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家离学校远吗?” “不远。” 两人随便说了一两句就没话了。 好一会儿,余晓才问出:“你之前为什么要拿别人东西?”这个问题太有侵略性,他和林麦关系也很一般,话刚出口就后悔了。 林麦瘦弱的身影陷在黑暗里,看不清脸上的表情,他冷冷回道:“我想偷就偷了,没有为什么。”说这句话时好似变了一个人,不像之前每次和余晓说话那样支支吾吾了。 “我们算半个朋友吧?看你偷这些东西也没用,有什么不开心可以随便和我聊聊,也许会好受点。” “你为什么愿意……坐在我前面?” “没什么,坐哪都一样。” “我不喜欢别人同情我。”林麦停在原地口气强硬地回道。 “我从不同情任何人,不过多一个人分享你的秘密,你也许会好受点。” 林麦长久的沉默后,缓缓道:“因为我有病。” “什么?”余晓有些诧异地反问道。 “总想偷东西的病。” 余晓听到这“难言之隐”还是不由得太阳穴跳了跳,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与林麦走到一个岔路便道别了。 回到住处,这声音还是一直响彻不断,脑子里一会儿是白得发光的林麦坐在正午的日光下看着桌上零零散散自己所偷的东西发愣出神的样子,一会儿是他随手把三明治丢到林麦身上,林麦没有接到表情错愕的样子,画面一转又变成一个瑟缩单薄黑暗中的身形。 那个影子说:“我想偷就偷了,没有为什么。” 那个影子还说:“我有病,总想偷东西的病。”
第34章 中篇-第三十三小 余晓胸口郁结着一口气,夏季的热风灌进房间里,窗帘时不时的被风卷得飘起。晚饭也没心思吃了,他上网查了一下,网页随即跳出一行行解释。 偷窃癖,患者有不能控制的反复出现的偷窃冲动,偷来的物品并非自己所需,也不是为了物品的价值,偷窃癖患者以偷窃为乐。 余晓在一篇偷窃癖矫正的文停留了许久,矫正方法有许多,但矫正成功的案例中,厌恶疗法最行之有效,接着他看到诸如“电疗”、“强迫厌恶”的字眼后,心中凛然,快速关掉了网页。 他之前从不同情任何人,自己在父母十余年的感情生活中也算一个受害者,水深火热的日子不是没有过,但极为反感别人同情自己。 现在想起林麦,却是心疼的,他希望林麦不再受此负累。 第二天一早,他喝着牛奶进教室,随手丢了一盒给林麦,林麦还是那副傻样,带着点受宠若惊的样子。余晓没理会就坐定了,没给林麦拒绝推搡的机会。 正午,杨辰简直惊掉了下巴,本来属于他和余晓的饭点,这会多了一个被余晓半提着领子的小鸡林麦。 “搞毛啊?”杨辰虽然对林麦偷东西的难言之隐将信将疑,但他一点都不想和林麦有多少接触,不喜之情溢于言表。 余晓站在打饭的窗口打量着菜色,满不在乎地说:“搭伙吃饭啊,看不出来啊?你要吃什么?”后半句显然不是冲着杨辰问的。 林麦一米七出头,在余晓和杨辰的衬托下尤其显得瘦小,他抬眼扫了杨辰一眼,便低下头怯怯的说了句:“我……和你们一样。” “我一顿吃好几碗呢,你吃的完吗你?”杨辰有点想逗他态势,但才说完就被余晓用手肘撞了一下,杨辰吃痛补了句:“护犊子都没这么护的。” 三人吃了饭回教室,杨辰趴桌子上午睡,余晓反身坐在椅子上递给林麦一张纸条,递完就杵着腮帮看林麦的反应。 林麦看完纸条脸热热的,有些惊慌地抬头看了余晓一眼,眼眶有些泛红。 纸条上写的是:今天开始我们算朋友了。 余晓头一次这么矫情,自认脸皮挺厚的,结果被林麦红红的眼眶弄得挺不好意思的。 接着到了放学的时候,他让杨辰先走,自己推了自行车在校门口等林麦。看着林麦形单影只地从校门低着头避让着人群出来,头发软踏踏的贴着头皮,校服偏大,被林麦穿成中长款,裤脚卷起一点,挺土的,但余晓觉得他挺顺眼的。 等林麦走近了,他伸手拍了下林麦的肩膀,林麦被吓得肩膀一耸,心狂跳着,惊魂未定,面前的余晓笑起来朝气蓬勃,明眸皓齿。 “带你去个地方,有事和你说。”余晓单手揽过林麦的肩,另一只手推着自行车。 “嗯?”林麦回得小心翼翼,被余晓揽着的地方此刻阵阵发烫。 “我载你?” “啊?” “上来。”没等林麦反应,余晓就把他推至后座。 余晓迎风载着林麦,晚风撩起他们的头发,林麦在自行车摇摇晃晃中,用手攥住了余晓的衣摆,自行车穿过大街,穿过了树影。 “我陪你一起改掉吧。” “什么?”车速有些快,林麦没听清余晓说的话。 “我说,我陪你一起改掉那个坏习惯好不好?以后你不是一个人了。”余晓说得大声。 掠过风传到林麦的耳边,林麦没说话,只觉有些鼻酸,不再是一个人啊,听着真好,这个夜晚路边树木的味道都变得清透好闻了。 到了地方,是个城边小凉亭,地势够高,足够把城市的霓虹尽收眼底。凉风习习,但林麦有些局促不安,余晓知道他也许是第一次被同学这么照顾。 “好看吗?”余晓问。 “好看,和坐摩天轮上一样。”林麦看着远处的城市灯火问道:“怎么改?” “你以后想拿就拿我的东西吧,但拿了都得告诉我,我给你三十次机会,如果超过三十次我和你就不是朋友了。”余晓说的认真。 林麦又沉默了,良久才道:“什么方法我都试过了,看心理医生,催眠、电疗,我改不了的。” “和我相处愉快吗?”余晓没回应他的话。 林麦轻微地点了一下头,耳朵有些发热。 余晓用手揉了揉林麦的头发,笑道:“那……尽全力试试看,好吗?” 林麦头偏向一边,微不可探地点了下头,缓缓说:“好。” 三十次机会,约定之后林麦偷拿的第一次就被余晓撞了个正着。 那晚后过后的两个礼拜,体育课自由活动的中途,余晓回教室拿杯子就看到林麦伏在他桌前翻找着什么,教室里空无一人,依照规定是不允许回教室的,避免影响其他班级的教学秩序。 余晓刚进教室,林麦便倏地站起身,头撇往一边,脸红得像个熟透了的桃子,手里仿佛捏着什么东西藏在身后。 “我…”林麦从嗓子憋出一个音。 余晓走到他身旁,没拆穿他,只是拿起自己的杯子晃了晃,笑说:“要多喝水。” “我……偷了你的东西。” 余晓细想,应该要让林麦意识到严重性,便一只手撑着身子,一只手叉腰上,低头望着林麦装作不悦道:“拿了什么?” 他感觉到林麦呼吸漏了一拍,林麦蹙着眉头缓缓摊开了掌心,也许刚才太过用力的攥着指节都泛白了。 那是一枚余晓偶尔丢着玩的纪念币,他之前偶然在跳蚤市场淘到的,据摊主说是英国为纪念铁路火车发明200周年而发行的,面值两英镑。 “喜欢吗?” “嗯……因为总看到你在玩。”林麦说完,就想把纪念币还给余晓。 余晓接过,在空中掷了两次,又塞回林麦手里,说:“那看来你对我挺关心的,这个送你了,眼光不错。” 林麦拿着这枚硬币就好像拿了一个烫手的山芋,一副想要拒绝的样子。 余晓微微倾身说:“送你就拿着吧,别客气。” 余晓呼出的气息弄的他耳朵痒痒的,红着脸把纪念币揣回上衣。 这是林麦最后一次偷东西,他有了这枚纪念币之后,每次想偷别人的东西,就觉得辜负了余晓的期望。 但还没到三十次,他们就不是朋友了。 关系变质发生在高三下学期,这时候林麦和余晓还有杨辰的关系已经很不错了,林麦偏科严重,属于数学总在及格线边缘徘徊的那一批人,余晓极为偶尔地会去他家辅导他。 一个寻常的午休时间,班里大半人趴在桌子上睡觉,余晓在一旁看书,等林麦做试卷。 不经意的扭头检查林麦做的情况,就发现林麦在偷看他。 他小声笑道:“看我干嘛?看题。” 林麦傻笑着回:“不太会。” 余晓凑过去瞟了一眼题目,是个几何题,从林麦手里拿过铅笔帮他画了一条辅助线,说:“接着做。” 自从林麦和他们关系亲近以后,他就发现林麦是个天然呆,话少,最不喜欢的是运动,也没什么爱好,放空和打瞌睡是日常。 “哦……” 他忍不住揪了揪林麦的脸,“别这么傻看着我。” “哦……我不看了,我做题。” 林麦在稿纸上划了几笔,停住了,突然说:“余晓……” “怎么?还不会?” “不是。” “嗯?” “没,我会做了。”林麦欲言又止地继续在稿纸上演算起来。 林麦算了许久,余晓没等他算出个所以然就趴在林麦桌子上睡着了。 林麦咬着笔观察着余晓熟睡的面容,余晓的睫毛会时不时颤动几下,环顾了一下四周,同学们睡的睡,没睡的都在做题,他微乎其微地偷亲了下余晓的脸。 傍晚,余晓和林麦、杨辰一起下自习回家,杨辰家比较远,骑车先走了,就剩他和林麦顺路。 树影斑驳,林麦突然停在原地摸不着头脑地说了句:“我没偷过东西了。” “我知道。”余晓觉着莫名其妙,毕竟这件事隔的挺久了。 “有时候,还是想偷。” “是吗?” “想偷完……偷完那剩下的29次。”林麦说到后边声音越来越低,仿佛不太敢接着说。 “什么?” “就可以不和你是朋友。” “嗯?那你想是什么?”余晓被他模棱两可弄得不太明白。 “就……这样。”话音还没落,林麦就牵起余晓的手,又触电般马上放开了,结结巴巴道:“余晓,我想我可能是喜欢上你了。” “嗯?” “对……对不起,我最近好像有点奇怪,我先回去了。” 余晓带着一点复杂的情绪回到了住处,林麦的手是冰凉的触感,这个温度久久停留在他的掌心。 余晓没喜欢过任何人,更何况他对爱情的态度很悲观,他父母失败的婚姻里,他总觉得所有的感情都会走向同一种结局,从相爱到失望再到厌弃。 他经历过父母相爱的时刻,久远得已经记不清了,以至于他产生过一种错觉,他们不分昼夜的争吵,既然如此厌恶彼此,又怎会共同孕育一个小孩,这样的两个人真的相爱过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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