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有一天,林云笙无意父亲在洗漱时见到了他脱下的假牙。 林云笙全然不知道这副假牙是什么时候出现在父亲的口腔里的。 就像有一天,父亲突然打电话问他,你去了哪。 林云笙跟父亲说:“我出去旅游了。” 其实林云笙正走在回酒店的路上,而半个小时之前,他刚考完自己的语文高考。 电话那头的父亲对林云笙的话不疑有他:“哦,那你玩完回来一趟,那个女人去世了。” 林云笙确信,在那个自己还没被夹在父母中间,充当两个人报复对方的情绪发泄口之前,他是有过一些美好的回忆的。 林云笙记得爸爸曾经给他画过老家门前的柳树,教他下象棋,然后因为煮饭难吃被妈妈笑话。 林云笙也记得妈妈平日里最会袒护他,半点小事做好了都会一个劲的夸。 可当林云笙将这些记忆的石块,放置在滤网上的时候,该融化的融化、该蒸发的蒸发。 如今剩下的,只剩一滩堆积的烂泥了。 最后,林云笙还是把这大段的作品简介清了个干净。 他只留下一个句号,就当已经把自己想讲的话,全部提前讲完了。 因为说到底,这些内容跟视频里的情节也没有多少关系。 他写,只是因为他想写而已。 林云笙是在先看过评委们对他作品的点评之后,才去拒绝了1839摄影奖颁奖典礼的邀请。 他一度以为没有人能理解自己突兀的失望,可是后来陆钧行对他说——辛苦了。 陆钧行是唯一一个,在得知1839摄影奖的特等奖归属后,没对林云笙说祝贺词的人。 短短不到三月的相识,就足够林云笙去不断地重塑认知。 几次对视,几次拥抱,几次承诺,一种骨头被刻上东西的错觉。 好奇怪,为什么陆钧行总能不偏不倚,在对的契机、对的场合,错误地满足起自己的妄想。 林云笙垫起脚,与陆钧行额头相抵,再熟稔地替他抹去眼泪:“没事的,哭什么啊。” “哭泣是一种很重要的情绪宣泄渠道,”陆钧行抱着林云笙,眼泪还在掉个不停,煞有介事地怂恿,“林老师,你也哭吧。” 林云笙先是一愣,难得没有依着陆钧行的意思,反而开起玩笑:“别,我生病的时候都哭怕了。” 林云笙清楚,此刻最应该放声大哭的人是自己,可抑郁症诱发的病理性泪流已经让现在的他没有气力再去做这样的事情。 陆钧行听完这番话之后没有什么过多的反应,他把头再次枕到林云笙的肩膀上:“那好吧。” 再次席卷而来的温暖把林云笙裹得严严实实,时间在他疑心这一切自己究竟还能拥有多久之中,一点一滴地流逝。 最终,林云笙感受着自己身上的重量,没忍住问:“你现在缓过来了吗?” “林老师,坦率一点。” 陆钧行的回话看似牛头不对马嘴,却让林云笙陷入了无端的沉默。 于是,林云笙不得不承认,陆钧行得逞了。 他成功地让一个拧巴的人产生了开口索求的欲望。 “陆钧行,再抱一会儿好不好。” 陆钧行笑了:“好。” 林云笙一直觉得,陆钧行是一个很可靠的人。 他真诚、独立、野心勃勃,有太多漂亮的形容词,都适合放置在这位少年人身上。 或许是因为小小年纪就要肩负起家庭重担的缘故,不曾进入过叛逆期的陆钧行会经常没有安全感。 习惯向别人强调他很乖、喜欢下意识的撒娇、还有点小任性,不过这些都无伤大雅,因为基本有什么事他也都一哄就好。 想到这里,林云笙不由得伸出手,揉了揉陆钧行的脑袋,语气郑重得出奇:“谢谢你。” 陆钧行将来会有自己的妻子、自己的生活、更加远阔的未来…… 林云笙深吸一口气,可他像现在这样为一个患过抑郁症的男同性恋哭泣,算什么事啊。 想到这里,林云笙便拍了拍陆钧行的后背,示意对方把自己松开。 紧接着,他便能清晰地感知到,陆钧行先是松开了手上的力,再慢慢地放下两臂,然后一个拥抱就这样随风消散了。 林云笙怔怔地看着自己面前的陆钧行,片刻后,他转身走向沙发:“你的腹肌是不是没了?” 十七岁。 “这么明显吗!?” “有点。” “林老师,你要对这件事情负全责!” 也到了会去喜欢一个女生的年纪啊。 “你自己平时贪嘴,怎么还怪起我来了,要不要到隔壁健身房替你办张卡?” “不要。”陆钧行耍赖,“我要惩罚林老师明天晚上给我做糖醋里脊。” “想得美。” 如果可以的话,林云笙其实还挺想见见那个女生的。 林云笙不动声色地将那两叠作业拦腰折起,随手塞进办公桌的某个抽屉。 好吧,虽然他也不知道自己,能有什么立场在这里瞎操心。 “老板——!”余州端着一盘红烧鱼,风风火火地闯进工作室,“快来尝尝我做的新菜!” “夏光说我做的太咸了,我对这个评价持保留意见,你快过来做第三方仲裁。”余州“哐当”一声把红烧鱼放到茶几上,见陆钧行也在,连忙招呼他上前:“小陆也快来试试菜!” “林老师平时都吃酸甜口,咸不咸应该都觉得还好吧。”陆钧行接过筷子,夹了一口鱼肉,先把食物递到了林云笙嘴边。 林云笙用舌尖勾走鱼肉,细嚼慢咽后:“嗯,还行,我对咸味没什么特别的感觉。” 目睹了一切的余州:? 