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清的头发尖都是软的。他说:“再吹要收费了。” 叶疏桐大方地摆手:“收,收高点。” 睡觉之前,孟清坐在床边,见叶疏桐缩进被子里,似乎是累了,闭上眼睛也没有多余的动作。 孟清稍稍松了口气。 他拉过自己那床被子,关上了灯。 只不过叶疏桐的呼吸近在咫尺,孟清翻了几次身,也没睡着。 黑暗中,叶疏桐的声音忽然响起:“你就这么不想和我一起睡觉吗?” 那语气意味不明。 孟清一怔:“你怎么……” “我又不是傻子,”叶疏桐低声说,“你放心,我不挤着你,也不给你帮那种忙了。” 孟清转过头,发现叶疏桐背对着自己,离得老远。 孟清叹了口气,替他把翘起的被角压了压,说:“不是你的问题,是我的。” “……什么?”叶疏桐一个翻身,面对面地看着孟清。 暗影中看不见对方的神情,只能感觉到温热的视线和呼吸。 叶疏桐问:“最近工作压力很大吗,你又开始失眠了?” 孟清迟疑了半秒,倒不是因为工作。 但他只能应付地回答:“嗯。” 叶疏桐叹了口气:“唉,那只有老办法了。” 被子窸窸窣窣的,长手长脚往孟清身上一勾,叶疏桐半圈着孟清,额头靠在他的肩上。 孟清一愣。 大学时的回忆被瞬间勾起。 大二夏天的时候,孟清跟着秦教授在医院实习,学业压力很大。 他原本睡觉就浅,对声音也敏感。压力一来,更是在夜间也毫无缘由地绷紧了神经。 那时叶疏桐回国组了个小乐队,为了夏天的音乐节演出一直在北城。明明他可以住家里,却三天两头来孟清寝室转悠。 孟清宿舍的另外三个人都回家了,只剩他一个,章默的床位就借给了叶疏桐——用几张签名照换的。 叶疏桐很快发现邻床的孟清睡不着。 孟清说:“可能是外面鼓风机的声音,耳塞压不住,只要醒了就很难入睡。” 叶疏桐当即爬到孟清的床上,跟他挤在一米宽的木板上。 “我睡眠好,我可以传染你,”叶疏桐哄着他,“我外婆说的,接触面积越大,传染效果越好。” 现代医学生孟清犹豫了:“……真的?” 叶疏桐郑重点头,手脚并用地往孟清怀里拱,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姿势。 “咱们试试就知道了。” 也不知道是因为有人陪着,还是睡眠真的可以传染,孟清的确获得了一个不错的睡眠状况,连半夜醒来的次数都明显减少了。 ——除了早晨醒来手臂酸麻,没别的毛病。 当然,血气方刚的男大学生早晨都会有的状况,孟清也有。只不过他当时坚定地认为是正常生理,并且永远起得比叶疏桐早几个小时,完美避开了面面相觑的尴尬时刻。 那一整个夏天,直到叶疏桐回波士顿之前,他们几乎都是一起睡的。从那以后,睡在一张床上这件事好像变得愈发自然、熟练起来。 也许就是那时的习惯,一直延续到了现在。 谁都没有觉得不对。 直到孟清幡然醒悟。 现在想想,那个时候的事也很不对劲。 此时此刻,要和叶疏桐摊开来讲,更不对劲。 毕竟叶疏桐行得端坐得直,坦然直率地往孟清怀里钻,还和多年前一样,天真得义正言辞。 有些话一旦说出来,就会变味儿。 孟清不想伤害他。 叶疏桐的呼吸逐渐平稳,喷洒在颈侧的气息暖热。松软的发丝蹭过孟清的皮肤,痒痒的。 孟清盯着天花板,闭上眼睛,心跳慢慢地平复。 - 凌晨四点过时,尖锐的警报自突然振动的手机发出。 孟清立刻睁开眼,听见了倒数声—— “十二。” “十一。” 叶疏桐迷迷糊糊地要去关手机:“吵死了。” 孟清眼疾手快地晃了晃他的肩,平静的声线却掩饰不住焦急:“快起来,地震了。” 叶疏桐猛地睁眼,这才反应过来手机预警的倒数声是什么。 “四——” “三——” “二!” “一!” 幸好酒店一共就三层,孟清住二楼,离安全出口很近。 在最后一秒时,叶疏桐拉着孟清的手冲出了一楼出口。 树影摇晃的声音忽然变大,轰隆隆的巨响在天地间生出,伴随着一些惊惧的尖叫。好像哪里都在响,此起彼伏,和脚下的地面一样。 而惊恐完全是生理性的,无法控制。 大概持续了七八秒,摇晃才停止。 “没事的,只是个小地震,”叶疏桐慢慢地抚着孟清的背,“都结束了。” 孟清松开攥着他的手,惊魂未定地深呼吸了一次。 他看着叶疏桐,说:“幸好你的腿没事。” 他说的是实话,要是叶疏桐腿都动不了,不能跑怎么办。 叶疏桐经他一提醒,开始歪歪倒倒地嚷着腿疼。 装了几秒,眼瞧着孟清神色不太好,叶疏桐见好就收,低声安慰:“还害怕呢?” 孟清的手肘给了他一下:“我没怕。” 叶疏桐跟哄小孩似的,一下一下拍着孟清的背。 “好好好,没怕,咱们小天才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过啊。” 