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小时候就学过，不过他爷爷只让他炒不贵的白茶。
他和聂晓坐在一个锅旁慢慢用手开始揉茶。
四只手就在那大锅里反复炒反复揉，冯尧碰到聂晓的手也不抬眼看他，只专心炒茶。
聂晓问：“这样炒几遍？”
冯尧回：“五遍。”
之后就是听其他炒茶人的闲聊。
自然都是家长里短，而这些家长里短，都又重复又无聊。
还好茶香随着炒茶的过程四溢，是炒茶室最让人想为之停留的因素。
下午有夕阳，不过依旧没有云朵的加持，只是浸黄了一片大地。
村子里的杏花不多说了，就像是穿上了亮黄的外衣。
茶园的黄是有层次的，嫩叶透着那渐逝的光，老叶却接着那光。
而每个人脸上除了暖黄还带着晒久了的倦怠，倦怠让每个人脸上都敷上了一层红。
冯妈妈让冯尧去找聂晓来吃晚饭，冯尧在那片小山坡上找着了他。
聂晓迎着夕阳，书依旧停留在那68页，他脸上也有种倦怠，可红的是种犹疑，是种矛盾。
“聂晓？”
“嗯？”聂晓转头，带着点被吵醒的惊吓。
“吃饭了。”
聂晓起身，拍了拍裤子，跟他一起往下走。
冯尧走在前头，他俩保持了一步的距离。
快到坡下，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还在，聂晓唤他：“冯尧。”
冯尧转头，对上那目光，顷刻间薄薄的一层泪在眼眶里晕染开来。
如果聂晓此时回了他问的问题，那泪估计就得如泉涌流下，不管回答是与不是。
不过聂晓又只是瞧着他一分钟，垂了头：“走吧，太阳下山了。”
晚上吃饭的时候，聂晓虽然坐在冯尧的旁边，却一直像个透明人，他除了和冯时雨说说话，全程没有看冯尧一眼。
冯尧也一样，吃了饭拿着酒杯跟他爷爷胡诌，跟他叔叔胡诌。
麻将不打了，陪他爷爷下了几盘儿棋，还陪他爷爷喝了几盅酒，微醺去了房间，倒头就睡。
聂晓在院外的路灯底下把书从68页看到了168页，进屋看见的也是个背影。
他把书里的几张钱递给冯尧：“还要吗？”
冯尧转头瞧了眼本来属于他，本来用来安慰他的钱，回身：“不要了，你拿给冯时雨吧，他可以买个熊猫机器人了。”
聂晓躺他身旁，去看天花板，说了句：“都好多年了。”
“什么？”
“这间房间，你每次回来都睡这里吗？你不在的时候别人可以住？”
“不能哦，这是爷爷给我留的房间，”冯尧侧躺变平躺，“这个宅子看起来不是很大，房间却很多，二楼的好多房间都是上了锁的，我的虽然不上锁，也没人来睡，毕竟回家来的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房间，客人来了还有客房。”
“真好，好像不管怎么样，还有一个地方永远属于你。”
冯尧眨了眨眼，去看他的侧脸，看出些怅然，问：“你想你爷爷了？”
“嗯…”
“你爷爷的房子，卖了？”
“卖了，我小时候住过的房间，现在也不知道谁睡在里头。”
冯尧望向自己墙上挂的一张水墨画，是他爷爷送给他的，也怅怅然地说：
“要是爷爷去世了，回来的机会肯定少了很多。我能理解，我肯定也会想我爷爷能一直活得好好的。有时候人的感情好矛盾是不是，感情太好离开的时候会很难过，感情不好又觉得人和人之间少了什么东西。”
“是吗…”聂晓微微侧头去看他此时说话的神情，不确定地问，“你能理解…”
冯尧不知道聂晓此时去看他的眼神有多复杂，因为他都不敢抬眼，只盯着那幅画，画里画的其实是他最喜欢吃的葡萄。
只是点点头：“能理解…可我不喜欢想那么复杂，就像我爷爷现在想抱抱我，我才不管以后失去他的时候有多难过，现在就去给他狠狠抱一抱，告诉他我爱他，就算他死了我也爱他。”
聂晓收了望向冯尧的目光，继续去看那木制天花板，同时陷入一种沉默。
冯尧呼吸有些控制不住，转身又拿背对着他，想睡睡不着，假装自己已经在梦里。
故意去呵呵笑，以为可以轻松了心情，小声问：
“喜欢对于有些人来说很简单，对于有些人…很难是不是…人和人不一样。”
聂晓瞳孔微微收缩，闭了眼，也很想赶紧睡过去。
冯尧把还想说的话埋进了被窝，又小又轻地：
“喜欢什么的，最无聊了…” ----
第31章 说喜欢我，难吗？
冯尧终于把躲聂晓这份事业做到了极致。
虽然生物闹钟在6点的时候把他叫醒，但是他在床上发呆到了聂晓出门，下楼饭还没做好呢就说饿。
他妈妈诧异他怎么改变了习惯。
借口很好找了，就说从今以后要发奋图强！
他妈妈当然不信他的鬼话了，他就又找了借口说：“和朋友成立一个小组，专门儿学数学呢。”
