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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黎胤眼中，雪沅握着雕刻刀的模样有种别样的魅力。 看着那些冰冷的石头在他手下逐渐褪去笨重的外壳时，黎胤感觉自己似乎又再一次懂得了米开朗琪罗的那句话。 ——“我在大理石中看见了被禁锢的天使，于是我不停地雕刻，直至使他自由。” 黎胤至今还会不时想起在博物馆偶然间买回来的那件雪沅的作品，那座拥有诡异美感的半人像。 他查看过雪沅那些展览过的作品，它们都不约而同透着一股华丽精致的奢靡感，就连前段时间雕刻的那座凤凰也一样。 然而不管是自己买下的半人像，还是现在正在雕刻的半佛像，都与以往的那些设计风格迥异，就像是出自两个不同的人。 若不是黎胤曾看过这座半佛像的设计图，并亲眼看着雪沅完成泥塑，他大概率会认为这是另一个人的作品。 . 黎胤怀着那个疑问度过了几天，在某次他进到雪沅的工作间看到初具形态的半佛像时随口说出了一句：“这个雕像的设计和你先前的那些作品风格都不太一样。” 雪沅的手在空中顿了一下，将雕刻刀移开了大理石。 他的神情宛如在思考着什么困难的问题一样，眉宇徐缓往中间聚拢出不处不深不浅的褶皱，静默了好一阵。 黎胤见状以为他是忽然哪里不舒服，有点着急地上前探望，正当要开口询问情况的时候，听到身旁人回答了自己方才的问题。 “因为那些设计都不是我的。” 这个答案黎胤也曾想过，但听雪沅讲出来不免还是惊讶了一番，毕竟他现在的设计水平感觉并不需要利用其他人的设计图才对。 “那些是唐老的设计吗？”他想着能让雪沅放弃自己的设计，选择其他设计的恐怕也只有那个人的了。 意料之内的，雪沅点了点头。 “你的设计也很出色，其实并不需要用唐老的。” 雪沅本以为会听到一句类似嘲讽的话，却反听到了一句夸奖，一时间有些心情复杂。 他苦笑一声：“我也用过自己的设计，但是结果并没有像我想的那样好，说到底我也只剩下这一双会雕刻的手了。” 从雪沅身上弥漫出的消极氛围令黎胤有些吃惊：“你对自己的认知似乎有点问题。” “如果真的是那样就好了。”雪沅转过头，望着黎胤，却连苦笑都笑不出来了，“我比任何人都想要承认自己的优秀。” 眼前那双眸间开始微微泛起波澜，眼底流动的情愫令他整个人透着一股绝望与无力感，使得黎胤的心不禁跟着揪了起来，胸口也涌上些许沉闷的感觉。 他抬起一只手抚到了雪沅的颈侧，用拇指的指腹轻轻摩挲着他的脸颊：“若是你暂时还承认不了，那我来替你承认。” 雪沅感觉喉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一瞬间涌了出来，他连忙低下头用力吞咽了一下，紧接着抬手捂住了自己迅速朦胧的眼睛，就那样静静待了良久。 黎胤眼底的神色跟着他此刻的模样黯淡下来，将脚向前迈了半步，让那副颤抖的身体依到了自己身上，随后抱住了他。 在那一刻，黎胤听到了一声极度克制的呜咽声。 “……我把自己设计的作品投给了很多地方，但就是、卖不出去。” “我真的争取、过了。” “没有、人喜欢我……我的作品……” “可我……实在……不、不想放弃……” 听着那阵逐渐崩溃的声音，黎胤觉得自己的心脏都是一阵剧痛，双臂收紧的力道仿佛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就像他曾对雪沅说的那样，艺术是很主观的东西，即便是不同的人喜欢着同样一件作品，他们的思想也不一定是共通的。 或许是被身处的环境影响，黎胤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竟已经一厢情愿地将自己的喜好定成了大众喜好。 可即便如此，他也并不觉得自己看走了眼，雪沅只是还没有遇见那位能够同自己一样欣赏他设计的伯乐。 等雪沅的情绪发泄够了，黎胤耐心地安慰了好一阵，才低声问道：“你未来也打算一直用唐老的设计吗？” “……我不知道。” “你要知道这样发展下去，你最终只会成为一位雕塑工，而不是一位雕塑家。” 雪沅无法反驳黎胤的话，垂下头感觉有些无颜面对他。
第37章 他害怕失去，更害怕得不到 “沅沅，走艺术这条路不能过度在意大众的看法，你有自己的风格，不需要去依附他人的设计。” 雪沅的手指纠缠成一团，他细细思忖着黎胤的话，表情已经有所动容，可最后还是摇了头。 常年累积在脑内的思想并没有那么容易撼动，黎胤也清楚这一点，所以现在格外的有耐心。 他坐正身体伸手抓住了那团如乱麻的两只手：“我会帮你，所以不需要太过害怕。” 黎胤口中的“帮助”并没有确切的内容，但是雪沅大概能猜想到他会以什么样的形式来“帮助”自己，那并不是他想要的。 他抗拒得抽离了自己的手，表情一再陷入到痛苦中：“我不要您的帮助，我不想那样做。” 黎胤意识到他是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由于怕他对自己的抗拒感加重，于是没有重新去抓住他的手。 