余州有感觉。 余州不仅有感觉,而且还大受震撼。 合适吗? 你们两个人现在的互动是合适的吗?? 接着,陆钧行自己又尝了一口:“确实咸了一点,不过还在我接受的范围里。” 余州久久没能从震惊的余韵里回过神。 直到迟来一步的乔晗,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堵在工作室门口发什么呆呢。” 夏光跟在乔晗身后进了工作室,等她看清陆钧行身上的那件针织内搭是从谁衣柜里出来的之后,脑袋嗡得一下就炸开了。 林云笙管这个叫拿人家没办法? 没被惯坏就已经谢天谢地了吧! 夏光被乔晗拉着坐到了沙发上,顺手捻起一个话题:“小陆,你今天摄影展逛得怎么样啊?” 林云笙这才后知后觉地拿出手机,开始搜索陆钧行与摄影展的关键词。 他希望陆钧行去看自己短片的事情,没有在网络上引起什么蜚议。 乔晗两眼放光:“小陆,跟你一起逛展的姐姐好漂亮啊!” 林云笙刷手机的动作逐渐停了下来。 他慢半拍地抬起头。 现在网络上全是陆钧行跟徐悦并肩逛摄影展的照片与视频。 乔晗的微博首页,关注了上次来参加芸生企划的两位陆钧行大粉,她们今天都在聊这件事情。 “我搜了一下,小姐姐好像还是没出道的素人演员,我觉得她以后肯定能大火!” “我一会儿帮你跟她转达,”陆钧行说着就要去拿手机,“她听完肯定高兴。” “能不能顺便再问问她愿不愿意当我的模特,我免费,啊不是,倒贴钱给她拍写真!” 陆钧行也一并笑着应下:“好。” 林云笙听着自己耳边的对话,一想到自己刚刚居然还让陆钧行多抱了自己两分钟,内心瞬间被窘迫的情绪挤得无所适从,接踵而至的懊恼让他忍不住后悔起明知故犯的越界。 余州拍了拍陆钧行,压低声音,用口型悄悄八卦:“是女朋友吗?” “都听到了。”夏光瞥了一眼林云笙,顺势又踢了一脚余州,“少八卦人家小陆的私事。” 林云笙按灭手机屏幕,撞上陆钧行投来的目光。 他不动声色地挪开了视线:“大余,你上次给我的资料册放在哪?” “就在你办公室左手边的第一个抽屉里!”余州的语气里有一种说不出的狗腿,“老板,你放心,我粗略看过一遍,长相都很不错,各方面条件都完全符合你的择偶标准。” 林云笙点了点头,没多说什么,转身就往自己办公室的方向走去了。 陆钧行心下一沉,目光追了林云笙好一会儿,看他步履不停,没有回头。 半晌,陆钧行才怀着八分呼之欲出的答案,忍不住开口,向余州确认:“什么资料啊?” 前段时间余州接了一个活,甲方是男同性恋约会软件的总负责人。 工作本身没什么,两边合作的很愉快,视频的制作要求不高,只是总负责人来工作室洽谈合同细节的时候,正巧撞见了收工回来的林云笙。 然后负责人就直接走不动道了。 余州看人家的架势,感觉自家老板要不是跟他撞了号,这总负责人高低都要塞张房卡到林云笙的口袋里,当场跟他约一炮。 劝人做1未果后,总负责人隔天就直接把自己软件上的优质猛1整合成资料,火速送到清姿工作室来了,说是凭林云笙这个条件,钓哪个人不是轻而易举。 听完后,陆钧行胸腔里的酸意涨得厉害,就跟被人猛地塞进醋坛子里似的,一时之间喘不过气来。 他脑袋脱线,脱口而出:“林老师为什么总是喜欢年纪比他大的男生啊?” “这我哪里知道。”余州摆了摆手,丝毫没有觉察到有哪里不对。 夏光故作随意地接过话茬,反问道:“怎么,小陆喜欢年纪比自己小的妹妹?” “没有。”陆钧行语气闷闷的,不知道在怄什么气。 乔晗大惊:“你喜欢姐姐啊!?” 陆钧行愣了愣,瞬间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林云笙穿女士睡衣时的情景。 他的喉咙发痒,咽了口唾沫下去,还觉得心底滚烫。 “那你刚刚还问什么?”余州纳闷了,“你这不是跟老板一个喜好吗!?” 一盆冷水猝不及防的从头顶泼下,所有的旖旎烟消云散,陆钧行差点被余州给气死。 哪里一样了!? 一点都不一样!!! 陆钧行真是烦透林云笙的这个择偶标准了。 为什么偏偏是他的这个喜好明显到人尽皆知啊?就好像、好像这是一条谁都不能动摇的死规矩…… 而自己呢。 自己不管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突然从十七岁冲到二十七岁,然后理直气壮地出现在林云笙的择偶范围里。
第44章 晚上,余州看大家难得都有空便索性留人下来,等他借隔壁餐馆的厨房炒几个菜一起吃一顿饭。 乔晗招呼着陆钧行在工作室的后院支起折叠式的餐桌,她又拿来蓝牙音箱,让每个人都点了几首自己最近常听的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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