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确是个附属品。 而当他所附属的那个人即将离开时,他连挽留都不敢挽留。 奚佑拖了把椅子,在他身边坐下:“怀之,你想听我解释吗?” 林怀之摇摇头。 奚佑沉默。 林怀之:“我应该做些什么?” 奚佑一愣:“你什么都不用做,我只想你高兴。或者能想起从前,找回自己的人生。” “找不回来,”林怀之眼神一黯,“找不回来了,之前都是骗你的,我没有想起以前的事,连一点点片段都没有。” “我能为你做点什么吗?”林怀之像一株无依无靠的野草,拼命想要挨着他,却又不敢缠得太紧。 奚佑拉过他的手:“如果我说,这所学校是我的心血,我很希望你能留下来帮我管理它,你会不会高兴一点。” “会。”林怀之想,那样也算有个寄托了,不会高兴太多,但就算奚佑能留下来,他身边的位置也一定是被亲生弟弟霸占的,又那轮得到他靠近。 管理学校么………至少,这是和阿佑有关的工作。 他好好做这份工作,就像终于在某处池塘扎根的浮萍。 林怀之,要知足。 奚佑心里一疼,忍不住别过脸,藏住眼角的水光。 内敛的人总是更惹人怜惜的,刚刚面对俞凌和颂年的时候,他都没有感到这样酸胀。 汉娜:“给他一个天赋吧,菲格殿下。” 奚佑深吸一口气,虚空抓出一个光团,按进林怀之的发顶。 林怀之头一歪,再次昏睡过去,失去意识以前,他看到阿佑为他披上一件外套,在他耳边说: “怀之,下次见面,你陪我一次骑马去………” 林怀之露出一个笑。 迷蒙间,他听到自己回答:“好。” …… …… 从林怀之的房间出来,汉娜问他:“您真的想要继续把霍顿发展下去吗?” “不是我,”奚佑走向埃德蒙的房间,“是他们。” 汉娜:“那么,您要离开吗,彻底告别凡尘?” 奚佑抿紧嘴唇:“我不知道。” 在菲格涅尔当初的计划中,这些“学生们”不过只是几次必要的“任务”;出于某种原因,他感觉自己必须要这样做,于是对汉娜和洛希尔发出指示,让他们安排“奚佑”来做这些事。 可对于奚佑来说不是的。 他与学生们共情,与那些被他创造出来的马甲共情就像菲格涅尔当初共情梦境中的人,那么,祂竟然没有预想到现在这种局面吗? 他什么时候才会完全成为菲格涅尔,祂又什么时候才会完全接管他的身体? 这段属于人类的记忆是否会被祂珍视,还是会被当作神祗漫长生命中的一个小小插曲。 奚佑思考着,心神不宁地推开房门。 “砰”的一声,埃德蒙捂着鼻子后退两步,瓮声瓮气道:“………林。” 奚佑赶快拉下他的手,查看他的情况。 “流鼻血了,”奚佑把他往椅子上一推,按着他的头让他仰面朝上,然后翻出毛巾裹着冰块递给他,“别动,呆一会儿。” 埃德蒙快哭了:“我想看你,林。” 奚佑:“看什么,有什么好看的。” 属于卡洛斯的冰冷和暗藏在冰冷下的关心,他的第一个任务,熟悉的味道。 埃德蒙:“纪夏老师,和那个新出现的人………都是你吗?” 奚佑:“………嗯。” 顿了顿,他又赶快补充:“他们都是一位神祗副人格,卡洛斯·林………也是副人格。” “唔。”埃德蒙患得患失的心情一下子扭转不少,副人格,那么就不是同一个人,不是同一个人,那么林还是只关心过他,只是他的教父。 然而,即便这样,林还是要走了。 奚佑坐在椅子的扶手上,背对着埃德蒙,点起了一根烟。 火光明灭,他弹了弹烟灰说:“我发过誓。” “………你会在上帝面前,替我祈求宽容。”埃德蒙小声道。 自打从梦境中出来,这个从前懵懂又自卑的青年变了很多;他不像奚颂年那样张扬,也不像俞凌那样成熟,他后来的开朗和纯真………是在卡洛斯的包容和教导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呵护出来的。 而现在,他的教父要离开了,或许只离开一段时间,或许会永远离开。 奚佑担心他会再次龟缩回壳子里,不肯面对没有卡洛斯的生活。 埃德蒙突然贴上他的后背,声音放得很轻。 “其实,我能理解您。” “我也是副人格,如果那个‘埃德蒙·本顿’没有把身体让给我,几个月以前,我就该彻底灰飞烟灭…………唔,林,你看,我都会用你的母语说成语了,你不在的时候,我一直在认真读书。” 奚佑没有回头,脊背颤抖着,一个劲儿盯着手里的卷烟看。 埃德蒙说:“很多个夜晚,我会梦见他,梦见他和他的教父诺亚,醒来后,我就知道,我和林的每一天,都是偷来的。” 奚佑轻斥道:“………胡说。” 埃德蒙:“我没有胡说,林,你好凶,你给我讲讲………那位神祗的事吧。” 奚佑:“梦神么?” “嗯,梦神,你所依托的神祗。” 于是,花了十五分钟的时间,奚佑向他讲述了菲格涅尔和卢修的一切。 听完之后,埃德蒙评价道:“祂们真是了不起的神祗,看上去掌控欲也很强,唔,我猜这位菲格涅尔殿下,不会愿意经常把身体让给副人格。” 