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没有躲开,闭起眼,任由那些书砸在身上、掉落脚边。 到后面沈绰也泄了气,不想再收拾了,蜷缩在书柜旁的地毯上,迷糊睡了过去。 昏昏沉沉间,那些不堪往事又一次闯进他混沌梦境里,——家人的愤怒不理解、旁人的鄙夷窃笑、皮带挥到身上的痛、走出家门时那一段漫长仿佛走不到底的黑暗,以及那个在记忆里始终阴雨绵绵灰蒙蒙的冬日。 那时他没等到的人,总以为十几年后等到了,其实没有。 这么多年他一直就沉在那个漩涡里,徒劳挣扎,勉强挣出水面以为能喘上一口气,不过是渴望太久后生出的错觉。 他在即将溺亡之前抓住的,也从来不是什么救命稻草,是推他入更无尽深渊的催命符。 总要破灭的,梦幻凋零、繁华落幕,最终又只有他一个人。 沈绰从梦中惊醒,已然天大亮。 他摸过手机看一眼时间,八点多了,裴廷约半小时前发来消息,说给他留了早餐,让他醒了下楼去吃。 直接删除消息,简单洗漱后,他把自己的书和行李都打包装箱,叫了快递。 裴廷约不在,反锁了别墅的门,沈绰试了几次打不开,拿起手机很冷静地给物业打了个电话。 半小时后,他将所有东西快递回学校宿舍,不再有留恋地离开。 裴廷约下午六点不到便回了家,别墅里早已人去楼空。 他看着收拾干净空荡荡的房间,推开门走出露台,以为沈绰会从某个角落里出来,笑着跟他说开个玩笑,但是没有。 沈绰走了便是走了,没给他留下一丝一毫的念想。 日暮时分,太阳即将下山,红彤彤的一轮坠在天边,残阳似血一样。 裴廷约点了根烟,心不在焉地抽了几口,又想起昨夜沈绰看自己的那个眼神,原来那样好看的眼睛在失去神采后,也会变得黯淡无光。 他昨夜其实一整夜都没怎么睡,脑子里反反复复出现的,都是沈绰流着泪的那双眼睛。 把人欺负过头了,他自己似乎也好受不到哪里去。 七点多,沈绰在食堂吃完晚饭,回去宿舍。 熟悉的奔驰车停在楼道外,他一眼看到,没有理会,径直进楼里。 裴廷约按了下车喇叭,沈绰的手机上同时收到他发来的消息:【上车,有话跟你说。】 沈绰只觉厌烦。 他没有像之前那样拉黑裴廷约,是不想用这种极端方式显得自己还在意,但裴廷约显然不打算放过他。 【你不上来我就一直在这等。】 这里是人来人往的职工宿舍区,沈绰并不想在这跟他再起冲突。 他停步转身,站在原地没动,冷冷看向坐在车中的人。 隔着一扇车前玻璃,彼此的目光沉默纠缠。 裴廷约看着沈绰立在暗处的身影,那样凛然疏离,像他又不像他。 他想起第一次送沈绰回来,也是在这里,那时沈绰对他又戒备又好奇,种种试探,越想跟他撇清关系,他越觉兴味盎然。 但是今夜、此刻,他在沈绰身上看到的,只有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 他拨了两下车灯,沈绰的脸在灯亮中忽隐忽现,脸上的神情始终如一,无声无言、寂静疏远。 裴廷约拿起手机,拨出他的电话,响了很久,在自动挂断前沈绰接了,没有出声。 裴廷约示意他:“上车。” 沈绰:“你还想说什么,就这么说。” “你不敢上车吗?”裴廷约沉声问,“沈绰,你在害怕什么?” 沈绰并不受他这一套激将法,不予回应。 “上车,我就说几句话,或者我一直在这里等,你不介意被人看到就行。” 无声对峙了片刻,沈绰终于走过来,用力拉开车门坐进去。 “有话直说。”他目视车前方,不看裴廷约。 “跟我回家。”裴廷约反锁了车门。 沈绰闭了闭眼,忽然讽笑道:“裴廷约,你真以为你锁得住我?你是个律师,什么事能做什么事不能做你比我更清楚,除非你想知法犯法。” “那就试试吧。”裴廷约的声音很淡,那些疯狂的事,他确实不介意做,他本来就是个神经病。 “我以为你是个体面人,我们好聚好散,没必要这样死缠烂打,原来不是,是我高看你了,”沈绰故意刺他,“你这算什么?既然对什么都无所谓又何必现在做这些?是觉得我甩了你让你没面子吗?” 裴廷约没有立刻接话,他重新点了根烟,偏过头,烟雾缭绕后的目光停在沈绰的侧脸上。 刚才有一个瞬间,他的确在考虑沈绰的提议,把这个人彻底锁起来,就不用自己再这么烦躁伤神,只要能把沈绰留下来,用什么样的手段他都不介意。 但是很快,他就自己先把这个想法否决了,不想再看到沈绰像昨夜那样黯然心伤,他只能忍耐。 “你想要什么?”裴廷约问,“我说了你要我喜欢你,我就喜欢你,这样也不够?” 沈绰根本不想再提这些:“够了,你别来烦我,放我一个人自由,足够了。” “沈绰,”裴廷约提醒他,“你又在说气话。” 沈绰深觉自己说这些无用,无力再继续。 他没有说气话,至少在跟裴廷约分开这件事情上没有,裴廷约这样的人,习惯了以自我为中心,或许永远都学不会什么是真心待人,他又何必浪费时间。 “跟我回家。”