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云笙抿了抿嘴,撞上小孩询问的视线,张了张嘴,一下子哑口无言。 要这会儿再跟陆钧行提他误解了自己的意思,估计能把人臊死。 最终,林云笙妥协了。 他软着身子,又倒回沙发上:“你涂吧。” 陆钧行见状,脑袋像是被远处飞来的子弹击中一般,原本满满的美甲要点,瞬间散了个精光。 林云笙脚腕细,陆钧行单手就能完全握住。 他现在看着林云笙,那副随意任自己摆弄的样子,目光一沉,喉结无意间滚动,大拇指就势溜进红色脚绳内侧,心想,这里或许也适合再挂个小铃铛。 忽然,屋外传来门铃响,“砰砰砰”地拍门声随之而来。 陆钧行和林云笙都是一愣,这都接近凌晨了,有谁还会找上门来。 陆钧行刮擦完自己不着调的坏心思,跑去开门,猫眼里看清人,刚推一条缝,夏光的声音便直接从玄关传到沙发上:“林云笙怎么样了!?” 林云笙慢半拍地坐了起来:“二十四岁,会呼吸,未来可期。” “少给我贫!打你们俩电话都打爆了,怎么一个都没人接!”夏光踩掉鞋子,一边低头解锁手机,一边冲进客厅,“都没看微博,对吧?” 陆钧行摇着头,拿起被自己丢在饭桌上的手机:“林老师的手机在房间里充电。” 他打开微博,发现热搜上明晃晃地挂着好几条与林云笙有关的词条。 陆钧行点进热度最高的那条#林云笙学历#。 关联的微博上,是一张手写的图片。 纸张第一行正中间的“申请书”三个字惹人注目。 尊敬的校领导、老师: 摄影系21届学生林云笙,因确诊重度抑郁症,无法继续完成学业,特此申请退学。 感谢入学一年半以来,老师与同学对本人的关心与帮助。同时,监护人悉知并同意退学决定,望校院领导批准。 申请人:林云笙 2023年4月1日 林云笙退学了。 在他大二那年。 陆钧行瞳孔紧缩,心慌得厉害,他三步并作两步地走向林云笙,中途甚至踉跄了一下:“林老师……” 林云笙在看夏光的手机,他脸上的血色逐渐消失殆尽。 夏光心里也在七上八下,在她开车冲到这里之前,三个人就在工作群里,因为如果林云笙还没看到微博,要不要把这件事情告诉他,争执过一轮。 乔晗觉得大家帮忙平下来热搜就好,不能再让老板受刺激了。 余州说这件事情后患无穷,林云笙必须知情,降热搜息事宁人,又或者去起诉把这张字条传出来的人,总要林云笙自己拍板作决定。 夏光最后被余州说服了。 瞒得过初一,瞒不过十五,事情已经在网络上铺天盖地了,没道理纸还能长久地包住火。 “你先冷静,”夏光的上牙紧咬着下唇,“余州已经在拜托白昊降热搜了。” 陆钧行虽然专注于演戏,但也不是甩手掌柜,多少知道一些大概的市场规律。 “照现在这个势头,应该第二天下午之前能全部压下去,互联网信息更迭的频率那么快,大家隔天就都忘了。” 林云笙的太阳穴突突地疼,表情却没什么变化,他把手机递还给夏光:“别降热搜,虽然出了意外,但也没差。” “什么?”夏光懵了。 “小乔上次跟我聊过,”林云笙垂下眼帘,“她找到了之前在锦荣集团就职,被陈海信性骚扰过,但是维权无门的几个女生。” “你不是还带她们拍了短片吗?” “现在注册一个清姿工作室的微博账号,发上去吧。” 夏光倒吸一口凉气,立刻反应过来了:“你这次故意闹那么大,拒绝出席……” “一半一半,”林云笙看了一眼旁边的陆钧行,没让夏光继续讲下去,“也有我自己的原因。” 夏光走后,林云笙立刻冲到卫生间,对着洗手台干呕不止,直到陆钧行递来一杯水,他一口气灌完后,才算缓过神来。 “林老师,”陆钧行犹豫着开口,“我跟白哥商量了一下,还是觉得哪怕不降热度,也最好再找营销号把把舆论的风向,可以吗?” “我不太了解这些,”林云笙有些心不在焉,“都按你说的来吧。” 陆钧行呐呐地点头,之后在微信上打字,给白昊嘱咐各项事宜。 林云笙盯着镜子里的陆钧行,冷不丁地又喊了一遍他的名字。 陆钧行连忙抬头问:“是身体还有哪里不舒服吗,需不需要我……” “陆钧行,”林云笙顿了顿,再次习惯性地用指腹抚过自己的甲面,“我是没有念过中央电影大学,也没有拿到过大学的毕业证书。” “但你想学的东西,我可以教你。”