奚佑吸了口烟,边笑,边喷出一团呛人的烟雾:“………是啊,大概不会了吧。” “那么我们都是副人格了,”埃德蒙说,“你天生就该做我的教父,这很好。这些天,汉娜给我找了一些电影,年轻人长大后不能一直依赖父辈,我不想永远禁锢您,我也想………也想成为你的骄傲。” 这次,奚佑忍不住扭头看他。 他没有想到,四个人中接受这件事接受的最好的,竟然是埃德蒙这个原本脆弱又敏感的青年。 他盯着埃德蒙看,盯到埃德蒙都有些脸红。 “林,我脸上有东西吗?” “不,埃德蒙。你像个真正的天使。” “唔,这是神国流行的夸赞方式吗………” 奚佑又笑,处在卡洛斯的身体里,他不习惯做出太过亲密的举动。 但他还是给了埃德蒙一个拥抱,然后揉了揉他的头发,把烟掐灭:“你永远是我的骄傲,埃德蒙,唯一的骄傲。” 青年眼眶红了。 他没有发出声音,泪水在眼眶里打转,慌忙把奚佑推出房间,却不舍得把门关上。 “林,你知道吗,梦境结束那天,另一个埃德蒙和我说过一些话。” “他说他很羡慕我,因为我有你,做我的教父。” “他说你的眼睛是焦糖色的,很漂亮,这代表你是一个温柔的人。” “他说,你永远也不会像诺亚一样,永远都不会背叛我………” 奚佑看着他:“那你呢?你怎样觉得。” 埃德蒙:“你是世界上最好的教父,最好的人。” “我曾想过,当你老了以后、不想在霍顿教书的事后,我就陪你去周游世界,陪你写生,陪你办画展;就像你曾经陪我去参加比赛,陪我熬夜准备考试,教我格斗,教我历史,教我保护自己。” “可现在想想,神祗的生命是那样漫长,或许永远也不会有那一天。” “唔,我在说什么乱七八糟的………我是想说,我只想说我愿意陪你做任何事,就算这只是一个不需要兑现的承诺,但我想让你知道。” “你永远是我最亲爱的教父。” …… …… 都结束了。 奚佑回到图书馆顶层,蜷缩在他睡了好几个月的大床上面,感到精疲力尽。 他又欣慰、又难过、又不舍、又开心………谁能离开这些学生呢?如果没有大哥,如果他不是菲格涅尔,他想一辈子留在这里。 一个温暖的避风港。 汉娜:“其实,您可以选择抹除他们的记忆,给他们编织一段美好的过往,这对您来说不过小菜一碟。” 奚佑:“……那样至少他们不会因为我而伤心。” 汉娜:“也不会一直期盼您有一天能回来未来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您的计划,或许会让您永远都回不来。” 奚佑叹了口气:“………” 汉娜的提议不错。 可他是谁,他有什么资格。他夺走了对于学生们来说无比重要的人,难道还要夺走和那些人有关的回忆吗? 他躺了一会儿,突然想起还有一个姚乾。 无人在意姚师兄,但这好歹也是他辛苦捏造出的马甲。 奚佑想了想,变成姚乾的样子,翻出一部落灰的手机,在[对外事务联系人]一栏里,找到了靳晖的联系方式。 电话很快接通。 “喂?姚同学?好久没联系了,贵校的学生和老师们都还好吗?”靳晖很礼貌。 奚佑捏着手机,蜷缩在床头:“还好。” 靳晖:“哦,那,你打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奚佑:“唔,没什么事。” 靳晖:“………” 奚佑:“如果有一天我消失了,你会记得我吗。” 靳晖艰难道:“当然,你为贵校付出了那么多,说实在的,贵校校长什么事都不管,没有你,这个学校得完。” 奚佑:“我也这么觉得………谢谢你,靳晖部长,如果有机会,希望我们还能再次合作。” 说完,他准备挂断电话,姚乾和靳晖也没有熟到哪里去,还是不给人家添麻烦了。 “等等。”靳晖拦住他。 奚佑一愣:“还有别的事吗?霍顿最近在计划改革,可能暂时没办法为收容所提供帮助。” “哎,不是那些事,就是、就是想问问………” “您说。” “我们那个暗河行动的负责人,真的不能交给收容所处置吗?哎,那毕竟是收容所的人,虽然委员会那边也让我别再插手,可我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靳晖很苦恼。 奚佑越听越不对劲,连忙问道:“他现在在什么地方?” “啊,你不知道吗?一天前,贵校那位名叫洛希尔的教授,把他从我手里带走了…………唔,准确的说,是抢走了。他之前在上京把那人交给我,让我帮他看守,说此人是从地狱囚牢里逃脱的恶灵,十分危险,让我小心对待。”靳晖解释道,“我觉得有些不对劲,想联系你问问,可一直打不通你电话,后来他就又把人带走了。说实在的,那位教授阴森森的,不太符合贵校画风。” 奚佑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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