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沈烬犹豫片刻,又咬牙上前,想自己道个歉了事:“那天发生了很多事……” 他本想说,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处境,我只是想和你说说这件事,并非故意的。 顾屿却看着他迫近的身影,以为他还想用更强硬的方式拦人,神色终于有些恼。 那夜月色如洗,顾屿忍无可忍,顺着他的话问:“所以……连那天你妈因为你作弊当众打你的事也要算在我头上,是吗?” 看来,沈烬挨打的事流传得很广,顾屿回校这段时间已经知道了。 沈烬心中一震,马上脸色发白,怎么都没想到顾屿会提起他母亲当众打他这件事。 月光下,顾屿眸色发冷,一点儿温度都没有。 这让沈烬咬了咬下唇,语气一下冲了:“……是,就要算在你头上,怎么了?” 他顺手推了顾屿一把,顾屿却没心思和他动手,只说:“让开。” 沈烬攥着手心站在那儿,偏偏不让:“就两分钟说说话,能耽误你什么?” 远处那条街塞满了卖花圈挽联的小店,天色阴沉沉的,一如后来顾屿忽然暗下来的神情。 * 就在那个无人知晓的巷口,沈烬第一次和顾屿扬起拳头。 两人谈不上势均力敌,沈烬年长一岁,又高了小半个头,没有输的理由。 可很久以后他却知道,顾屿在考试时秒睡是因为照顾重病的姆爸没休息好,也知道后来顾屿几个月没上学,是因为那个人已经时日无多,连和自己的孩子说句话都困难。 据说,顾屿的姆爸不堪病痛折磨,最终走得匆忙。 对方毕竟在当地小有名气,惋惜同情的人不少,前去吊唁的人还传言顾家小少爷的态度十足冷漠。 他拦着顾屿说话那天,是顾屿姆爸第一个忌日。 他不清楚后来顾屿有没有赶在陵园关门下班前进去,只是心存愧疚去道过歉,但顾屿却一如既往冷淡:“没什么好道歉的,迟早有一天我会打过你,你也不用来管我的闲事。” “……”沈烬喉咙轻动,“你这人怎么——” 顾屿撞开他肩膀径直离去,一句话也不愿和他多说。 沈烬吃了两次瘪,只好舔舔嘴唇,嘀咕着转身走开:“不管就不管……你以为我想管?” 此后数年,两人之间发生的大小冲突不胜枚举:篮球场上撞伤彼此,五·四晚会争执节目顺序,连食堂排队沈烬都要招惹顾屿一番,故意插队在他面前,看他能高冷到什么时候。 只要顾屿不说话,沈烬就敲着饭盒站顾屿前面不走,反正沈烬在学校横行霸道惯了,也没人敢说什么。 等顾屿终于忍不住要发作了,他才无所谓一笑,提前离队回到队伍最后。 久而久之,谁都知道他俩深仇大恨,有两次沈烬跟兄弟躲在厕所抽烟被班主任找到,他还死皮赖脸往顾屿衣服上蹭,说要让顾屿也沾上烟味同归于尽。 当然,班主任脑子没问题,最后只拎了一众问题学生去写检讨。 印象中第二次真正动手,已是高中那个七夕碰上宋以知时的事。 正值暑假无聊,沈烬打完工便蹲守在明月大街三期附近,想看看他的死对头会不会在七夕出门。 那条街连通着F区的拆迁房和富人区,沈烬穿着件领口变形的T恤躲在还在修建的巷口站牌后,看上去跟做贼差不多。 C市的盛夏夜热得像在冒蒸汽,那天他站了两三个小时也没等到顾屿,汗水沾湿他前胸后背,弄得他锁骨上都汗涔涔一片,微微发着红。 晚上9点多,他终于悻悻以为顾屿不会出现,抬脚想走,但那个熟悉的身影却忽然映入视野,吓得他脊背一直,赶紧往巷口又挪了一步。 但紧接着,他却发现顾屿并非独自一人,身边还跟着那个青梅竹马,宋以知。 沈烬知道宋以知这个人,无非是因为高中同学跟宋以知是初中同学这层关系——那时候他得到情报,宋以知和他们的五中校草顾屿认识多年,并且早已分化为omega,在城南那个中学是出了名的受欢迎。 夜色下,宋以知紧贴着顾屿,两人身高相差10几厘米的样子,看上去挺配。 沈烬远远望着他们,想:不就是分化成omega么?有什么了不起的?我,我也是omega,只不过没人知道而已。 那个七夕,沈烬带了块顾屿最讨厌的薄荷味儿巧克力,本来打算找机会塞给顾屿恶心对方,但后来不知怎么回事,事情就变成他上前挑衅,和顾屿动了手。 这一次他表面胜利,其实却被宋以知掐出几块血痕,没占到什么便宜。 跑回去的路上,他把那块没用上的巧克力扔进垃圾桶,走出几步又折返捡起来,揣回了口袋里。 整个暑假,他都在给社区送菜软件打工,如果不是他自愿少领工钱,负责人恐怕都不想要他一个未成年来兼职。 烈日下,他一天送好多菜才几十块钱,那块巧克力于他来说价值不菲,扔了还不如自己吃。 七夕夜的街道熙熙攘攘,沈烬撕开巧克力包装咬了一口,薄荷味儿很冲,凉得他鼻头发酸,眼眶也微红。 见了鬼了。 所以那时候他想:早知道真有这么难吃,刚才就该撬开顾屿的嘴塞进去才对。 * 此后的第三次揍人,与第二次相隔不远。 