摊贩们只聚在这条小街,再向外一圈,是静谧安眠的夜。 今天一天都在赶路,几个维修工们开着运输车,将赛车和配件们一路从车队总部拉过来。算好他们的行程,赛车手和剩下的维修工再坐飞机到成都。 这样刚好下飞机,汇合,坐上运输车,继续开去雁灵县城。 川蜀之地古来易守难攻,地形复杂,北秦岭,东三峡,再向西,就是西藏高原。 县城不大,招待能力有限,住不下这么多车队的车组人员,有人直接睡在运输车里,把赛车开下来停在停车场,后挂厢里直接铺层垫褥就睡。 正赛在周五,周四会封锁山路,让车手们试跑一天熟悉地形。 周四一早,裴淞左手拿着牙刷,右手端着牙刷杯,两眼无神地排在向海宁后面。他们睡车里的人,排队在旅馆的公用卫生间里洗漱。 向海宁感觉他背后的人有点幽幽的异样,回头问:“你没事儿吧?” 这太阳朦朦胧胧,好似也没睡醒。裴淞两只眼睛自动对焦的速度,比iE浏览器还要慢点儿,回答说:“好像没事儿。” 向海宁“嚯”了声,然后伸着脑袋往后头喊:“路工!裴淞傻了!” 裴淞也跟着回头,结果—— “嗷!!” 他一扭头,从脖子和肩膀连接处传来中弹般的痛感,虽然裴淞没被子弹击中过,但他觉得如果挨枪子儿大概就是这么痛。 “嗷嗷嗷我靠——” 紧接着咣啷啷,裴淞的刷牙杯和牙刷脱手掉在地上,他两只手同时捂住右边脖子侧面,痛到差点挤出眼泪。 洗漱队伍后排的路城山看过来,叹了口气,他旅店房间的卫生间让给其他急用的同事了才过来排队。路城山把牙刷杯递给后面的人让他帮拿着,走到裴淞旁边来。 整列队伍都在看裴淞,路城山走到他旁边:“手拿开。” 裴淞“嘶”着松开手,因为捂不捂其实没什么区别。向海宁帮他把牙刷和杯子捡起来,问路城山:“他这是咋了呀?” 路城山:“落枕了。” “落枕这么疼的吗?”裴淞无语,“那我现在怎么办?我这样没法看后视镜了。” “何止啊。”路城山靠近一步,一手扶住他肩膀,另一只手盖住他太阳穴,稍微偏过他头,观察他脖子的情况,“你连偏时点火都看不了。” 闻言,裴淞瞳仁一缩:“那我怎——啊——路城山你——他妈——” 只见路城山扶在他肩膀的那只手,拇指指腹在他颈肩衔接处的某个穴位一按、一推、再向后一揉。 裴淞凄厉的惨叫声惊起树上停栖的鸟,回荡在川西高原的群山。众人“哇哦”着喝彩,虽然不知道有没有给治好,但维修工就是维修工,下手没有虚招。 这下真掉眼泪了,两行清泪,路城山实在没忍住笑了一下,裴淞被按到穴位后痛地下意识向前一倾,撞在路城山胸膛处,路城山的喉结就距离他耳廓不到两寸,他无比清晰地听见路城山哼笑。 路城山在他说话之前快速抹掉他脸上两行泪,问他:“你抽签抽到睡车里了?” “是。”裴淞被狠按了那么一下之后,那股酸痛有所缓解,他尝试着微微扭些脖子,可动幅度似乎大了些。 路城山:“先别动,你跟我换,今晚我睡车里你睡我那个房间,吃完早饭我再帮你按摩一下,到明天正赛应该就没什么问题了。” “哦……”裴淞回忆了一下,刚才剧痛之下他本能地喊了句路城山你他妈。 也就是说,就在刚刚,他当着全体车组人员的面,骂了总工程师。 那么他会不会下周一因为左脚先踏进仓房而被开除? 他不想失去这份工作,刚开口想道个歉,路城山先看了眼向海宁手里从地上捡起来的牙刷和杯子,说:“记得用水洗洗。” “哦。”裴淞应道。 路城山在车队的人们心目中是无所不能的人,会组装,会维修,会指挥,甚至在做维修工之前,他做了6年赛车手,纳斯卡赛事少有的华人冠军。 路城山似乎能修好任何东西,发动机、变速箱、车架、排气管,他可以用轮胎的拆装机修好办公室那个水总是不热的咖啡机。 所以路城山会按摩的话,在车队人看来,完全合理。 只有裴淞感觉怪异,县城的早餐店在人行道上摆着桌椅,露天吃饭。裴淞坐在凳子上,路城山站在他后面,维修工的指腹上一层茧,在他几个穴位上按揉。 “路工轻点……路工、嗷……不行,我疼……我真疼……” “别别……休息一下休息一下……” 人类的本能是顺着被动受力的方向而去,比如理发师拽住头发,在头发上涂抹染发剂的时候,人会为了减轻疼痛,朝被拉扯的方向探过去。 所以路城山每按一下,裴淞的整个上半身就矮下去一截。维修工的手劲可见一斑,路城山能徒手搬起车架,就能一根手指头把裴淞按去桌子底下。 “裴淞你再躲就只能躲桌子底下了。”坐他对面的向海宁说道,“忍着点,明天可就正赛了。” 陈宪也说:“就是,你要相信路工的技术!” 裴淞:“废话我当然相信路工的技嗷——术——” “再动动。”路城山没再用力,手很自然地搁在他肩膀,垂眼看他。 毛绒绒的脑袋顶有个发旋,然后脑袋很听话地试探着左右转了转,说:“唉,真的好多了。” “我就说嘛!”