孟清说:“没见过装腿瘸的。” 叶疏桐眼神闪烁:“真的还没好全——” 虽然伤得就很轻。 孟清说:“回去之后拍个片给我看。” 叶疏桐神色一凛:“上次牙都忘拍了,一个一个排队来,不急。” “你还记得高中的时候,有一次楼上实验操作不当起火了吗?”孟清忽然问。 叶疏桐略显迷茫,艰难地在记忆中搜寻。 ……好像是有这么回事。 “是在化学实验室上课?”叶疏桐说,“后来那个带教的老师被罚得很重。” 孟清的声音平和:“对。我当时跑步拉伤了韧带,走得很慢。教室里所有人都跑了。” 只有叶疏桐一直在门口等他。 少年叶疏桐也不催他,像是在等着孟清出去玩,懒洋洋地靠在门边。 等出教学楼之后,孟清才说:“你以后别这样了。遇到危险,先走就行了。” “怎么可能?我是那种胆小鬼吗?”少年叶疏桐不可思议。 少年孟清耐心地和他解释:“跟这个没关系。遇到危险,先保证自己的安全,再保证别人的安全,才能把损失降到最低。” 少年叶疏桐完全不能理解:“又出不了什么大事。要真遇到那么危险的状况,咱俩少谁都不行,怎么还分损失高低呢。” 少年时的孟清跟叶疏桐辩了几句,见他怎么也说不通,急得眼眶泛红。 叶疏桐见状不对,赶紧连哄带道歉的,上手捂住了孟清的眼睛,要给他擦眼泪。 但他用力过猛,原本没湿的眼眶却在手忙脚乱的挨蹭中慢慢不对了。 孟清闷着声音说:“放开。” 他心里莫名泛着酸,像有根刺搅动着委屈。 明明叶疏桐一点错都没有,为什么反而要跟他道歉。 十六岁的孟清不明白,那是因为第一次有人无论在任何处境都要和他站在一起。 但是二十八岁的孟清知道了。 他今晚的确不是怕地震。 警报响起的那一刻,他并不害怕。 他可以独自面对危险。 他早就习惯了。 但是当他意识到叶疏桐也在身旁的时候,恐惧才忽然作祟。 因为他不能承受任何失去。 尤其是……叶疏桐。 在那一瞬,没有什么比这更清楚了。 年少时的记忆与此刻重叠,孟清的喉咙干涩,有些生硬的疼痛。 但他忍住了,开玩笑的语气朝叶疏桐说:“你确实是有长进,现在知道跑了。” 叶疏桐摆出理所当然的模样:“要不是你在,我才不跑。” 话音刚落,他忽然觉得孟清的神情有些奇怪。明明是轻松的语气,却并不是高兴的模样。 那双清冷的眼睛像汪着露水,一碰就会碎。 叶疏桐的直觉告诉他,孟清急需一个拥抱。 他也这么做了。 张开双手,自然而然地将孟清拢入怀中。 像世上其他任何一对好朋友一样,给予对方安慰。 孟清闭上眼,安静地感受了这一刻。 叶疏桐的气息、体温,有力的手臂……在当下仿佛是有什么魔力,能让他心安。 过了十几秒,叶疏桐拉着孟清的手臂换了个方向,低声说:“你后面有镜头,别转过去。” 孟清从外套兜里翻出一个普通外科口罩,抬手戴在了叶疏桐脸上。 他回过头,这才注意到这一片空地上陆陆续续挤了不少人。大多数都穿着睡衣,还有裸着半身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唯独几个本地人穿着整齐,还在笑着聊天。 孟清他们刚好站在树影中,挡住了明暗交替的路灯。 举着手机的人虽然对准的是他们的方向,但好像是在拍楼房。 那人挪开手机,挥手和孟清打了个招呼。 原来是江学霖。 江学霖一脸轻松的笑容,迎上来时注意到孟清旁边戴口罩的人。之前碰面都是在黑影里,而此时路灯照亮了那人的身形。他忽然想起来自己在哪儿见过这人了。 “你是——”江学霖顿了顿,斟酌了一下用词,“孟清大学时的,那个男朋友?”
第27章 江学霖是故意这么说的。 为的是看看二人的反应, 好验证他的猜测。 他记得大学时的孟清,清冷文雅,像一株亭亭的玉兰树。 那时孟清并不太与旁人来往, 江学霖认识他也完全是因为专业上的事。碰了一次面,就印象深刻。 可惜一直没找到机会来往。 直到有一年夏天, 他留校时发现孟清也在。 但似乎有一个戴着口罩的男生一直与孟清形影不离。 加上孟清很少与女生来往,江学霖自然而然地产生了一些联想。或许,孟清也是同类。 终于有一次, 江学霖鼓起勇气,借着给学弟送东西名头去了孟清所在的宿舍楼。 放假的走廊空空荡荡。 孟清寝室门口, 那个戴黑色口罩的男生正靠在墙边打游戏。一身都是昂贵的潮牌, 随随便便地往灰白的墙上蹭,染成灰色的头发从帽檐露出几缕。 刻板印象作祟, 江学霖直觉这不是他们学校的人。 江学霖很有礼貌地开口:“请问孟清在吗?” 对方瞥了他一眼, 不咸不淡地说:“他在复习。” 意思是很忙,别来打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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