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反正有什么事就及时跟我讲。”白昊知道陆钧行心里有分寸,故也只是简单地叮嘱了一句,便继续跟他讲起了工作上的事,“你先吃,李导那边说要还想重新排一下拍摄的顺序,我现在去监制那边帮你盯着,看看你的戏份有没有变动。” 陆钧行点了点头:“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白昊见缝插针,“只要你不问我数学题,这些事都不算辛苦。” 陆钧行也无奈:“那我这不是身边都没什么人能问嘛。” 送走白昊之后,陆钧行连扒了几口饭才跟猛地想起什么似的,跑去床头拿自己的手机。 一看林云笙今天最早一条消息的时间,早上八点的。 又定睛一看自己现在的时间…… 下午两点了! 陆钧行一下子就慌了,连忙给白昊发去微信消息。 Lu:白哥!!! 白昊:选C。 白昊:再问就不礼貌了哈。 陆钧行:“……” Lu:我不是要问数学题!!! 白昊:?那你还能问什么。 Lu:我是想问,如果有人给你发消息,但是你过了很久才看到,中间一长段时间没有回复他,怎么办? Lu:道个歉说明原因可以吗?还是说有什么更好的解决方式? 白昊:道歉然后说明原因就够了吧。 回过味来得白昊开始觉得有些不对劲了。 白昊:什么人你这么紧张啊? 白昊:谈恋爱了? 白昊:小祖宗你谈恋爱要记得报备啊! 白昊:别到时候狗仔先比我知道,我没办法向你妈妈交代! 又过了几分钟。 白昊:话说你不是志在高考吗? 白昊:人呢!?? 白昊:陆钧行! 白昊:没有事业心是会变成糊逼的! Lu:?我没谈恋爱。 陆钧行接连划掉了几条白昊一惊一乍的垃圾话,打算先把手头的道歉小作文写完再说。 谁想他的消息刚发出去,林云笙就回复了。 林.:你找到新的导演老师了吗。 Lu:还没呢。 陆钧行这边还在忐忑,林云笙这到底是算不算是接受了自己的道歉。 林.:嗯,我这边还有工作,先不回你了。 陆钧行盯着林云笙发过来的这行字看了好一会儿。 他是不是惹林老师生气了。 《焚烧》剧组为了拍摄电影把大半个海滩都包了下来,这会儿正巧赶上大家收工的时间,偌大的海滩上只有零星几个工作人员忙着收尾。 陆钧行在酒店的房间里左右睡不着觉,便索性打车来到了海边吹风。 海浪的声音异常清晰,一层复一层地打在沙滩上,其次就是他的人字拖陷进细沙里的白噪。 “昨天精力消耗得那么厉害,现在不去休息吗?”巨大的海风吹得李安凯衣衫鼓动,他笑着走近陆钧行,拍了拍他的肩膀,“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样子?” “李导,”陆钧行皱着眉,若有所思,“在你的印象里,林云笙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他……”李安凯被问得神色一滞,眼底闪过些许不合时宜的诧异与怀念,“意气飞扬、自命不凡?” “林云笙的想法,是我在他的同龄人里见过最锋利独到的。” “我那会儿甚至觉得,他能在为我们国家的电影破开一扇天窗。” 李安凯注意到陆钧行脸上的表情变化,忽然“嘿”地长笑了一声:“你这是什么表情?” 陆钧行心里有些说不出的郁闷:“感觉你描述的林云笙跟我认识的完全不一样。” “那你认识的林云笙是什么样的?”李安凯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陆钧行的嘴刚张到一半,原本所有想说的话又都被他咽了下去。 半晌,他才颓然地缓缓道:“我不知道。” 还没等李安凯凭着兴致继续打趣小孩前后矛盾的两句话,他就又被副导演叫走去确认电影的几处分镜头设计了。 “导演都是这么忙的。”李安凯临走前,对着陆钧行话中有话,“你真想做的话,可要想好了。” 陆钧行不会听不出其中的劝告,他眉头微皱,语气不解:“我就那么不适合做导演吗?” “不是你不适合做导演,”李安凯无奈极了,索性将话说得更加直白,“而是你想成为的那种导演,放在现在这个大环境下根本不可能出头。” “要是你不会演戏就罢了,有梦想就且去试试看吧,”李安凯的眉眼间透着一丝疲惫,不由得叹了口气,“可你明明拥有那么好的表演天赋,又为什么非要去撞那堵人尽皆知的南墙呢?” 陆钧行抿了抿嘴,他在李安凯眼神里真切的担忧下说不出一句掷地有声的反驳。 陆钧行都明白,所以他甚至都还没跟自己的母亲坦白放弃表演的事情。 忽的,一阵猛烈的海风吹得陆钧行回过神来。 李安凯已经离开了。 而此刻,陆钧行的眼前,是看不见终点的海岸线,他偏过头,身边是同样望不到边际的大海。 午后的太阳被涂成白色,附着大片火焰向下沉坠,将海平线的两边烧了个对穿。 陆钧行之前听人说过,海浪其实是神奇、复杂的力量的组合。 