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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星野静静地坐着，静静地回想周小莲。那个浓眉大眼，五官粗粝的女人，跟陆元卿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反差。大家都夸他们相配，却又在背地里嘲笑讥讽。女人不像女人，粗野蛮横，长相狂狷，男人也不像男人，低眉顺眼，行为扭捏。 但陆星野长到七八岁，周小莲才有所醒悟。陆元卿会偷摸穿自己的碎花裙子，高跟鞋踩得嗒嗒响。不止如此，他还涂脂擦粉，口红抹得嫣然。 周小莲起初不肯相信，她的丈夫会是这个样子。直到有一天，陆元卿把医院的诊断报告拿给她看，白纸黑字，赫然一行，“性别认知障碍”。 陆元卿痛苦又兴奋地望着周小莲，忍不住刷地流下两行泪水，他恳求道，“对不起小莲，我们离婚吧，我想做女人。” 周小莲摸着自己隆起的大肚子，脸色苍白，似乎要在这一刻死去。她空洞的目光从纸上挪到陆元卿的脸上，片刻之后，周小莲终于哀哀地哭叫起来，“你怎么能这样，你骗我是不是？” “对不起。”陆元卿还没有说下一句话就被周小莲用力甩了一巴掌。 她哭得喘不上气，兜脸血红，一双眼睛里盛满了绝望。周小莲冲上去，抓着陆元卿的胳膊使劲摇撼，痛苦地问他，“为什么？你为什么？” “对不起，小莲，是我骗了你。”陆元卿低了头，大颗的眼泪砸下来，落到周小莲手背上，“我那时候不知道自己是这样的，我觉得我可能只是一时好奇，所以喜欢穿裙子，喜欢留长发化妆。我爸妈又三番四次逼我结婚，我也没有办法。” 陆元卿的声音越来越低，越来越脆弱无力，他没办法再继续说下去了。这一切解释都太苍白，太空洞，不足以支撑起周小莲坍圮的内心。 周小莲没有再质问，她流着眼泪，行尸走肉般晃出病房。在这盛夏的正午，周小莲却手脚冰凉，血液阻在心口来回翻涌，还没有到顶楼，她已经在电梯里吐了两口血。 旁边的孕妇被她吓了一大跳，护着大肚子快步出去叫护士。但周小莲没等医生护士到就爬上了安全梯，她的速度很快，像是忘了自己怀胎九月，即将临盆。她一直往上走，从七楼爬到二十楼，嘴里干燥粘稠，漾满血腥味。 在她推开顶楼的旧门时，外面热烈灿烂的阳光猛然刺过来，周小莲忍不住闭上眼睛。这里很安静，没有蝉鸣，没有风声，世界僵硬寂寞得像是死了。 周小莲往前走，站到高台边沿。她抬头看，有一只苍灰色的鸟掠过，随着它的低飞，周小莲的目光往下去，她看到了从大门口跑进来的陆星野。 他们相隔遥远，但周小莲还是一眼就认出来了。她养了七年的小孩，她和陆元卿的小孩，一个从巨大的谎言中脱骨出来的小孩。 怪不得，陆元卿会搂着陆星野，搂进怀里，把他的小脸埋进自己胸膛，像变态一样逗陆星野，让他吮吸自己的乳头。怪不得，陆元卿会当着陆星野的面穿裙子，穿丝袜，然后问陆星野，妈妈好不好看？他想做妈妈，他想做女人，他一直都想。 而陆星野，已经被陆元卿带得行为不端。他会抱着陆元卿的大腿夸陆元卿漂亮，偷拿周小莲的口红给陆元卿抹。眉笔捏在他的小手里，细细地划过陆元卿的眉梢。甚至于，像陆元卿一样，去亲男同学的嘴。 这两父子都是变态，都是不伦不类的恶心的东西。