裴廷约又一次道,掐了烟,发动车子。 沈绰自知制止不了他,只说:“你不可能无时不刻地盯着我,你就算现在强行带我走了,我一样会离开。” “我说了,那就试试。”裴廷约踩下油门。 他把车开出学校,一路开往江边。 沈绰不再置一言。 夜色深沉时,车停在了江岸边,阒默无声处。 裴廷约望着车前方,这段堤坝的尽头,江水奔涌、狂啸不止。 晦杂情绪翻涌在他眼底。 “沈绰,你是觉得我对你不够真心,一定要我轰轰烈烈证明给你看?” “不用、不需要。”沈绰靠着座椅,看向车外,连说话也提不起劲,他只想裴廷约放过自己。 “你觉得两个人在一起是什么?”裴廷约忽然问。 沈绰不答,他便自己说下去:“你说我的感情观是不负责任,那什么才是负责任?惊天动地、寻死觅活才叫真爱? “好,那我就证明一次给你看。” 沈绰皱眉,尚未听懂,裴廷约忽然侧身靠过来,快速帮他扣上了安全带。 然后他坐回去,重新发动车子,不疾不徐但动作坚定地放下手刹,换至前进档,目视前方眼神平静:“我要是愿意跟你一起死,能不能证明我对你的真心?” 沈绰一愣。 裴廷约双手握紧了方向盘,极其镇定地一脚踩下油门。 车轮擦地,引擎轰鸣声中,车向着前方疾驰出去。 沈绰猝不及防被安全带勒紧,他不可置信地看向码表盘飙升的数字,声音陡然变了:“裴廷约你发什么疯!” 沈绰的喊声被车窗外灌进的呼啸风声掩盖,裴廷约充耳不闻,面无表情的脸上,晦暗与疯狂在他眼底不断交织。 他将油门用力踩到底。 沈绰双手本能地抓紧了安全带,江堤的尽头,狂涛骇浪伴随黑暗将至,有如猛兽张口,即将吞没他们。 他在绝望中闭起眼,在这样的时刻忽然想起了昨夜的那个梦,如果真的这么死在这里,似乎那也算是某种预兆。 那就这样吧。 狂风过境,尖锐的急刹车声响起,沈绰被惯性猛推向前,再被安全带用力拽回。 江水的咸湿气息灌入鼻尖,他在惊魂未定中睁开眼,看到他们的车停在了江堤的尽头,再迟几秒或许就要冲入江中。 裴廷约双手撑在方向盘上,冷眼望着前方黑夜下的滚滚江水。 再回头时,他又一次看到了沈绰泪流满面的脸。
第46章 是王八蛋 沈绰紧咬住唇,不住流泪,泪水模糊了他的脸,连同他脸上的神情支离破碎、脆弱又无助。 裴廷约沉默看着这样的沈绰,刚才那一刻,他确实有将车子就这么开下去的冲动。 基因的力量远超他的想象,明明对这样的行为深恶痛绝,但本质上,他依旧是他父母的儿子。 他知道真正冲下去以后等待他们的是什么,黑暗、冰冷、窒息、绝望,然后是死亡。 因为经历过,所以锥心刻骨。 但他还是舍不得让沈绰也尝试这种滋味。 裴廷约拨开了保险锁。 沈绰立刻解开安全带推门下车,身体的力量被劫后余生的恐惧完全抽走,他弯腰蹲在车门边,一边干呕一边流泪,不停地颤抖。 裴廷约也下了车,走去副驾驶座,停步在沈绰身前,看着蜷缩蹲在地上哭泣的沈绰,他内心忽然涌起一股浓重的不适。 这么多年他其实一直将自己那些病态的情绪隐藏得很好,旁人或许觉得他冷漠无情,但除了沈绰,没有人知道,他其实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也许那夜在拉斯维加斯的婚姻登记处,沈绰明明喝醉了但一笔一划认真写下名字那一刻起,他就将沈绰真正划作了自己人,所以不想藏着,所以逼迫沈绰承受自己的那些喜怒无常。 但这对沈绰本身就不公平,他似乎从未考虑过,在他们的这段关系里,沈绰真正要的是什么。 沈绰依旧蹲在地上站不起来,不断落泪。 裴廷约皱了皱眉,手里握着纸巾递到他面前:“别哭了,擦擦。” 沈绰没接,裴廷约收紧手指,忽然弯腰,在沈绰抗拒前将他打横抱起。 沈绰下意识挣扎,裴廷约坚持将他抱回副驾驶座,重新扣上安全带。 “我送你回学校。” 沈绰惶然抬眼,裴廷约将纸巾塞他手里:“把脸上眼泪擦了,我送你回学校。” 沈绰回神时,裴廷约也已重新上车,发动车子,倒退一段后调转车头,驶离了堤岸。 和来时一样,一路无言。 沈绰过速的心率逐渐恢复正常值,他靠在座椅里,只觉疲惫不堪,很快闭了眼。 半小时后,车停回宿舍楼下,沈绰从噩梦中惊醒,裴廷约伸过来的手按在他额头,摸到满手心的汗:“没事了,回学校了。” 沈绰侧头躲开他的手,看着车外沉默一阵,哑道:“漫不在乎敷衍的对立面从来不是寻死觅活,你太极端了,而且就算是,你对我也远没到那个份上,何必这样。” 裴廷约看到他脸上的黯淡,那种不适感又冒了头,再是那股挥之不去的焦躁:“我道歉,为今晚的事,认真的。” 沈绰摇头,并不想听。 裴廷约接着说:“以后不会再这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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