好看一看身上的毛病。 “奶奶,您放心。”阮秋坐在阿婆的床边,“有医保呢、国家都给报销。” 他说的是实话。国家推出的政策好,医保能报销大部分的钱,但剩余的,其实也不是现在正装修着门店手头紧的阮秋能负担得起的。 霍扬有提出过,要让阿婆转到之前阮秋住过的那家霍家下面的私立医院,但最终阮秋还是没能好意思,霍扬也没勉强,便先借了阮秋一笔钱,帮他解了当下的燃眉之急。 “这几天怎么没瞧见你那个耍得好的朋友?” 阿婆睁着眼睛,努力地在病房里寻找着霍扬的踪影,“他去哪里了?” “他?他去训练啦。” 阮秋扶着阿婆从病床上起来,倒了一杯温水,自己试过后才端到阿婆面前。 他打开手机,找到自己和霍扬的聊天记录,点开里面的几张图片,给阿婆看,声音带了点自己都没能察觉到的自豪,“你看,他是运动员,这个是滑雪……” 但他们还没来得及聊多久,阮秋的手机就突然响了。 “太阳?这是谁?” 阿婆身旁来换药的护士疑惑地看着她手上的手机弹出来的电话,备注居然是一个太阳的Emoji。 她误以为这是阿婆的电话,心想着也许是老人家给自己儿孙的别名,没想到阮秋在听到护士的这一声询问后,立刻有些慌张地从她手里接过手机来:“这、是我的电话。” 护士这就懂了,微笑着看着阮秋拿起手机,捂着话筒向一边走去。 “喂、霍扬,我、我在医院。” 阮秋走出病房,压低了声音轻声说道,“你有什么事吗?” 他大概猜到了霍扬打电话是为了什么,但他还是下意识地问了一句,问完便后悔了。 果不其然,下一秒霍扬问道:“刘姨送去的药喝了吗。” “嗯……” 阮秋有些心虚,他站在门口,瞥了一眼放在病房窗台上的那个超大号保温壶,支支吾吾了一会,“喝了。” “真喝了?” 阮秋摸了摸鼻子:“……真的。” “好喝吗?我知道你怕苦,今天特意让刘姨放了好多冰糖。” 阮秋没喝,但看霍扬都这样说了,便硬着头皮应了两句:“是、是比之前甜——” “撒谎。”霍扬说道,“今天没放冰糖。” 阮秋:“……” “不许挂电话。” 电话另一头的霍扬声音里带着笑意,“现在就去喝。” 阮秋叹了口气,无可奈何道:“好吧。” 他拧开保温壶的盖子,倒出整一碗的量来,刚捏着鼻子苦着脸硬灌下去,但下一刻就“咦”了一声。 “甜的……?” 喝完药的阮秋后知后觉,这才反应过来霍扬在诈自己,“你放糖了!” “我怕你不喝。” 霍扬说道,“上次不是去看了吗,说是要喝够一个疗程。” 阮秋想起来,上次他被霍扬拽着去看中医,那老爷爷叽里咕噜半天自己没听懂,霍扬倒是抱着个本子记了很多。 最后就知道那个药叫做什么枝什么汤。 “柴胡桂枝干姜汤。” 霍扬提醒道,“好了,我的休息时间到了。晚上记得给我打电话。” 阮秋点了点头:“好。” 这个“打电话”和平常的打电话,又有不同。 霍扬不仅带他看中医,看完中医又去了医院挂了精神心理科。 “这是PTSD,创伤后应激障碍。” 医生说出了阮秋根本没听说过的英文和名词,他看着阮秋还有陪着他一起来的霍扬,神情很友善,“目前来说,行为暴露疗法是治疗PTSD最有效的心理治疗办法。” 以上阮秋都没听懂,但他很快就在看完心理医生后,获得了一个小手机。 “这是什么?” 阮秋有些困惑地从霍扬手中拿过来一个小灵通样式的手机。他好奇地晃了晃,抬头问霍扬。 “这个……是手机。”霍扬犹豫了一下,似乎是不知道该怎么介绍。 他上前,简单地把手机的盖子打开,语气里带着些哄骗意味,“来,你试着拨打120试试。” “……啊?” 霍扬说道,“你用这个,打一下120。” 阮秋呆了一下,不知道霍扬在搞什么。 他皱着眉头看着那只手机,像是在远远地端详一个自己的噩梦。 他勉强道:“我、我试一下。” 但阮秋属实有点高估自己了。 他以为有霍扬在这里,自己肯定是能呼出的。摁下120三个数字键的时候还好,但摁到最后的“拨打”时,阮秋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向后倒去! “阮秋!” 霍扬冲上来,一把把阮秋接在怀里。他担忧地看着阮秋,“你没事吧?” “我,我应该没事……” 阮秋缩在霍扬的怀里,紧紧地闭着眼,整个人都不受控制地发抖。他过了好大一会儿才勉强吐出一口气,只轻轻地拽着霍扬的袖子,声音很低地说道,“算了,我、我不想治。” “阮秋。” “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 阮秋的手依然在颤抖,他靠着霍扬,情绪平缓了一些后便想着试图说服对方,“我这么多年……不也是这样过来了。” “可是我不想你继续这样下去。” 霍扬轻声说道,“如果继续放任下去,只会让你更加痛苦。” 阮秋抬起头,怔怔地看着他。 “你愿意相信我吗?” 霍扬看向阮秋眼神里满是坚定和诚恳,“让我们,用新的记忆掩盖掉过去。”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阮秋也看向霍扬。 那些让他痛苦的,是他曾经最灰暗的、最不愿提起的过去。 为什么,自己有一直困在那些痛苦的回忆里。 “往前看吧。” 霍扬低声道,“阮秋,我们一起往前看,好不好?” 阮秋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睛发涩。 他说:“好。那我们试试。” 在霍扬的帮助下,阮秋终于用那个小灵通一样的手机拨出了120。 “嘟嘟嘟”三声后,阮秋听到电话里的声音,整个人下意识地缩在霍扬的怀里,下一秒就突然听到,霍扬手中的手机响了起来。 “用这个手机打出‘120’,拨通的会是我的电话。” 霍扬轻叹了一声,拿纸慢慢地帮阮秋擦去脸上的泪,“让我们,慢慢来。” 阮秋一开始没法适应。 他总是心悸,甚至拿起小灵通的时候手都在发抖。 但慢慢地,在霍扬的陪伴和鼓励下,阮秋终于愿意大着胆子向前走,逐渐开始克服这困扰了他许多年的梦魇。 他们通电话的频率也慢慢地高上去。 从一周一次,到一周两次,再到隔天一次,最后到每天一次,他们用了几个月的时间。 期间杨骁的高考分数出来,擦边过了本科线。 霍扬提出要找懂这个的老师帮杨骁看看怎么填报志愿,但杨骁就是死倔,就是不低这个头,最后滑档第二次补录的时候,阮秋心焦火燎,给杨骁做了很久的思想工作,最终杨骁才同意让霍扬找来的老师给指点。 杨骁捡漏去了一个外地的二本,他心心念念想去的那个本地的专科反倒是没上成。 “这破学我是根本都不想上。” 杨骁每次和阮秋打视频电话的时候都是骂骂咧咧的,“坐飞机一趟好几百,这不就是坑人!” 杨骁非常抗拒霍扬进入到他和自己秋哥的生活里。 他看见视频里阮秋的桌子上还摆着一个药罐子,不由得皱眉头:“你这药怎么还在喝啊?我上学前就看你喝,怎么现在还在喝。” 阮秋解释道:“这要喝够一个疗程的。” “得了吧。” 杨骁说道,“别以为我不知道,这都是那个姓霍的出的主意吧。” 但他又话锋一转,“不过,好像倒真有点用。你现在说话比之前流畅多了。” 阮秋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自从答应听霍扬的话进行治疗,阮秋自己也发现了,说话对于自己来说,似乎不再像从前一样,是那么一件困难的事情了。 它正慢慢地开始过渡着走向流利。虽然不能像正常人那样一口气讲完一句话,但语速放慢说东西的时候,却能做到令人意外的流畅。 一切都在变好。 又是一个和从前一样寻常的夜晚,阮秋做好心理准备,熟门熟路的拨打“120”拨通了霍扬的电话。 他现在已经比从前好了太多。虽然还是会心悸胸闷,但已经不再是那种不受控制地颤抖和崩溃。 “这个周末你有时间吗?” 霍扬在电话里这样问道。 “什么?” 阮秋先是愣了一下,但很快就回答道,“哦、有的。” 这对于阮秋来说,是一个有些令人意外的问题。 他们上次见面还是一个月前,霍扬去了H市滑雪基地封闭式训练,他们也只能在通话和手机视频里短暂地见面。 只是这样一想起来,阮秋就感受到心底又泛起一阵说不出的酸涩来。 “要是你们也能休息、就好了。” 阮秋用开玩笑的语气,故作轻松地说出自己的心底话,“我想去见你。” “我这周有空。” 霍扬在电话的那头短促地笑了笑,“要一起去滑雪吗?” “滑雪?” 阮秋惊住了。他下意识地重复道,带这些不可置信的意味,“滑雪?” 他见过雪的次数屈指可数,更别提滑雪了。他马上就想起霍扬练的就是滑雪,又想起自己看到的霍扬在雪地里起飞的照片,整个人就更加蠢蠢欲动。 “对。不过……” 霍扬话锋一转,他轻轻地笑了下,似乎想说什么,但他又想起什么,垂下眼睛,把后面的话堵在自己的喉咙里。 霍扬想给阮秋一个惊喜,于是在惊喜到来之前,他需要暂时保密。 “要不要来?” 阮秋下意识地想回答“要”,但他的理智很快就拉住了他。 他说走就走倒是痛快,阿婆谁来照看呢?店里的生意又怎么办呢? 阮秋犹豫了一下,最终没有先回答,而是把自己的顾虑告诉霍扬。 但阮秋万万没想到的是,霍扬早就想好了这一点。 “我让刘姨帮阿婆请好了护工,你店里装的是我们上次一起选好的可实时远程操纵的摄像头。” “机票我帮你买好了,雪具我也帮你准备了,只等你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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