那些远远看着很高很猛的浪,到岸上之后不见得就会有多少冲击力。 它们可能被前浪撤退时的力量抵消了、被礁石海岸破坏了、也有可能自己在海中某一点上,形成神秘的漩涡,互激转向了。 而此时此刻,陆钧行觉得,自己的心底也有一股海浪——它被高高卷起,没想着落地,也不甘心消亡。 陆钧行突然开始想林云笙了。 说不上来,不知道为什么。 就是没理由的。 他拿出手机,给林云笙发消息,又在不小心播出一个语音通话之后慌张挂断。 陆钧行又不免开始发呆,后知后觉地感受着碎散了的泡沫,轻轻淹没过自己的脚板。 最终,他决定要试着给林云笙发一次语音。 于是陆钧行按下说话键,不管不顾地开始说,说海的声音实在太深奥了,像这个世界上最精妙的混音,是人类永远无法企及的艺术。 他从空荡荡的水,一直讲到浪冲上岸时无数小石子和细沙同时翻滚爬动,海盐的气息与它们一起搬家。 最细最细的泡沫瞬间形成,又在霎时间一起破灭,让他想起西川在诗里写这个宇宙的诞生,不始于一次爆炸,而始于一次花开。 后来,陆钧行的手不小心一滑,这串五十多秒的长语音便瞬间没了踪影。 陆钧行捋了捋自己被海风吹乱的头发,叹了口气,有些懊恼。 下一秒,手机发出不断的震动,他抬手一看,是林云笙回拨过来的语音电话。 陆钧行想自己的心脏大概漏跳了一拍,由一颗微小的、错乱的细胞,在体内掀起了一场花开。 它按照节奏,一秒钟闭眼、两秒钟呼吸、三秒钟静默地开了出来,而陆钧行则动作僵硬地点下接通键,把手机放到耳边。 他听到自己说:“林老师。” “我刚刚在拍摄,手机没带在身边。”林云笙顿了顿,“怎么突然给我打语音了?” 按理来讲,陆钧行应该向林云笙解释是自己手滑了,并没有什么特殊原因,但他却牛头不对马嘴地开始问林云笙:“你现在拍摄结束了吗?” “结束了,小乔在倒车,我们正准备回工作室。” 正当陆钧行不知道该如何将话题继续下去的时候,却听见林云笙突然毫无征兆地问他:“你今天心情是不是不太好?” 陆钧行沉默着没有答话。 或许是有一点吧。 陆钧行自己也说不太上来。 于是,他自顾自地打开手机摄像头,将画面对准大海。 “林老师,看到大海了吗?” “看到了。”林云笙答。 “这片海很美,”陆钧行心如擂鼓,“你想亲眼看看它吗?” 林云笙显然没反应过来。 “这是你今天的感悟?” “林老师,”陆钧行笑了,“这是我今天的邀请。”
第7章 话一说出口,陆钧行其实就后悔了。 林云笙有自己的生活安排,于他一个只见过两面的微信好友来说,这个邀请实在太过想当然。 但林云笙却并没有立刻拒绝,反而是在稍纵即逝的吃惊后告诉陆钧行:“我要先去确认一下我的时间。” 于是从下午回到工作室之后,林云笙便开始频频走神。 因为他发现,自己有空。 林云笙整个人陷在工作室后院的椅子里,翘着二郎腿,拢掌将咬着的烟点燃,火机明灭之间,他吐出一口雾气。 接着“哐当”一声响,一张椅子被放到了林云笙身边。 林云笙下意识地换了拿烟的手:“我这边抽着烟呢。” 林云笙素来只抽女士烟,味道并不大,夏光瞥了一眼后,毫不忌讳地坐下:“还好小乔被你带着也开始抽爆珠了,不然四个人的工作室里有两个老烟枪,我真受不了那烟味。” “嗯,那你记得下次给她塞戒烟糖,抽烟对身体不好。” 夏光当即翻了一个白眼:“你先把你自己手上的烟掐掉再说这种话。” 林云笙低笑出声,不仅没掐烟,还放到嘴边又吸了一口。 “你今天下午状态不对,”夏光挺久没这样跟林云笙聊过天了,“在想什么?” “想要不要答应陆钧行。”林云笙如实回答。 夏光神情立刻变得严肃起来:“问过医生了吗?” 林云笙摇了摇头:“没有。” 夏光应该算是工作室里,与林云笙的过去接触最多的人了。 高中那会儿,夏光的梦想是做个编剧。 为了考上中央电影大学的戏文专业,她不惜复读一年,试了两次,才终于如愿站到了中影戏文最后的专业课考场上。 而夏光与林云笙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这场群体面试的考试里。 在那时的夏光看来,林云笙就是一个毋庸置疑的天才,他对于问题深入浅出的回答连主考官都一个劲地盯着他眼睛发亮。 时隔多年,夏光再次见到林云笙,却是在一家三甲医院精神科的住院部。 只不过夏光是来看望朋友的,而林云笙是以病人的身份日复一日地生活在这里。 也是一直到了后来夏光才知道,原来林云笙自从十九岁那年起,就开始了与重度抑郁症共生的生活。 林云笙说,抑郁症的病症与摔断一条腿,或者剜去一双眼睛没有什么区别,只不过它失去的东西更为抽象。 他失去了吃东西的热情、与人交际的热情、以至于到最后失去了对生命的热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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