沈烬一段时间没去招顾屿,更无心于学业,一有空就在校外逗留,甚至提前开始规划自己的未来:能考上大学最好,不能考上也没事,毕业后学点汽修电焊,将来开个小店到处泼漆,他依然是街上一霸。 父母对他不闻不问,他也充分自由,周末常常跟人厮混,浑浑噩噩间结识了不少“兄弟”,偶尔也会招惹一些社会上的麻烦。 最严重的一次,他躲了一伙社会青年3天没去上课,学校给他下了最后通牒,等那帮人良心发现不再找他麻烦,他已经被教务处记了第二次大过。 大多数老师都已对他疲于教导,只有他的数学老师还愿意说他两句,问他到底怎么想的。 沈烬嬉皮笑脸想蒙混过去,那个矮他半个头的年轻女老师却越说越情绪激动,最终竟然流下泪来,说你是我教的第一届学生,老师无论如何都不希望看到你这样。 晃眼的日光下,沈烬透过她瘦小的身影,恍然看到了自己温柔的小学班主任,一时有些鼻酸说不出话。 似乎很多年前,班主任还总是发给他小红花夸他聪明乖巧,将来一定能考上清华北大呢。 那日过后,沈烬不算彻底改邪归正,但总归比从前收敛许多,不仅捡回了课程开始复习,而且也很少在课堂上睡觉了。 这一遭回校再见到顾屿时,对方脸上挂彩受了伤,也不知道在哪里惹了人,对此沈烬的结论是:欠揍。 毕竟,他来找顾屿,就是因为顾屿揭穿他自称有女朋友的事,搞得他刚回校就如遭雷劈,很没面子。 沈烬问:“你跟人乱说什么?” “我乱说?”顾屿冷冷道,“有人拿你的事问我,我如实回答了而已——学长的女朋友到底是人是鬼,怎么谁也没见过?” “……”沈烬本想就这么算了,只是嘴上骂骂,“下辈子说话注意点。” 他不能再辜负数学老师好意,顾屿却当这句话是动手的前奏,主动问:“怎么,学长又想打架?” 沈烬拧眉顿住本来要离开的脚步,拳头攥住。 他还没皈依我佛,也不介意成全顾屿:“翅膀硬/了?还主动起来了?” 这一次顾屿同样握紧了拳头,说:“动手。我不会再输了。” * 但很遗憾,第三次动手赢的人还是沈烬,否则,顾屿也不会记仇记到报考C大,追这么远也要报仇。 沈烬毕业时,也曾约过顾屿出来说两句话,想着至少给这段恩怨画个能看的句号,可惜顾屿因为讨厌他不来赴约,沈烬也没法计较什么,只能等着时间与距离冲淡一切。 可现在,顾屿的存在还是如此要命。 沈烬跑了好几块西街的区域都没找到顾屿在哪儿,他如同在找一只离家出走的高冷宠物,又不敢喊得太大声扰民。 所幸的是,顾屿的身材足够显眼,他寻到电影院背后的小道,总算见到那个身影靠在长椅上,似乎正吹着风冷静。 “顾屿……?”沈烬一怔,赶紧跑过去,“顾屿——” 对方听见他的声音,站起来又想跑,沈烬自知追不上,干脆不再喊他,而是原地蹲下不说话,咳嗽声也埋进了膝盖里。 约摸20秒后,沈烬发觉,自己赌对了。 顾屿着急得单膝点地停在他面前,手也扶住了他肩膀:“学长?哪里又疼了?” 沈烬捂着腹部,含糊说:“咳久了,肚子疼……” “外面这么冷,你出来干嘛?”顾屿立刻拿手臂穿过他腋下抱他起来,满脑子都是他的破病还没好,“嫌疼得不够?疼你还出来?下次是不是——” 但话说到这儿,顾屿又忽然一顿,似乎意识到自己有点凶。 于是他竭力压住呼吸,重新放慢了声音:“……我先带你回去。” 至于什么表白不表白,比不上沈烬的一根毫毛重要。 沈烬就披着个毛绒的睡衣外套,睡裤还是单薄的春秋款,怎么看都扛不住这风。 自然,沈烬自己也识相地任由顾屿抱起,如同一只毛茸茸的小熊般挂在顾屿身上,大起胆子蹭着顾屿的耳朵说:“好……你带我回去。” 趁顾屿还没反应过来问题所在,他立刻补充:“对了,你不是有想亲的人吗?学长保证你待会儿把他亲哭他都不反抗,好不好?”
第44章 “什么把他亲哭?”顾屿根本没心思想这些,讪讪说,“我确实表白完就跑出来了,但学长不要以为我跟你一样脆弱。” 他下意识将沈烬抱得更稳,生怕对方掉下来,但听语气,他有种从此断情绝爱的高冷:“我没有伤心,学长想安慰我也不需要用这种方式。” 安慰? 沈烬一愣,忽然明白过来顾屿的脑回路里都装着些什么:看来,顾屿是完全不认为他俩有两情相悦的可能性。 为此沈烬颇感着急,想说我喜欢你喜欢到今晚就可以双胞胎,可他的脸却后知后觉发烫,弄得他只能把整颗脑袋藏向顾屿肩膀,心里嘟哝着质疑自己从前为什么会觉得顾屿聪明。 月色皎皎,两人一时都红着脸沉默,先回到了公寓。 * 进了卧室,顾屿像扔货物似的把沈烬扔在床上,神情严肃。 他用手握了握对方小腿,果然冰凉。 “算是知道学长的病为什么一直不好了。”顾屿把沈烬的腿塞回被子里,又提起他的手裹好外套,说,“肺都要咳坏了还敢冬天半夜在大街上乱跑,学长还不如一天抽十包烟,也算养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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