他只是坐在那里看着他，温声劝导：“你误会了，我所说的帮助并不是指暗箱操作。沅沅，你并不缺少实力，只是在一开始走错了路，现在我带你回来，我们重新走好吗？” “重新走？” “在剩下的一个多月的时间里，把你那座半佛像完成，用它来参加比赛。” “可是……”黎胤的话在雪沅的脑海中逐渐具像化，瞬息万变的未来令他感到格外的不安，“我那件作品是赢不了的。” “艺术大赛上，赢得冠军的并不一定就是最优秀的，它很多时候只是幸运地符合了绝大多数评审的审美，并不能证明什么。” “可我……” “沅沅，这世上一定有欣赏你的那群人。”黎胤徐缓朝他伸过手，“相信我，我一定会带你找到他们的。” 雪沅的指尖冰冷得有些麻木，他的心里逐渐分支出两个恐惧，一个是对未来的未知，一个是他拒绝黎胤后，那双眼底溢出的失望与鄙夷。 我好害怕…… 雪沅的脸惨白得有些骇人，他紧盯着男人朝自己伸过来的那只手，迟迟不肯去握住它。 他不想要去握，也不想要去改变现状，为什么要逼他？ 黎胤察觉到了他的异样，感觉自己有些欠缺考虑。 雪沅还年轻，心理承受能力还有所欠缺。 况且他对唐延那样的大家长时间的依赖，会让他在独立时产生一种极为痛苦的戒断反应，并不是简简单单就能够凭他几句话说服的。 黎胤最终决定还是一步一步来，所以抽回了手。 ——然而在他收回的途中，雪沅立刻就抓住了他的手。 “我、我相信您！”雪沅的手指很用力，仿佛是要将它们镶嵌进男人的手里。 黎胤不知道他为什么忽然改变了主意，着实有些意外，但是只要雪沅有那份心，一切他都能够帮着解决。 他伸过手臂将对面仍旧不安恐惧着的小家伙揽进了怀里：“一开始都会比较艰难，不过我不会让你等太久的。” 雪沅在他怀里没有说话，只是紧紧地抓着他的手。 . 临时换作品的决定，使得雪沅加快了半佛像的雕刻进程，比上一次雕刻凤凰的时候还要废寝忘食。 黎胤担心这样下去他会生病，但是又不想让他半途而废，于是请了一位的营养师到家里为他开了一个单独的食谱。 他本以为能够借此帮雪沅调理一下身体，结果女佣告诉他，在自己出差的时候，雪沅并不会乖乖吃什么营养餐，甚至还会将自己锁在工作室里一直不出来，只吃一些能量棒和巧克力来充饥。 黎胤开始后悔起了自己的提议，他不应该以这次的大赛为契机的。 原本就已经过了一半的时间，加上半佛像的工程复杂，对于雪沅这类极度注重细节的雕塑家来说，一个多月的时间着实有些赶了。 家里的两个女佣劝不住固执的雪沅，只能黎胤自己来管，所以他干脆推掉了这一个月的工作邀请，连云莘偶尔叫他的那几天也都一并推了。 这样一来，雪沅总算不敢任性了。 过了几天，雪沅方才发现了不对，在某天吃早饭的时候问黎胤最近怎么没有出差，之后得到了他已经全部推掉的答案。 一想到自己这一个月都要乖乖听话，雪沅内心不断大声哀嚎，连忙劝道：“我会好好吃饭的，您不用来陪我，不要耽误工作。” “我不是来陪你的，我是来管你的，你以为自己就只是不好好吃饭吗？你觉也不好好睡，我看你连‘劳逸结合’四个字是什么意思都忘了吧。” “我才没忘呢。”雪沅撇着嘴在一旁小声嘟囔。 “不要以为我听不见。”黎胤曲起指节伸过来轻轻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快点吃饭，一点都不准剩。” 雪沅立马噤声，即便早上没什么胃口，也将碗里的蔬菜粥全部都吃进了肚里。 恍惚间，雪沅不禁想起了小时候因为自己挑食总不好好吃饭，家里佣人不敢管他，最后雪妉亲自过来监督他把碗里的饭吃完的场景。 黎先生好像妈妈。 与此同时，黎胤还沉溺在雪沅乖乖听自己话的成就感中，要是知道他怎么想自己，绝对是要把这个小家伙的裤子扒下来，狠狠打他的屁股。 日常除了雕刻以外，雪沅还有课要上，不过好在时间并不长，他一般上完课总是会去唐延的雕塑室打一声招呼，随后发现那座凤凰雕像不知在何时已经搬离了那里，大概率是已经提交上去等待评审了。 雪沅并没有和唐延说过自己想要换作品的事情，也没有和黎胤讲过自己还没有取消提交作品申请。 当初答应黎胤完全是因为害怕失去他，看着那只伸向自己的手渐渐撤回的时候，他真的很慌乱，脑内一片空白，什么都不管不了了。 等到后来冷静下来后，一切都木已成舟，晚了。 . 看着半佛像日渐成型，雪沅并没有多少即将完成原创作品的喜悦，更多的是一种被掐住脖子令他呼吸困难的窒息感。 他有的时候望着这座半佛像，脑海中甚至会掠过将他砸毁的念头。 ——它不该被创造出来，不该在这种时候出现在我的世界里。 可是雪沅有时也会因它感到欢喜，感到满足，觉得其他的一切都不再重要。 ——我喜欢它，热爱它。 两个极端的思想，犹如两股斩不断的绳，雪沅越是想要理清它，越是弄得更乱，缠绕在他的手上，束缚着他的动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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