再加一句：“虽然都是废材，可挡不住废材要进取的心嘛，我们数学老师说了，就算当咸鱼也要当一只黄金咸鱼！”
于是拿了蒸好的豆沙包就出门了，路上走得慢，还不免去感慨：“呀～6点半和7点半的街道这么不同吗？”
他把豆沙包吃完，去便利店买了面包三明治和饮料当午饭。
中午食堂都懒得去了，在教室里待着，比哪里都安全，不仅碰不到他人，连影子都看不见。
放学后去数学老师家里头下两盘儿棋，之后就开始专心和语文老师学画画，画到9点语文老师赶他走了，才慢悠悠地往家走。
路上琢磨：现在回家呢，完美地避免了同桌吃晚饭，可避免不了聂晓来给他批作业讲题啊。
于是在便利店吃了晚饭，坐在便利店提供的座椅上透过橱窗去看外头的行人。
看够了就把聂晓作业拿出来做，不光做老师布置的作业，还要做聂晓给他布置的习题。
冯妈妈冯爸爸打电话问他在哪儿。
借口也非常好找，语文老师家嘛，不仅要学画，还可以顺带让数学老师语文老师补习嘛～
晚上11点才回到家，尽量悄悄咪咪不吵醒他们。
路过聂晓房门的时候步调尤其轻，他不知道他在房间里头开了床头灯在看书呢还是已经睡了，轻手轻脚，洗漱睡觉。
早上把昨天布置的习题放在还在晨跑的聂晓桌上，继续他的新日常。
稀奇的是，姜璐的新日常也出炉了。
她来得比冯尧来得还要早，而且来了教室不摸鱼不看漫画，甚至跟她八卦的某位同学都被隔绝在了她的新日常之外，居然在好好的朗读课文！
冯尧盯着她不可思议：“恋爱真的能让人改变到这种地步，太夸张了也。”
姜璐把他也隔绝在了她的新日常之外，只白他一眼说：“请你这个废材不要打扰我学习。”
“嚯哟？我废材？上周的语文考试请问你排在我后面儿甩多长的尾，你个甩尾货还在这说我废材？”
“那怎么了，这学期期末考，比比看谁甩尾。”
“比就比！”
战书已下，冯尧的新日常居然多了一份动力，拿起课本背诵得比她声音还要大。
冯尧就这样过了一个月的新兴日常。
冯爸爸冯妈妈没有为此感到异常，毕竟冯尧想一出是一出的性格他们了解。
他们生的小孩儿嘛，在饭桌上猜测他搞这一出的原因以及预估他这次搞这一出可持续的时间。
只有聂晓吃着晚饭，脸色不大好。
他知道原因，而且也知道持续的时间。
画室里头，冯尧拿水粉颜料细细描摹着一张人像的眼睛。
他觉得那双眼睛不管怎么描都是聂晓。
他已经一个月没看过他那双眼睛了，还在心里头加以鄙视：谁要看那双谁人看了都喜欢的桃花眼？谁要看那双到处送秋波的不检点的漂亮眼睛！
盯着画上那双眼睛发愣，最后把脸凑进到了毫米之间，拿一黑色颜料故意把眼睛画得超级大，瞳孔画得超级黑，直到把那张画画成了二次元女主。
语文老师给他评语：“少看点儿宅男漫画，那眼睛你是想把宇宙装进去吗？”
为了拖延他在画室里待的时间，真的就往那眼睛里头画了一个宇宙。
白芷坐他旁边，笑问他：“是不是求而不得？”
冯尧把头一偏：“嗯？”
“你看看。”
白芷指了指他自己的画，是个二次元男主。
“嗯？”冯尧一头雾水，“二次元和求而不得什么联系？”
“会让人丧失了看待三维世界的眼睛。”
“哈？”
“你其实一直都有一个喜欢的人对不对？”
“……”
“所以才对我的追求那么不屑一顾。”
“你和王迪不好了？”冯尧转移话题。
“我什么时候和王迪好了？”
“？”
“那都是做给你看的。”
“……”
“还是没有用，你眼里装不下我，这画上那双眼睛是你心心念念的眼睛吧。”
“……”
白芷又往他脸上抹一笔颜料，不耐烦了：“说话！”
冯尧把目光收回，望向画里头那片宇宙。
半晌后…
“恋爱？恋爱是什么东西？荷尔蒙吗？就像你跟我上次那样牵牵手亲亲嘴？人为什么会喜欢一个人？对了，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喜欢一个人是因为相处时间长了习惯了，还是说一眼看见就能喜欢？”
白芷把他的侧脸端视了几分钟，颜料在调色盘上调成了灰色，想了想：“不知道。”
“不知道…”冯尧抬头去看窗户外快黑了的天，眼睛失去焦点，“是啊，不知道。”
“我那闺蜜说，我可能是…”
“是什么？”
“如果你答应我跟我谈一场恋爱我就没那么喜欢你了。”
冯尧不解：“什么意思？”
“因为得不到，所以老念想。”
冯尧茫然失神瞧着她垂下去的眼眸，去看她微微上翘睫毛，精致的鼻梁。
随着天色的暗淡，画室的灯光在她身上照出了某种只为她打的灯光，是舞台剧上为了夸大情感而打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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