向海宁叼着牙签拍桌道,“路工这技术!” “路工这技术一度让我人生的走马灯都抽帧了。”裴淞评价道。 就口出狂言吧,反正连“路城山你他妈”六个字儿都喊彻山谷了。 无所谓了。 裴淞听见路城山说:“走吧,去跟赛会报道,领车手证。对了裴淞,试跑是我指挥你。” 他还在考虑要不要跟路城山道个歉,毕竟人活一张脸,被当众辱骂的话简直是,灾难。听见路城山说他指挥自己,点了点头。 通常来说,所有赛车手都需要指挥。 拉力赛车手由领航员指挥,场地赛车手由工程师指挥。不止是F1,就像这样的跑山路,也需要通话器连接着一位工程师。 只不过工程师们不像领航员那样坐在车里,他们在赛会搭建的控制台。 裴淞原本跟着其他人一起走向赛会支在山脚的签到棚,越想越觉得自己这样不行,大学生的正义感以及同理心在这个脖子的疼痛被有效缓解的时候激情发作。 于是他回头转身,走向维修工们扎堆清点配件的地方,也就是刚刚那个早餐店门旁边的人行道,结果走近了听见—— “路工路工,方便帮我看看我这个腰椎吗?我平时一到阴雨天就又酸又疼,这会儿疼死我了,我都没法弯腰。” 路城山说:“搞不好是筋膜炎,你得上医院看。” 又有个大哥凑过来,试着问:“路工路工,你刚给小裴按的是穴位吧?你还懂这个呢?你能给我看看我这边这个肩膀不?” “……” “……” 好的,德高望重的工程师永远是那个德高望重的工程师,裴淞呼了口气,先去签到了。 拿到车手证之后就是上车上山。试跑阶段非常重要,没人跑过这条路,模拟器也从未收录过这条路,只有今天的两趟试跑让他们来熟悉地形。 各个车队车组的工程师,需要先在副驾驶里帮车手安装好行车记录仪,路城山坐在裴淞的副驾驶,腿上放着电脑,他站在按照行车记录仪同步回电脑的画面来调整它的角度。 要尽可能把路况看得更清楚,视野更完整,这样试跑结束后才根据赛道录像,对赛车做针对性的处理。 “那个。”裴淞想对自己那句莽撞的路城山你他妈说句抱歉,“我之前……” “等等。”路城山抬手打断他,最后调整了一下记录仪的拍摄角度后,自己戴上连着电脑的耳机,说,“先试一下通话器。” 裴淞“哦”了声,在方向盘上按下通话器按键,紧接着头盔内置通话器里发出一声“滴”。 路城山把自己耳机的降噪调高,示意他说话。由于降噪了,路城山只能看见裴淞嘴巴张合,自己耳机里没声音。 “没声。”路城山摘了耳机挂在脖子上,又在电脑上点了几下之后,说,“再试试。” 结果还是一样,裴淞说话,路城山耳机里没声,路城山说话,裴淞那儿也听不见。 不过裴淞没在慌的:“路工修修?” 然后他路工先思索了片刻,抬手在他头盔上敲了两下。 咚咚。 裴淞:“……” 路城山:“再说说。” 裴淞:“我的头是西瓜吗?” 路城山:“听见了。”
第5章 试跑开始,和正赛一样,两两一组发车。 只不过试跑的时候,最前方有安全车带着跑,用来限制大家的车速。而且发车间隔不用3分钟,前面俩车开走了紧接着就上。 八月末川西高原地界已经有些冷,与裴淞长大的东南沿海不同,是需要穿薄毛衣的程度。气温一低,轮胎温度和刹车温度都上不来。 控制台这边实时监测着各辆赛车的情况,两个控制台共用一个长桌,长桌上两台监测屏幕和两台电脑。 “先暖一下胎。”路城山需要一些软胎在柏油路、高海拔的损耗数据,“裴淞,陈宪在外线,你走内线。” “收到路工。” 暖胎其实就是赛车手通过打方向,让赛车左摇右摆,让轮胎和地面充分摩擦。摩擦产生热能,使轮胎升温。 裴淞是场地赛车手出身,在场地赛道上暖胎很简单,就是疯狂旋转面前的方向盘。但这里是山路,山路路段宽窄不一,可能这截路还能容三车并排,下一个弯过去,两车也难行。 陈宪在通话器里告状:“姜工!裴淞差点撞到我!!” 姜工是副工程师姜蝶,在队内地位仅次于路城山,这趟比赛指挥陈宪。 姜蝶说:“车窗降下来朝他喊呗。” 陈宪说:“我不,他连路工都敢骂,我怕他。” 姜蝶无奈:“行行行。” 挪了两步过来,拍拍路城山的肩,示意他把降噪拉下来些,然后说:“管管小裴,搁路上画龙呢。” 路城山对她点点头:“裴淞,方向盘好好打,你是赛车手不是DJ。” 但其实路城山大概能猜到,裴淞是太兴奋了。从入职履历上来看,裴淞虽十岁第一次去卡丁车场,但真正开始卡丁车是十二岁,十八岁拿到驾照之后以自由人身份参加过许多场地赛。 这才有大角度S形画龙暖胎的习惯。 家境殷实,父母理解。甚至路城山在他的履历上还看到,他在高考后报名了环塔拉力赛的体验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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