奚佑皱了下眉,顺手打开雨刷。 副驾驶上,埃德蒙抱着奚佑的衣服和一袋甜甜圈,盯着摆动的雨刷发愣,记忆和思绪像是蒙着一层塑料纸,什么都不清晰,什么都很模糊;隐隐约约间,脑海中似乎有些奇怪的、觉得周围的一切都不真实的念头,但仔细思考,他又不知道这念头从何而来。 十五分钟后,他们驶入西城,混在拥挤的车流里,璀璨的建筑被雨雾包裹,铺天盖地的喧闹夹杂着雨声灌入耳膜。 “想吃什么?”奚佑问。 埃德蒙回过神,露出一个腼腆的笑:“我都可以。” “噢,那去吃盐焗蟹吧。”奚佑对此念念不忘。 “好的。”埃德蒙点点头,金色的短发颤动两下,看上去真的很像某种大型犬。 奚佑仔细打量他的神色,开始履行教父的关怀职责:“累了吗?” 埃德蒙:“有一点……中午在赶期末论文,没睡午觉。” 奚佑:“那不要上晚课了,带你去泡个温泉,然后回家休息。” 他其实是在开玩笑,但卡洛斯冰雕般的脸让这玩笑听上去是那样严肃,可怜的埃德蒙顿时信以为真。 “……林。” 他为难地张了张嘴。 没想到,这才第一次吃饭,教父就要劝他逃课。
第9章 学习的环境 他就这样把珍贵的继承人带回了家 奚佑似乎觉得“教唆”好学生翘课很有趣:“不算考勤,最后一节课,去不去也无所谓……嘶,走过了。” 他打满方向盘,掉头进入右侧的小巷。 埃德蒙还在思考如何陈述自己不逃课的理由,但他的想法已经完全被奚佑带偏。 只听他说:“不是这样的,最后一节课也很用,老师会给出重点和考试范围,平时不上课的同学,可以趁此机会补救……” 说到这,他突然卡了个壳,随即生硬转折道:“但,这是不对的,老师们学识都很渊博,认真听讲能收获许多东西。” 奚佑没有说话,眼角溢出一点微不可查的笑意。 片刻,他目视前方,轻描淡写地为这次逃课之争画下句号:“那就去上课吧。” 反正,也上不了几次了。 校园时光确实是美好的,奚佑自己也时常想念。 只不过,他的大学意味着无休止的酒精、重金属摇滚和公路旅行,课是上过一些,勉强混了两个学位,最后也没做出什么成绩和埃德蒙的学习态度完全不一样。 想到这,奚佑轻咳一声:“我最近很忙,需要过段时间才能带你熟悉商会分支,这两周你可以按照原本的计划自己安排。” 这当然只是他的借口,卡洛斯·林并不是什么日理万机的大忙人。 埃德蒙眼前一亮,稍稍坐直了些:“好的,谢谢您。” 奚佑仿佛能看见他头顶突然竖起的耳朵。 埃德蒙。 真是个热爱学习的好孩子。 …… 半小时后,奚佑依照记忆,把车开到了一家小店门口。 虽然梦境中圣蒂斯整体的画风被魔改过,但好在大致的布局没有变,游客们喜爱的盐焗蟹也没有变成什么奇怪的东西。 雨停了。 奚佑把伞留在车上,没有带下去。 过马路的时候,埃德蒙始终不自觉落后半步。 这或许是他在诺亚身边养成的习惯。 “您好,请问吃点什么?”店员是个长相甜美的姑娘,听到风铃声,她从后厨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点单本。 奚佑抬头浏览墙上的菜单。 他要收回之前说的话,这家店虽然还在,但卖的却不是盐焗蟹。 埃德蒙大概从未在现实中进过这家颇负盛名的小店,以至于只保留了它的位置,却换掉了它的内容。 “一份奶酪焗通心粉……一份蔬菜汤。” 都是些普通的意式菜,奚佑兴致缺缺,为了不让埃德蒙不敢点餐,他还是随便说了两个。 店员又看向埃德蒙,后者的肚子恰好发出一声轻响。 埃德蒙:“……” 他尴尬地看了奚佑一眼,磕绊道:“一份菠菜肉酱千层面……” “再加个炖小牛肉。”奚佑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手肘松松地撑着椅背。 “您稍等。” 店里只有他们两位客人,菜品很快上齐。 这里不知道算是什么装修风格,木质桌椅,墙上贴着褪色的海报,桌角还摆着一瓶黄色的塑料小雏菊; 老旧的白炽灯昏暗不清,风扇咯吱作响,扇叶的影子在白色的镂空花纹桌布上缓慢转动,凉快倒没多凉快,只是微微有些晃眼。 奚佑觉得埃德蒙偷懒了。 圣蒂斯本该是典型的地中海气候,夏季晴朗干燥,冬季湿润多雨,梦境中却似乎完全没有什么季节变化,每天15℃上下,阴雨、雾霭、多云……他甚至不能确定埃德蒙正处在春季还是秋季学期。 他今天穿了风衣、戴了围巾,这家店却开着风扇,是不是有些奇怪? 可这里除了他,不会有任何一个人觉得奇怪。 奚佑舀起一勺蔬菜汤,状若平常地问道:“这都什么月份了,怎么还开着风扇。” 埃德蒙正在吃他的千层面,闻言愣了下,似乎刚想说什么,手机突然一震。 是助教群发的邮件。 [各位同学: 非常抱歉,海顿老师身体突发不适,今晚空间组合设计一课暂时取消,望互相转告] 奚佑:“……” 埃德蒙疑惑道:“这么突然?下午才刚收到最后一章的讲义……” 奚佑又舀了一勺蔬菜汤,心想这就要问你“自己”了。 一瞬间,他很想让人去查查那位“海顿老师”是不是真的病了,但似乎又没什么必要。 就这样,晚课取消。 两人吃饭的速度因此慢下来。 结账的时候,奚佑往后一靠:“你请客。” 埃德蒙当然非常乐意,甚至还松了口气,不料刚把手伸进口袋,奚佑就在他面前放了张卡:“用这个。” 他捏着餐巾纸,好半天没反应过来:“这、这是……?” “安东尼从前也有一张。”奚佑说。 埃德蒙盯着那张卡。 是了,贝克家的继承人怎么能身无分文,这似乎是很正常的,没什么好奇怪的……但,埃德蒙知道这张卡的真正含义。 他不能,一边花着人家的钱,让林接送他,带他吃这个吃那个,一边又觉得商会的手段太脏,不愿接近。 他继续盯着那张卡,然后又看了眼卡洛斯。 沉默蔓延开来。 奚佑没有出声打扰。 这不是一个容易做出的决定,但不管他花上多长时间,最终的结果只会是一个。 果不其然,十分钟后,埃德蒙拿起这张卡,走到前台结账。 奚佑慢条斯理地擦了擦嘴,围好围巾,拎起斜对面椅子上埃德蒙的旧书包。 “……林。” “卡收好。” “……收好了。” “嗯,那走吧。” “去哪?” “送你回家。” 天已经彻底黑了。 湿润的路面倒映着树影,暖黄色的灯光晕开一圈又一圈,像是把满天看不见的星河都塞进了这浅浅一摊水洼里,胡乱搅作一团。 他们沿着环海公路向前奔驰,激起一片汹涌的水雾。 走到一半,奚佑突然想起资料中埃德蒙母亲的种种虐待行为,于是冷不丁问道:“你和你的母亲……一直住在那间房子里吗?” “是的,”埃德蒙说,“但十五年前她…生病了,被送进精神病院……” 那时马库斯·贝克在哪里呢?或许在忙着培养安东尼,期望把这段耻辱的婚外情完全抛之脑后。 又或者,他觉得自己太“笨”了,私生子的地位本就尴尬,假如既不聪明也不勇武,又凭什么被认回家族。 但不管怎么样,他没有多想关于“亲生父亲”和“母亲”的事。 抛弃和虐待,似乎都只是被灌输在脑海中的背景资料。 隔着一层衣服,他按住手臂上的伤疤,以一种诡异的逻辑,在沉默中说服了自己: 嗯,如果不加入商会,会有很可怕的事情发生,无辜的人会被伤害。林做的这一切,也并不是他自愿的,是马库斯·贝克要求的。 那么,我当然不应该对他摆什么脸色,至少,他没有伤害我,或许还在关心我。 甚至于,我对他亲近的态度,会让他觉得取得了我的信任,准备和我好好相处。 我不能反复无常。 …… 那是不对的。 …… 嗯。 这些都不重要。 不重要。 奚佑突然踩下刹车:“今晚去我家吧。” 顿了顿,他又补充:“东城太远了,明天送你上学不方便。” 没来由的,他不想让埃德蒙回到那个地方那个潮湿的、阴暗的、充满血腥回忆的地方。 埃德蒙:“这会不会太麻烦您……” “不会,”奚佑打起转向灯,准备在前方掉头,“有管家和佣人,不需要我做什么。” 于是,他就这样把珍贵的继承人带回了家。 侍从们完全没有准备,手忙脚乱地把两人迎到客厅,飞快在奚佑隔壁收拾出一间房。 二十分钟后,埃德蒙端着一杯牛奶,小心翼翼地走进去。 干燥松软的被褥,整齐的书桌,亮度柔和的护眼灯……奚佑甚至还吩咐所有人不要大声说话或走动,不要打扰他学习。 埃德蒙不好意思地回过头:“林……只是一次期末考试。” 很简单就可以拿A。 “哦,“奚佑立在门外,“……学习就该有个学习的环境。” 这话说的,像是忘了自己当年所有的作业,要么是在噪杂的酒吧做的,要么是在越野车的后座做的。 埃德蒙眨眨眼。 他们又聊了几句,多半都是些无关紧要的话题;再然后,他们互道晚安,奚佑带上房门,回到自己的卧室。 四周陷入寂静。 埃德蒙轻轻拉开椅子,愣了好半天,才掏出第一本书。 一个学习的环境。 他以前从不敢奢望。 马库斯缺席了他全部的童年和青春,玛丽亚则痛恨翻书和写字的声音,会在他做数学题的时候冲上来,按住他的脑袋往墙上撞。 埃德蒙吐出口气,强迫自己静下心,忘记除了中国建筑史以外的其他东西。 两个小时后,他复习完前六章,站起来活动了一下手脚,听到门外有窸窣的响动,打开门,看见一位端着托盘的侍者。 “本、本顿少爷,”侍者吓了一跳,“先生让我给您送些点心,学习累了可以吃。” “多谢您,”埃德蒙接过托盘,“他睡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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