周小莲喉咙底干呕一声，却什么都吐不出来。胃空了，她的身体全都空了。 周小莲不知道自己在顶楼站了多久，等陆元卿拉着陆星野跑上来的时候，周小莲眼中充满了惊惧的痛恨。她憎恶地笑着，对陆元卿说，“我不会原谅你。” 陆星野慌张得嚎啕大哭，他跑上去想抓住周小莲的白色裙角，但周小莲呵住了他，“你别过来，你跟你爸一样恶心。” 她跳下去的速度很快，陆星野手抓了空。他大喊哭闹，泪流满面地叫妈妈，踮起脚去看，他的妈妈像一片白色的雪，在夏日的阳光中落下去，重重摔在地面。 雪化成了血，红得陆星野双眼失神，惊恐万分。他张大嘴，任凭火热的空气灌进来，把他的身体烧成灰。 “妈妈。”他的眼睛不眨一下，呆呆地看了会儿，又呆呆地转头。陆星野对陆元卿说，“妈妈，妈妈她死了。” 从那之后，陆星野没有再叫过陆元卿妈妈。也许是周小莲的死震碎了他的过往，陆星野慢慢成熟觉醒，他明白过来，陆元卿是他爸，周小莲才是他亲妈。他妈妈死了，他没有妈妈了。他妈妈恨他，到死都恨他。 陆星野没再哭，只是觉得有点头疼。直到邵西臣的手抚在他的脸上，温柔的，轻滑的，像母亲的怜爱。 陆星野睁开眼，捧住邵西臣的手。他的睫毛颤动着，情不自禁地吻上了邵西臣的掌心。邵西臣没有拒绝，甚至没有露出不满的神色，只是任他亲，轻轻安慰，“没事了。” “十分钟过了吗？”陆星野坐直身体，抬头看邵西臣。 邵西臣看着他，两颗琥珀色的瞳仁中又闪出了漂亮的光，他回答，“正好十分钟，我们走吧。” 陆星野站起来，把汽水瓶一个一个放回塑料箱里。突然想起什么来，他凑到邵西臣跟前，佯装凶狠，“不准把我哭的事情说出去，太丢人了。” 邵西臣笑问他，“那你给我什么好处？” “你想要什么好处，我都答应。” 邵西臣眼睫垂下去，陆星野看到他被夕阳蒸红的脸颊，心里一动，嘴唇正想贴上去，邵西臣却开口了，“别动。”
第26章 二十六、威胁 陆星野当真纹丝不动，他笑着，“那要不换你亲我？” “美的你。”邵西臣拿过头盔套到陆星野脑袋上，“回家。” “喂，你到底要什么好处？”陆星野拿肩膀撞邵西臣。 邵西臣说，“还没想好，你记着你欠我的就行。” “行。”陆星野上车，突然想到什么，“你他妈不会又叫我滚蛋吧？” 他追邵西臣以来听到最多的字就是滚，最多的词是滚蛋。陆星野抬起遮光镜，直视邵西臣。 邵西臣把陆星野的身体掰正，双臂自然地搭住他的腰，说道，“不准滚。” “得嘞。”陆星野笑弯眼睛，“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所以，这天的晚饭依然是听邵西臣的，吃大排档的小炒。但为了照顾陆星野的情绪，邵西臣总算格外慷慨地买了五道菜：白斩鸡，煎带鱼，炸春卷，炒空心菜，甜烤菜。 陆星野停好车，在菁华苑门口的小超市买了一打啤酒，一瓶牛奶。因为来这里买过两次烟，老板娘对这个英俊的小伙子有印象，她笑眯眯地问，“牛奶给对象买的啊？” 正巧邵西臣掀开门帘，探出一颗小小的脑袋，他催陆星野，“好了没？” 陆星野把牛奶递给邵西臣，跟老板娘说，“是啊。” 老板娘看着邵西臣的脸，觉得这女孩怎么有些男子气。长相虽说漂亮，但又英气勃勃，简直雌雄难辨。但她也没多想，只顾着推销，伸手拿了盒杜蕾斯塞给陆星野，“有备无患。” 陆星野抱着啤酒，没空余接，但也不能接。