第39章 大概是一些悲戚。林云笙心底的刺隔了数年,既没有从泥土里拔除,也没能被泥土掩埋,直挺挺地立在过去,用灰烬重塑而成的自我,让他不由自主地患得患失。 “我知道啊。”陆钧行答得不假思索,反应过来之后,他甚至还先委屈了起来,“林老师,我从来没有怀疑的过你的能力。” 林云笙身形一僵,脸上没有再多的情绪,他抬手把空杯子塞进陆钧行怀里:“我有些累了,先回房间休息,你自己洗漱完也早点去睡吧。” “嗯,”陆钧行看着林云笙的背影,又不放心地补了一句,“我把房间门开着,有任何事喊我一声就行。” 晚上零点整,清姿工作室的官方微博通过认证,发布了第一条微博,视频配文:《暴力、高跟鞋与精神失常》。 七名女生花了一个月的时间,以伪纪录片的形式,整合监控视频、聊天记录、当年的报案材料,还有留存的大量证据,拍出了这份长达十三分钟的视频短片。 她们有的人已经从公司离职、有的人选择大胆露面、有的人说起话来仍然泣不成声。 夏光说,这个社会对性的忌讳,实在太方便一些人作恶了。 性羞耻逼得受害者缄默、纵得加害者猖狂,一道道枷锁落在身上,让人们不得不认同,因为好像从来都如此,所以自己也无需反抗。 在视频的结尾,女生们依次摘掉了戴在脸上的口罩。 大家都清楚,不是所有的背水一战都能换来好的结果。这个世界上有太多的期待在落空,视频如果真按设想的那样,发布到各大平台,“受害者有罪论”一定会大行其道。 但她们还是要说。 要非常非常大声地说。 “我们在此,联合七名遭受性骚扰与性侵犯的女性们,实名状告锦华集团董事长的儿子陈海信。” “你需要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声讨视频一出,微博上下一片哗然,锦荣集团的官方主页迅速沦陷,股价暴跌,议论声铺天盖地。 林云笙回到房间,躺在床上,头痛欲裂,一直到后半夜才昏昏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早上,林云笙雷打不动的醒来、洗漱,掐好时间给自己和陆钧行做早餐。 但他没想到反倒是陆钧行比自己先掉了链子。 陆钧行用被子挡住半张脸,巴巴地盯着坐在床边的人,嗓音沙哑:“林老师,对不起。” 林云笙顿时没了脾气。 他伸手摸上对方的额头,果然一片滚烫,又疑心自己本就偏低体温影响了判断,于是索性附身贴了上去。 陆钧行也坦然地感受着林云笙的体温,打量他近在咫尺的眉眼,看上面的睫毛根根分明,瞳孔里映着的,全是自己。 林云笙碎发一缕缕垂下,点落在陆钧行的面颊,勾得他心痒痒。 “应该是着凉引发的低烧,我去给你找体温计再测一下,”林云笙心有余悸,“今天不上课,先好好休息一天。” 陆钧行一听就慌了,不可名状的恐惧挤压着他的胸腔:“林老师,我还可以继续上课。” 他知道身体是一切的本钱,但明确的目标与有限的时间都摆在那里,谁都没办法轻易承担擅自喊停的代价。 “不要急,我会把今天落下的内容恰当地再融进之后的课程里,”林云笙拨弄着陆钧行的刘海,只言片语间就把压力转嫁了一干二净,“相信我,可以吗?” 陆钧行皱起眉头,支支吾吾地说他没有不相信:“我只是害怕自己闲下来。” 距离中影的初试只剩两个月的时间了,他的影视文常虽然每天都在背,但总觉得还不够,更别提一次都没上过七十分的影评和故事写作了。 “林老师,那今天的小测可不可以不要停?” 陆钧行转起自己烧迷糊的脑袋,轻轻扯了扯林云笙的衣袖,见他一副不打算答应的样子,又连忙用两只手,包裹住了林云笙的指尖。 “林老师,我帮你暖手吧,我现在手很热的,你快问我问题。” 林云笙要被陆钧行的讨价还价给气笑了。 最终,他还是顺着陆钧行的意,妥协了自己的决定。 “我们国家第一代导演的电影特点。” “将传统叙事艺术和舞台戏曲结合,重视社会的教化作用。” “第四代导演提出了什么电影思想?” “他们提倡‘丢掉戏剧的拐杖’,追求质朴自然的风格和开放式的结构,喜欢从小事里挖掘社会和人生的哲理。” 陆钧行一下就听出来,林云笙并没有真的想考自己的意思。这些问题太容易了,跟年长者之前出的考题相比根本就不是一个难度的。 “林老师,问个难的吧。”陆钧行兢兢业业地给林云笙暖着手,企图贿赂考官。 林云笙不吃陆钧行这套,只是伸手抚平他的眉心,“你昨晚几点睡下的?” “凌晨三点多吧。”陆钧行如实答。 原本按照原本的课程规划,林云笙今天要带他拉片的电影叫《色戒》,陆钧行便按要求提前去把原著小说读了一遍。 可他看完之后,却躺在床上失神了很久,满脑子都是行文里的悲怆。 作者的笔触就像是一把手术刀,把女主在大我与小我之间痛苦的挣扎,直白到近乎残忍的,刨开来给读者看: ——她的友情是虚伪的、她的亲情是荒芜的、国家是四分五裂的、革|命是似是而非的。 她生活在一片废墟里,独独性|事的快乐是真实的,但这唯一的真实里,偏偏又夹杂着万分的欺瞒。 陆钧行静静地看了林云笙好一会儿:“林老师,你可以跟我讲讲‘爱’是什么吗?” 林云笙被他这副认真地口吻晃了神:“你是在问《色戒》这部电影里体现的爱,还是它原著小说里的?” “都不是,”陆钧行摇着头,抿了抿嘴,“我想问的是现实生活里的爱。” 面对这样庞大的命题,饶是林云笙也一时失了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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