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雁荷里正是生机盎然之时,村边的池塘里长满了高高低低的莲叶,偏粉的荷花躲在碧色荷叶间甚是可爱。 贺宁晨搭了一辆三轮车进村,“老伯,就停在这里吧。” “哎,好,”前面的老伯用搭在脖子上的湿毛巾擦了把汗,抬头道,“你是要找宁书记吗,他这会儿还在村委会里忙,你找块儿阴凉地坐下来等他吧。” 贺宁晨点头道过谢,老伯就踩着他的三轮车走远了。 两层的小楼房看上去没多大变化,只不过门前的花花草草都不见了,显得更空旷,房子侧面的藤蔓植物爬满了整面墙。 宁有为下午快一点钟才回家,门前树下有一个大石头,贺宁晨正坐树荫下低头摆弄手机,听见一声熟悉又陌生的呼喊。 “晨晨!”宁有为走过来,欣喜道,“怎么这么早就到了,我还以为你下午才能过来。” “转公交有些麻烦,我直接打的过来的。” 宁有为拿手上的几张文件纸给贺宁晨扇风,点头道:“好,热不热?走进屋去。” 宁有为下午要上班,他打开大电扇匆匆清炒了两个菜端上桌:“今天区里发高考奖励了,村里好多孩子都考得好,上午一直忙不过来。” 贺宁晨点点头:“那还不好,以后青年才子回来建设家乡。” 宁有为笑了笑:“考上的都送一对酒,考了一本的还有额外奖金。” 贺宁晨眼睛一亮,话没过脑子:“那我的成绩其实也很不错。” “是啊,我们家晨晨最棒了。”说完就没了下句。 贺宁晨听他这么说愣了一下,然后沉默地低头扒了口饭没说话。 他的户口早就迁走了,他现在不是雁荷里的人。 午餐吃得匆忙,宁有为走之前说:“晚上给你做好吃的。” 乡村的空气比城市里好太多,抬眼可见的绿植,夜间乘凉清新舒适,晚上几乎都可以不用空调,开着门窗睡就很凉。 宁有为有时下班早就会在后院里摆起小桌,和贺宁晨吃菜喝酒聊天,晚上一起出门散步纳凉。 七月中旬的时候,贺宁晨的录取通知书到了,宋成昀给他寄了过来。他填志愿时填的全是外省的大学,稳稳当当被第一志愿学校录取。 日子过得清闲宁静,贺宁晨准备去镇上找一份兼职,一直在雁荷里住到暑假结束直接去学校,宁有为问起他怎么不回去,他就撒娇说想陪陪他,以后都没机会了。 变故是发生在七月底的一个周末,贺宁晨那天下班有些晚,回到家时屋里漆黑一片,他以为宁有为在加班,随手“啪”一声打开客厅的灯,灯光照亮的瞬间他看见了倒在房门口的宁有为。 贺宁晨眼前黑了一瞬就要栽倒,腿发软勉强扶住墙站稳后走过去探了探宁有为的鼻息。 还有气。 贺宁晨抖着手拨通了120,憋着哭意以最快的语速交代清晰地址,然后立马冲了出去,拼命地拍打着邻居的门:“李伯伯!李伯伯!我爸爸他倒地上了!” 边喊眼泪就控制不住地留了下来,短短几个月,他再也经受不起生离死别。 李伯跟他过来,蹲下来看着地上的宁有为,问:“打120没。” “打了,我打了。”贺宁晨喘着气抽噎,脖子像被人掐住了一般,“…还…还要多久才能到。” “救护车拐进村里很麻烦,要送到村口去,”李伯转身道,“我的车被我儿子开走了,我去问问村里其他人有没有车。” 贺宁晨跪坐在地上不停地发抖,小心翼翼地握着宁有为冰凉的手,哭得直抽气。 快一点,快一点,求求你们,能不能快一点。 贺宁晨什么也做不了,只能攥着宁有为的手,感受到生命在他手中渐渐地流逝。 他突然觉得灯影开始摇晃,天旋地转,眼前发黑地往旁边栽倒。 “小晨!” 熟悉的呼喊声夹杂着急切的担忧,贺宁晨以为是幻听,但接着就落入了一个温热结实的怀抱中。 外面传来由远及近的救护车的声音,贺琛用嘴唇轻轻触碰他冰凉浸满冷汗的额头,低声道:“不怕,哥哥来了。”
第49章 === 宁有为进了重症监护室。 贺宁晨是被贺琛从监护室里硬生生抱着拽出来的,从昨天晚上到今天下午,他滴水未进,除了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外,一直在长椅上呆坐着。 贺琛把他放在长椅上刚一松手,贺宁晨就挣扎着站起来往门边扑,嗓音干涩嘶哑,“让我进去!还有五分钟才到时间!” “贺宁晨,你冷静一点!”贺琛扳过他的肩膀将他压在墙上,“你现在进去多待一秒你爸爸也不会提前一秒醒过来,你这样不吃不喝,要是他醒了你又病倒了,他知道了该有多难过。” 贺宁晨眼底发潮,低着头不说话。 “没事的,”贺琛抬手将他揽在怀里,轻声道,“都会好起来的。” 肩膀上传来温热湿意,贺琛没有说话,任由少年抑制不住地渐渐放声痛哭,只是一下一下轻轻摸着他的后脑勺。 宁有为醒来时是某个阳光明媚的上午,人已经转到了普通病房,贺宁晨提着东西走进来时,宁父正靠在床头和坐在病床边椅子上的贺琛聊天。 “爸爸!”贺宁晨又惊又喜地跑过去,“你醒了。” “晨晨,”宁有为朝他伸出手,贺宁晨握着他的手坐在床边,明亮的眸子里染了一层水雾,泪水聚满了溢出眼眶,顺着清瘦的脸颊滚落。 “爸爸没事啊,晨晨乖,不哭。” “爸爸……”贺宁晨喉头哽咽,颤抖着说不出话来。 宁有为捏了捏他的手心,安慰道:“嗯,爸爸在。” 等贺宁晨缓过那股劲儿来,宁有为才道:“这次多亏了你哥,要不是他,爸爸可能就见不到你了。” 贺宁晨目光闪了一瞬,不确定道:“他……” 宁有为点头道:“你哥都和我说了,这些年你们能够和谐相处,我很开心。” 贺宁晨表情僵硬地笑了一下,转头对贺琛道:“谢谢。” “见外了,”贺琛嗓音温润,笑容优雅,“小晨的父亲就是我的父亲,这有什么好谢的。” 贺宁晨心中微微一震,抬头去看宁有为。 宁有为盯着贺琛,半晌,点头连说了两个好字。 自从知道了贺琛上个月隔三差五地就往雁荷里跑,每次还躲着不见面,贺宁晨再面对他就觉得别扭,再加上这次贺琛及时把父亲送到医院来,贺宁晨自知欠他情,也不好直接跟他发作什么。 宁父的情况逐渐稳定下来,再观察一段时间便可出院,贺宁晨兼职做了一半,下午要去老板那里结工资。 “你跟着我做什么?”贺宁晨站在公交车站台阴凉处,偏头问从医院跟出来的人。 贺琛看着热得快要冒烟的柏油路,问:“你要去哪儿。” 贺宁晨慢吞吞道:“去兼职的地方结工资。” “在哪儿,我送你去。” 公交车刚好过来,贺宁晨抬脚往车前门走,道:“不用了。” “滴——” 贺宁晨刷完卡找了个空座位坐下来,发现贺琛也跟着上来了。 他身边正好有空座,贺琛自然而然地坐下来,环顾四周道:“520公交,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 贺宁晨不理他,拉上车窗帘靠在玻璃上自顾自地闭目养神。 透进来的夏日阳光时隐时现地晃过贺宁晨白净的脸,公交车摇摇晃晃,身边飘来熟悉的清雅沉稳的雪松气息。 贺宁晨突然想起来在雁荷里读小学时,班上有哪个男孩说喜欢哪个女孩,就会跟她一起乘这趟公交,不知是否真是名字的缘故,每到放学的时间,这辆公交车就会挤得像沙丁鱼罐头。 贺宁晨迷迷糊糊间想到了好多人好多事,有他小时候总是吵架的宁有为与江晓韵,记不清的小学同学,转校遇见的新朋友,在城市另一端的贺家,就在他快要睡着时,车停了下来,司机在前面大声喊终点站到了。 贺宁晨睁开眼,视线里是被光照得透亮的蓝色百褶帘,他转头发现贺琛正盯着他。 “怎么哭了?”贺琛抬手在他眼角轻拭了一下,沾了冰凉的泪水。 贺宁晨摇摇头,站起身,“没什么。” 两人下了车,贺宁晨坐过了十几站路,他走到对面公交站去等下一趟公交,贺琛去买了瓶水给他,贺宁晨接过道了声谢。 空气中浮动着燥热的分子,塑料瓶外很快就液化成雾,冰水沁了满手,贺宁晨低头看着透明水瓶里摇晃的水,突然出声道:“你知道520公交……” “嗯?”贺琛走近道,“520公交怎么了。” “这路车的起点是妇幼,途径学校、民政局、养老院,”贺宁晨顿了顿,抬头看着贺琛道,“终点是火葬场。” 贺琛嘴角抿起笑,“很浪漫,不是吗?” “是啊,很浪漫,”盛夏的骄阳炙热,烘得心脏也加速跳动,贺宁晨低下头,“我也不知道我为什么要和你说这些。” 手心的塑料瓶被捏得凹陷,广告薄膜也被搓起了一个角,贺宁晨理不清自己在说什么,“其实你不用做这些事,我的意思是,你不能做这些,你这样就总是会让我感觉我好像对你很重要,好像你……” 贺宁晨说不出来,他嗓子哑了一瞬,喉结滚动了一下道:“像我这种年纪的男孩子还有很多,你在别人身上花这些功夫,说不定连床都上了。” 贺琛眉头皱起来,想纠正贺宁晨这个离谱的想法。 “你肯对我好,我本来应该很满足,”贺宁晨没给他开口的机会,声音变得有些哽咽,“可是,我想要的不只是这些,我太贪心了,怎么办。” 贺宁晨眼里涌出着热潮,“贺琛,我想要的,你给不了。” 他都不敢开口说是什么,所有的冷漠拒绝其实都是虚张声势。 假装不在意,假装没有心动。 “小晨,你为什么就不肯相信我一次?” “因为我相信过你太多次。” 贺宁晨把抬手眼泪擦干净,道:“就这样吧,我以后去外省读书,再也不会回来。” 贺琛眸色幽凉了几分,“所以你说了这么多,就是打算跟我一刀两断?” “是,以后彼此就当作不认识。” “贺宁晨,”贺琛喊他,声音是压下怒意的平静,“你能不能讲点道理?能做的我都做了,你还要我怎样?” 公交车停下来,贺宁晨转身冷冷道:“对不起,我们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贺宁晨!” 亮着红色尾灯的绿白公交车驶离站台,连同路边苍苍翠翠的绿树与干净深黑的柏油路构成了一副色彩浓烈的盛夏油画。 我知道你在说什么啊…… 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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