因为邵西臣正眯着眼看他，一副警告的神色。 陆星野叹了口气，冲老板娘无奈摇头，“不用了，我阳痿。” 老板娘闻言手一抖，杜蕾斯啪地砸在玻璃台面上。在邵西臣的轻笑声中，陆星野走出了小超市。 “你还笑。”陆星野愤懑地看他，“再追不到你，我过不了性生活就真的痿了。” 邵西臣酸溜溜地调侃，“不是今晚要约别人吗？” 陆星野走到他跟前，鼻尖几乎要相贴。眼睑垂下去，潮湿色情的目光盯住邵西臣的唇，他说道，“约了你啊。” 那嘴唇微微张了一下，像是想索吻。邵西臣没说话，他似乎在等着什么。但陆星野退开去，搭了搭他的肩，说道，“走吧，吃饭去。” 邵西臣错愕地站在那里，没动。陆星野扯他一把，故意问，“怎么了？” “没怎么。”邵西臣尴尬得耳红面热，转身往楼道走。陆星野站在他身后静静地望着，不怀好意地笑。心想：邵西臣，我非要撬开你的嘴。 陆星野揣着牛奶瓶子跟上去，这是他第一次进邵西臣家。简单整洁，寂寞空洞。 邵西臣问陆星野，“吃饭吃面还是年糕？” 陆星野说，“就年糕吧。” 其实他不大爱吃年糕，黏糊糊又压胃，但邵西臣喜欢吃。陆星野问过他，为什么爱吃年糕。他竟然回答说因为不容易消化，顶饿，晚上吃完一大碗再学习可以扛到第二天早上。 邵西臣拿砧板切年糕，陆星野去冰箱里找鸡蛋跟白菜。一打开，里面空空如也，只有冰箱门上搁着的七八只酸柠檬。 陆星野一皱眉，好奇发问，“你吃那么多柠檬干嘛，美白啊？够白了，我跟你站一块儿都快被衬成非洲黑鬼了。” “不是，学习的时候犯困，嘴里含一片就清醒了。”邵西臣说着从小菜筐里捞出半颗吃剩的包菜，洗干净切丝，动作快且醇熟，显然是做惯了。 陆星野啧一声，无奈摇头，他对邵西臣如此疯狂的好学行为不置可否。又打开上层的冷冻柜，里面有两袋速冻饺子，还有一筐青梅。不用问，也是提神醒脑的，跟柠檬一个作用。 陆星野顺手拔了一颗出来塞进嘴里，硬邦邦的咬不动。邵西臣只听到咯哒一声响，转头看他，接着笑弯了眼睛，“你别硌坏牙了。” 牙确实疼，青梅又酸涩得厉害，陆星野脸都皱起来，苦声说，“你为什么不喝咖啡？” “没用，还是困。”邵西臣拿杯子倒了水给他，“漱口。” 顺手把啃剩的青梅扔进垃圾桶，邵西臣搡陆星野的后背，“你出去，别碍着我。” 陆星野唔一声，乖乖出去。闲得无聊，他便进了邵西臣的卧室。 小且朴素，除了床就是书桌，书柜。陆星野走到柜子前，透过玻璃门，看到了层层叠叠的名著文献，还有不可尽数的奖杯奖状。 最顶层，有一张江大医学院去年的招生简章。陆星野欣慰地笑，手指点上去，隔着玻璃慢慢抚摩那张简章。 有那么一刻，陆星野觉得自己不该追邵西臣，怕的是这样明艳的火掉进泥水里会熄灭。跟他这样一个流氓混混谈恋爱，除了浪费时间，影响前程，对邵西臣来说有什么好处？ “吃饭。”邵西臣在外面叫他，陆星野从恍惚的思绪中抽离出来，“来了。” 陆星野实在饿坏了，一坐下便捧着大海碗闷头吃，一边口齿不清地赞美，“你做得真好吃。” ——不像他，能把年糕炒成团。 邵西臣低头吃烤菜，说道，“没人给我做，我就自己学着做，做多了就会好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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